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6年7月11日，星期二。
3：00 PM
天空乌云密布。江城医院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地站着几千个不同职业，年龄各异的群众。女人和孩子们手中握着鲜花，还有人捧着张紫菱的大幅黑白照片，在医院前高声抗议。几个青年拉着横幅，横幅上面，被人用红色墨水写着：“严惩2000年江城少女碎尸案的凶手，杨义。”更有疯狂的市民在地上搭起了帐篷，还带了食物，他们昨晚就早早来了，已经静坐了一天。
人群的中心，是一张被花圈围绕着的张紫菱的照片，照片下面被人放上了鲜花和蜡烛。人们不断发出抗议的声音。他们抗议政府保护杀人犯杨义。
“为什么政府要站在杀人犯那边！快把杨义交给我们处置！”人群中，几个头戴红色布条的男青年喊道。
从昨天下午开始，对张紫菱的网络悼念迅速发展成了人群在医院前抗议的模式。仅仅是一天时间，江城的网民，和全国其他地区的网民纷纷在医院前集会。
张紫菱的照片前，有一个临时搭建的木质演讲台，台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头戴红色布条的青年。集会的人群中，很多人都认识他。他的名字叫宋任杰，虽然是当年碎尸案的四个孩子之一，却自称是张紫菱当时的男朋友。他一只手举着宪法，一只手正拿着麦克风用力喊道：
“难道乞丐就不是人吗？乞丐的生命就不是生命吗？法律上明明写了人人平等，为什么政府还要袒护杀人犯！所以！我们要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我们不要这样的当权者！如果江城政府代表人民，为什么不听从人民的呼声！为什么政府要袒护杀人犯杨义！”
青年的演说鼓舞了台下的人群，一时间，人们的情感被调动了起来，抗议的声音此起彼伏。
“把杨义交给我们！不杀杨义不足以平民愤！”
“杀人犯杨义必须受到人民的审判！”
“正因此我们要对他进行法外制裁！”宋任杰喊道。
广场的东边，站着一排手头戴钢盔，手拿防暴盾牌的军警，以避免抗议最终演变为暴动。这些军警是特地从南京军区调过来的。
医院门前也站着一排警察，医院的入口被人用铁栅栏围住，防止抗议的人群涌入医院。各大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也纷纷赶到了集会现场。这么大的事件，全国，甚至全世界的新闻记者都希望在第一时间内得到第一手资料。
三架电视台的直升机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盘旋，通过卫星转播，播报这几十年来江城所发生过的最大的事件。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江城医院六楼的看护病房里，身受重伤的杨义正在熟睡，他前天刚动完手术，腹部被裹上绷带。他的手上正挂着营养液的点滴。身穿白色T恤，肩上披着牛仔背心的长发女人，黄爱华正隔着窗户望向窗外。窗外的广场上拥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都是抗议者。广场上，四个大型音箱正不断循环播放着宋任杰激情演讲的话语。音箱的声音很响，甚至传到了病房里。
“终于，开始了。”
女人叹了一口气，她想，如果自己三天前没有回心转意的话，现在应该就站在宋任杰旁边吧。而现在，她已经把宋任杰抛弃了。
于是，她越想越害怕，觉得自己十分阴险。她立即合上窗帘。
她坐在杨义病床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杨义的睡脸，伸出手触碰杨义的手指。杨义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和黄爱华一样的戒指。这戒指虽然是便宜货，但他们都非常珍惜它。
黄爱华打开CD播放器，试图用音乐来对抗那窗外传来的抗议声。病房的音乐播放器里，正播放着艾萨克·斯特恩所演奏的维瓦尔第的《夏》小提琴曲。这音乐声仿佛是狂风暴雨，夹杂着隆隆的雷声。狂风和暴雨摧残着田里的庄稼，旋风将小麦从泥土中连根拔起。上天的愤怒，即将降临于世人。
在孤儿院的阳台上，黄爱华第一次见到张紫菱的时候，她演奏的就是这首曲子。那时的张紫菱光彩耀人，仿佛从天上降临的仙女一般。她用纤细灵活的手指演奏着激情的音乐。少女身体的节奏，伴随着琴弓在弦上的运动，好像怒涛一般。在那个黄爱华还叫郭琪的年代，黄爱华每天都会和张紫菱在一起，随着张紫菱所演奏的音乐，女孩偏偏起舞。
