（一） 天月将白
早知道昨天就该走了，这下走不掉了。
我往嘴里塞了一把草根，微苦的汁液里带着些许甜意。
龙芝草。云启城外寒山最普遍的草药，可以用来缓解感冒，当然，也可以嚼着玩。
使劲把身子往树丛里缩了缩，我开始往来时的方向退去，身体紧贴着地面，像蛇一般滑动着往云启城的方向退去。
眼前五百米外，从杉树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一群骑兵正在安营扎寨。
从数量上来看，上千基本上是肯定了的。
那些骑兵我没有见过，可是却早已听闻。
北燕最精锐的玄青骑兵，号称大陆最快的轻骑兵部队，黑色的轻质甲顶端，那缕月白色的鬃毛就是他们的象征。
平时要是看到他们，估计我心里会很高兴吧，可惜这里是大唐。
视大唐为死敌的北燕骑兵如今轻易地出现在大唐腹地，只能说明雁北要塞已经失守了。
早知道前几天就带着霜儿离开云启城了，我心里暗暗懊悔着，真不该贪心地想过了中元节再北上，这下被堵在城里了吧。
我缓缓退后，身体渐渐有些发汗，有些遮挡的视野里，黑色的骑兵海面前突然冲出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军官，他猛地在马镫上一踏，伴随着战马的急停，整个人若苍鹰般高高飞起，手中青木弓弦横摆，带着击穿空气的尖啸声，一道疾影顷刻已到面前！
我靠！相隔五百米都能发现我！运气怎么这么背啊！
我再也顾不得隐藏身形，侧面就地一个驴打滚狼狈地躲过那道箭光，然后起身就往寒山里面跑。
我得快点跑回云启城才算安全啊……
埋头狂奔了将近一刻钟，在隐隐能看到云启白塔的城郊，我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倒在青溪里，任由冰凉的溪水从我身旁流过。
终于逃掉了，想来燕军骑兵应该还不敢进到天枢阵的保护区域吧，我看了一眼那座耸立在云启城城楼上的白塔，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是的！在天枢阵失效前，云启城是绝对安全的！就算是都城长安的惊神阵，论实际的防御能力也不敢说稳胜天枢呢！
等下回复了体力还是早点回去吧，这种时候就别叫师傅和霜儿担心了。
我默默下了决定，然后慢慢从水里站起来，拧了拧灌满水的黑布裤子。
看来带霜儿去燕北冰圈看圣穹冰瀑的计划得推迟了，至少得等大唐这次的危机过了再说了。
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应该要不了半个月，唐军就能把燕人赶出雁北要塞了吧，嗯嗯，不用担心。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师傅一直找你找不见，正着急呢。”清脆的少女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我愕然地抬起头，突然发现霜儿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十米外，一手提着竹篮，一手举着小石子。
她穿着蓝色的绣花短衫，小脚定在溪水间，尤为玉白。
说话间，霜儿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溪水，握着石子的右手突然松开，水花在溪面上炸开。
霜儿一脸惊喜地跳进没膝的溪水里，小手一捞，一条约莫两指来长的青鱼出现在她手中，看样子是被石子打晕过去了。
这家伙还是这么喜欢这样玩……
尽管对于这样的场景我已经因为见到了很多次，不太可能一脸咋呼地去大惊小叫，不过每次看到霜儿用这种方法抓鱼，我还是对于城里喜欢钓鱼的几个老人家说声抱歉。
自从前年霜儿喜欢吃清蒸鱼以来，青溪里的鱼是再也游不进寒山里的胧月湖了，这导致几个日常以钓鱼为乐的老太爷对自己的技术产生了怀疑。
关于原因……我想还是不要告诉他们的好。
霜儿把青鱼放进手中的竹篮，抬头望向我，清澈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看起来特别可怜。
得了，今天的主菜又是清蒸鱼没差了……
霜儿喜欢吃鱼，但仅限清蒸鱼。
你说吃什么不好，偏偏吃鱼，吃鱼就算了，还偏偏吃清蒸鱼，吃清蒸鱼就算了，可是任谁也顶不住天天吃清蒸鱼啊……
但是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我顿时没了辙，估计师傅见着这眼神，也只有乖乖就范。
“好啦好啦，中午就清蒸鱼吧……”我摆摆手算是接受命运，可谁知道这小妮子突然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说：“其实少爷本来我想说中午咱改个口味，吃酸菜鱼，不过少爷你这么喜欢清蒸鱼，那我也不能违背咯。”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画着圈圈，似乎是感到不好意思，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我倒是没从那奸计得逞的脸上看出半点不好意思来……
