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50 PM
监护病房的门被打开。两个头戴钢盔的武装警察从外面走了进来。
“杨义先生，请随我们来。”警察的说出了机器一般的言语。
“不！我不会把杨义交给你们的！”
黄爱华挡在病床前，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们，张开双臂。
“我们只是在执行公务而已，小姐请让道。”
警察走上前去，他们的高大的身体贴在了黄爱华的面前，极大的压迫感，使黄爱华向后退缩了几步，她的腿撞到铁床的边缘。她摔倒在地，腿踢到椅子，椅子也翻倒了，狠狠砸在她的腿上。
女人疼的双眼流出眼泪。
接着，坐在床上的杨义对黄爱华说：
“既然事态已经如此。黄爱华，扶我起来，让我跟他们走吧。”杨义虽然虚弱，但是眼神异常坚定。
“杨义！”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把我交给人民吧。”
两个警察走上前去，将床上的杨义拉了起来，然后在他的手臂上套上手铐。
“真奇怪啊，你们不是警察吗？你们的职责不是保护我们吗！为什么要这样做？杨义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们只是在执行公务。”警察机器般的说道。
黄爱华跪在地面上，狼狈地抓住警察的腿，但是她的手却被警察狠狠踢开了。她的双眼满是恐惧和疑惑，最后转化为愤怒。
她恐惧杨义会被警察押到人民之中，被狂暴的人们杀死。
她疑惑着这些被称为“警察”的“市民保护者”为何如此麻木。
她愤怒，是因为她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的仇恨为何就好似循环一般不停发生。为什么她所爱的人都要死去。
身穿白色病号服的杨义的眼神非常坚定，好像早已准备好自己会受死一样。强忍着腹部的疼痛，跟随警察的脚步离开病房。黄爱华勉强站起，一瘸一拐地跟在杨义的身旁，她挽着杨义的手臂，扶着他前进。
医院并不长的走道，他们却好像走了一辈子。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人在他们身旁掠过。医院的楼道里，病人们，护士们，医生们纷纷在道路两旁围观，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不同的表情，有的惊讶，有的悲伤，有的愤怒，有的疑惑。男女老少纷纷为警察让道。让杨义就好像正步向刑场的死刑犯一般。
黄爱华的表情和杨义完全不同，她愤怒地望着围观的人群，一边走一边骂：
“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也经历一下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太奇怪了！为什么偏偏就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你们这些人都去死好了！为什么如此幸灾乐祸？就是因为你们根本不懂杨义！”
“杨义是好人！他根本不是什么杀人犯！他没杀过人！”
“你们才是杀人犯！你们才是！”
黄爱华挽着杨义的手，不断高声骂着围观的人群，直到自己的喉咙哑掉说不出话为止。杨义始终沉默不语，低着头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们终于走出了医院大楼。
当医院的大门被两旁守卫的军警打开的时候，无数闪光灯亮了起来，医院的门前早已经被记者和愤怒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军警张开手臂，为杨义和黄爱华开道。一时间，耳边响起了无数快门的声音，以及吵杂的怒骂声。闪光灯的强光让毫无准备的两人显得慌张不堪，他们的眼睛睁不开，黄爱华伸出手为杨义遮挡强光，而自己的眼睛则暴露在强光之下，难以看见前方的路。
两旁怒骂的人群，开始将准备好的鸡蛋和饮料空罐扔向可怜的两人。他们骂着：
“杀人犯！”
“今天就是你的末日，恶魔杨义！”
“杨义这个魔鬼，虐待，并杀害了张紫菱不说，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妈妈，这个叔叔就是虐待狂杨义？好可怕啊！”“别怕女儿，他很快就要死了。”
“杨义不是人，他没有权利活着！”
“6年前虐杀乞丐的犯人，终于得到了被人民唾弃的下场！”
“把杨义钉在耻辱柱上，让未来的江城人民看看什么是正义！”
“是啊！我们要行使正义，裁决这个杀人犯！让法律不仅仅只是一个形式！”
“人民的意志高于一切！”
“是啊！人民的意志高于一切！处决杨义！处决杨义！”
不断有人试图往前挤，将手中的鸡蛋扔向杨义。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愤怒的表情，这种愤怒仿佛杨义是杀死他们亲人的恶人一般。
“呵呵……”一瘸一拐，披头散发，显得狼狈不堪的黄爱华显得苍桑了不止十岁，她嘲笑着围观的人群，自顾自地笑着：“呵呵……哈哈哈……原来一群人杀人，就不是杀人了，而是正义的体现。哈哈……太可笑了。”
很明显，黄爱华已经无心怒骂，陪伴杨义默默承受人们不公的审判。
耳边不断传来暴怒的吼声。
“杀了杨义！让这个社会知道什么是公平和正义！”
“难道乞丐的生命就和我们不同吗！”
“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没有贵贱之分。”
“杨义，你觉得自己残忍地杀了一个女乞丐，就不会受到法律的审判了吗！不，你错了！一切罪恶都无法逃过人民的火眼金睛！”
“杀人偿命！”
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将杨义和黄爱华押到人群之中。任务结束，警察便大步离开。仅仅留下可怜的杨义和黄爱华。