“杨义，我一定会保护你。”黄爱华发誓般地说道。
屋外雷声阵阵，小雨渐渐变成了大雨，或许，上天真的愤怒了。
—————————
同一时间，在金陵大学旁的警察局里，身穿淡蓝色连衣裙的14岁少女林雨琦和年轻警察韩信正坐在电脑前。女孩的手上捧着热可可。
一张被高清处理的照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这是昨天林雨琦在街上被汽车袭击的时候，道路监视器所拍摄到的画面。只见在大众汽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长发美女。女人的面容虽然模糊，但还是可以辨别。
“果然不出我所料，是黄爱华！”看到照片上的女人，林雨琦跳了起来。一不小心，女孩杯子里的热可可洒到了韩信身上。韩信的白衬衫被染上了咖啡色。
“啊！好烫！你要杀了我吗！”可怜的韩信被烫着了。
“哈哈，抱歉……”女孩习惯性地咬着手指说道：“因为宋任杰右手受伤，不能开车。所以黄爱华只能自己犯案吗？”
“呼……烫死我了。”韩信脱下衬衫，露出**的上半身，只见他虽然瘦，肌肉还是有的。他换了一件衣服，正在扭扣子。“看来我们又找到一个直接证据，好啦，现在可以向上司要求调查黄爱华了……”他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兴奋！”女孩伸出手，用力挥向韩信的胸口。
“因为现在我的上司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警察局人手不够啊。”韩信无奈地说：“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整个江城都被宋任杰闹得天翻地覆了！”
“是医院前集会的事情吗？”少女问：“今天早晨我在新闻里看到了，闹得很凶。”
“是啊，全市的警察基本都出动了，只留下我这种底层文职警察在这里看家。”韩信无趣地说：“没有长官的同意，我们无法正式调查黄爱华。”
“走官方渠道还真麻烦。”少女将马克杯放在桌子上，摊开手说：“不过也好，至少我们有了黄爱华实施犯罪的直接证据。这对你们警察正式调查来说，是个很好的开始把。”
韩信点点头，可是，他却一脸忧愁地说：“我们先把黄爱华的事情放在一边好吗，江城医院前的集会才是现在的重点。”
“我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可你们那个邓警官就是不相信！”女孩说。
“对了，杨义被刺伤的事情你怎么看？”
“在这件事情上，黄爱华和宋任杰做的很聪明。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在阿奇酒吧的集会吗？”女孩问。
“就是宋任杰戴着面具，在舞台上调动群众正义感的那次？”
“嗯。那晚宋任杰说过，他要让杨义得到最大的惩罚。他如此调动群众积极性，在网上这么活跃的目的是什么，你没想过吗？”
“就是为了这次集会吧。”青年不假思索地回答。
“在你的概念里，给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是什么意思。”少女问道。
“不可能是直接杀害吧。”
“是的，如果直接杀害就是‘最大的惩罚’的话，黄爱华杀害毫米，就也算是最大的惩罚了。”少女解释道：“我认为，所谓最大的惩罚，不仅是杀死杨义，还要让杨义成为江城历史的一部分，被一代一代的江城人所唾弃。”
“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嗯，这就是宋任杰和黄爱华要调动群众积极性的目的所在。”少女咳嗽了一声，继续说：“如果杨义被刺伤的事情是宋任杰和黄爱华所为，那末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就非常容易解释了。我认为，从毫米死亡开始，计划的所有的步骤都是黄爱华精心安排的，无论是在网上引导舆论，还是传播养蛇者死的咒语。黄爱华始终在暗中向宋任杰发出指示。从一开始宋任杰和黄爱华就是一明一暗配合作案。
黄爱华用假茅台制造了那起甲醇中毒事件，为的是让杨义在她身边照顾她。她非常了解杨义的性格。杨义重视感情，一定会放下工作。杨义始终陪伴在黄爱华身边，这就让刺伤杨义的计划得以实施。
黄爱华指示宋任杰刺伤杨义，目的是让杨义入院。这样才能召开全民集会，公审杨义，将他钉在耻辱柱上，成为江城历史的一部分，这便是最大的惩罚。”
“原来如此。你还真是个聪明的小妹妹。”
“不，黄爱华才是聪明的女人，聪明得可怕。”林雨琦的脑中浮现出自己父亲身穿囚服的样子，不禁眉头一皱，狠狠地说了一句。