这丫头被老街坊们教坏了啊……
罢了，罢了，中午吃什么都是小事，大不了我偷偷加点酸辣椒。
“霜儿，你说师父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捋了捋裤子上的水份，确认不会影响走路之后向她问道。
“师傅说，要把天枢阵眼传给你。”这小丫头嘿嘿地笑了笑，指尖点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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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需要我派人去追吗？”年轻的骑兵统领站在身着月白战甲的男人身前恭敬请示。
“不用了，云启天枢阵崩溃之前，都不要乱动。”陈甫云看着远方那高耸的白塔之巅，“静静等那个男人死掉就好了。”
“大人，那个男人是？”下属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自然是现在天枢阵眼的掌控者，那位被这座城囚禁了一生的林问道老先生啊。”陈甫云的嘴边挂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我很期待他看着我们攻进这座城时的表情。”
“报！”一骑飞骑从远方驰来，骑兵冲到陈甫云身前翻身下马，几乎是以半瘫倒的姿态向他禀报：“大人，庆皇子和神殿的部队在长安城下受到了阻碍，惊神阵灭掉了接近一半的重骑，估计短时间拿不下长安城。”
“长安城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拿下的，怎么说也是一个帝国的都城，总有些底蕴的。”陈甫云笑着摇摇头，“告诉庆皇子，等到三日后云启城破，我便来助他。”
“唐国的气运，从他们那个皇帝在南征途中死去开始，就已经衰败了。”
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麾下五千轻骑：“今日诸军饱食休整，”他拔出佩剑，剑尖指向云启白塔，“明日会同窦磊将军，拿下这座破城！”
“让月白色漂净这片土地上唐人的罪恶！”
“杀！”声浪翻天，似乎连云启城都能听到。
城中林宅，林问道坐在太师椅上，嘴角是一抹不正常的红线，一滴滴淌落。
他面前的地面上，跟随他二十年之久的老管家倒在血泊里，旁边是摔碎的茶壶，还有已经停止晃动的匕首。
茶壶里茶水从缝隙中渗出，淌过的地面变得一片漆黑。
“他们给了你多少承诺。”明明已经身中剧毒，可林问道还是语气平静，脸色不变。
“他们没有给我承诺。”老管家惨然一笑，“我是燕京人，这就够了。”
“是二十五年前的烈火十日么……我以为你已经忘了那时候的事了，看来旧日恩怨终究斩不断。”林问道无奈地摇摇头，双手一撑扶手试图站起身来。
“别白费力气了，孔雀翎的毒性你是知道的，最多你撑不过明天。”老管事又从嘴里咳出两团血来，他胸口是一根长达一米的弩箭，“更何况那年唐军在京都杀了多少人，这样的仇恨又岂是你救过我就能忘却的。”
林问道又试了试，还是没站起来，他抹掉嘴边的血迹，脸色骤然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他在用力压制毒性，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只能让他在死亡之前的时间里获得一些行动的能力罢了。
他站起来，步履缓慢地绕过面前的血泊，轻轻推开中堂的门，然后突然说道：“我死了又怎么样呢，我死了天枢阵还有林渊，你们一样攻不进来。”
“你可别忘了，他也是燕人。”老管家张开嘴笑了笑，露出惨白的牙齿，“而且，那小子的控阵天赋，嘿嘿嘿，恐怕连你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吧。”
林问道不再说话，他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老管家嘴边似乎是呢喃着什么。
那是两个字。
囚徒的囚，囚徒的徒。
他看着宅子的门被推开，少年拉着少女的手出现在视野里。
圣历1047年八月
唐国第六十四任皇帝，唐崇皇于南征大蛮国北归途中旧疾复发驾崩，享年48岁。
唐国内乱，二皇子在公主支持下即位，大皇子出逃镇西军团。
东方神殿和北燕，草原三方达成联盟，出兵攻唐。
九月，唐国只剩下云启城和都城长安两座孤城，边军自顾不暇。
联军合围长安。
建国千年的帝国唐，终于到了灭亡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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