就是摆放女乞丐张紫菱黑白照片的地方，就是无数前来悼念的人们摆着花圈和蜡烛的地方，双手被铐上的杨义跪倒在地，而黄爱华也被当作共犯，被愤怒的人们踢伤了膝盖，摔倒在地面上。
天空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到了两人的身上。
沉重的雨滴将杨义面前的蜡烛打湿，蜡烛纷纷熄灭。
高志君站在杨义的面前，向杨义喊道：
“磕头吧杨义，向你所杀的人，磕头吧。”
只见，两个头戴红色丝带的青年出现在杨义的身后，伸出手，推着杨义的背脊，要他向张紫菱的遗像磕头。由于身受重伤，双手也被反捆，男人无法反抗，只能照做。
黄爱华站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自己所爱的男人被人群推倒，站起，再推倒，重复了十几次。杨义的腹部都是血，血染红了白色的病号服。
黄爱华与人群格格不入，她站在愤怒的人群中，不断抽泣，流泪。
“杀了杨义！”
“这个人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简直不敢想象。”
“张紫菱太惨了！”
高志君带领着愤怒的人群，低着头朝地面上的杨义吼道：
“杨义！快向张紫菱认罪！”
人们口中喷出无数唾液，唾液和雨点一样砸在杨义的身上，他承受不了众人的辱骂和殴打，木然地继续嘲张紫菱的遗像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杨义机器般的磕头，使他的头部变得血肉模糊，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腹部的血也渗出了衣服，流了一地。
接着，人群中一个女青年伸出高跟鞋的脚踢向杨义的身体，杨义疼得在地面上缩起了身子。接着，无数的人开始踢向杨义。这个场面，就好像当年杨义带领他的三个伙伴踢张紫菱一样残忍。
“住手！你们这群浑蛋！”
人群里，黄爱华喊道。当她喊完，人们的脸唰的一下纷纷朝向黄爱华，流水线般整齐如一的动作，就好像军人一样。几乎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愤怒。接着，黄爱华迈开步伐，跑向在地面上呻吟的杨义，跪在他的面前，用身体保护住他。
黄爱华背对着人群，而杨义就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人太多了，黄爱华也开始发抖起来，她在哭。
人们纷纷望着她。接着，某个青年似乎发现了黄爱华手上的订婚戒指，朝人群喊道：
“她就是杀人犯的女朋友！该打！”“女朋友也是杀人犯！”“杀人犯全家都是杀人犯。”
随着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人们开始纷纷用鞋底踢向黄爱华的身体，并且向他们吐唾沫。那些站在人群后面，伸不出脚的人则用自己剩下的食物，臭鸡蛋，苹果，扔向黄爱华。
紧接着，一个青年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棒球棍，走向黄爱华。将棒球棍狠狠砸向黄爱华的背脊和她的手臂。黄爱华的手臂骨被砸断了，她的嘴里喷出血液。女人疼得直哆嗦，但是却依旧没有放开杨义的身体。
“爱华……你不值得这么保护我。”被黄爱华保护在怀里的杨义对她说道。
“要死，我们也要一起死去。”
每个人都想往黄爱华和杨义的身上踢一脚，所以高志君便制止了棒球棍青年的殴打，他说：“收起你的棒球棍，别把它打死了，后面的人都排着长队等着踩他们呢！”
青年收起棒球棍，离开了人群。只见后面的人又涌了上来，模仿起周围的人群，伸出脚踢向黄爱华。
有人开始拍摄照片。杨义好像看到了毫米，表情猥琐的他正拿着照相机拍摄自己的惨状，就好像6年前一样。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了黄爱华的背脊上。她疼得不断呻吟，身体剧烈颤抖。女人狼狈不堪，她的头发被雨淋湿贴在脸上。
此时此刻，广场上的雨声，受害者的呻吟，人群的喧闹，使得广场变得混乱不堪，可黄爱华却感到广场非常寂静。连行道树上的叶子掉落地面的声音都听得见。
寂静的恐怖，就好像谁都不在一样。有的只是施虐者的行为，以及来自视觉的冲击。
可是听觉呢？黄爱华的耳朵听不见了，抛开肉体的疼痛，她觉得这寂静就仿佛癌细胞一般扩散，传遍广场上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在说话，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再是人，而成了群体的一个组成部分。受到羊群效应所异化的他们，就好像当年残害张紫菱的我们一样。残忍，凶恶的声音成了昏暗世界的背景。
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呢？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语言一样。
难道没有人站出来为我们说一句话吗？
这时，杨义开口了：
“爱华，不要再保护我了，你已经全身是伤……”
“不，不要……我爱你……”黄爱华苍白的脸上露出红晕，她温柔地说道。
“让我来挡他们……”
“不……还是我来。”女人摇摇头，向杨义微笑了一下，接着双眼圆瞪，怒视人群。
女人的衣服已经被血液和雨水淋得湿透，她感觉非常地冷，嘴唇的颜色迅速褪去，变成吓人的苍白。她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再不治疗一定会死去。虽然如此，她还是倔强地用身体守护着怀里的爱人。
“啊……杨义……我冷……”女人的嘴唇颤抖，她开始神志不清，嘴里说胡话：“我好想在你面前……为你跳支舞……”
“嗯，一定，等我们活下来了……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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