就在此时，办公室虚掩的门“砰”地一声被人打开了。办公室的两人同时将视线移至门外。只见一个全身被雨淋湿，落汤鸡一般的狼狈女人正倚靠在门边，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女人的衣服变得透明，贴在了身上，连胸罩都隐约可见。
是黄爱华。
“询问台……要我找你们……我是来……”曾经一直威风凛凛的黄爱华居然精神恍惚，口齿不清。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嗄！是你们！”
“啊！黄爱华！你不在广场领导集会，来我们警察局干什么？”只见林雨琦和黄爱华同时发出尖叫。
“我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警察局里？”黄爱华问道。
“这位警察先生是我的助手哦。”少女露出天真的笑容：“杀人犯黄爱华，话说我们已经找到你犯罪的直接证据了呢。”
说完，少女移动电脑屏幕，将屏幕上的照片对着黄爱华。然后竖起大拇指，露出胜利的表情。而靠在门框上，气喘吁吁的女人的脸上没有诧异。只是缓缓地说：
“我是来自首的。”
“啊！”林雨琦心想，这一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你不要骗我，我觉得你会耍小聪明，试图脱离罪责，你再用早已准备好的飞机票离开中国。”林雨琦说道。
“姑且相信我一次吧！”黄爱华一脸认真地说：“我承认我注射蛇毒杀了毫米，集会的事也是我策划的。宋任杰是从犯，他只是我的一个工具而已，他所做的事都是我指使的。刚才我在门后面都听到了，你推测的没有错。除了一点，就是‘将杨义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个想法是宋任杰提出的。”
黄爱华坦然无惧地将罪行都供了出来，这令林雨琦和韩信大吃一惊。接着，黄爱华向两人喊道：
“救救宋任杰吧，林雨琦，现在只有你能救他！集会在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变成暴动，到时候就没有人能救宋任杰了，他会被当作暴徒头子射杀的！”
“……”林雨琦咬着指甲，沉默不语。
“人是我杀的，宋任杰没有杀过人，他是无辜的！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你确定没有对我们玩弄什么手段？比如，吸引我们到什么地方去，然后再暗中杀了我们？或者，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林雨琦露出怀疑的神色。
这时，黄爱华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已经被水泡烂的今天下午2点30分飞往墨西哥城的飞机票，和一本护照。说：“相信我好吗，如果我能走的话，我早就走了。”女人显得十分沮丧和落寞。
现在是3点25分，飞机已经离起飞过去了一个小时。
韩信走上前去，将护照和机票拿走放入保险柜里。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但是你不能骗我。”林雨琦说。
“我不骗你。”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
“说服宋任杰不要复仇了，让他迅速结束这场集会！”
“说服？没什么可能性吧。毕竟我还是个孩子。”
“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黄爱华说。
“对了，把枪交出来。”林雨琦命令道。
“我没有枪，我们组织只有2把枪，都是那个狂热分子高志君从黑市买的。他把枪借给了宋任杰。”
“那个高志君是什么来头？”韩信问。
“他是潜伏在网上的**人士，我觉得宋任杰可能会被他利用。因为，宋任杰只是想报复杨义，而这个高志君的目的，则是将抗议集会转变为暴动！”黄爱华一五一十都供了出来。
韩信一脸惊慌地举起电话的听筒，准备和上司取得联系。
“没用的，搞不好‘高志君’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平时都在网上联络，我也才见过他3次。他长了一张大众脸，脸上也没有突出的细节，除非当场指认，别无他法。你们也无法通过网络BBS的帐号的域名进行定位，他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说不定每次上网都会选择不同的网吧。”
三个人调查了高志君所使用的各个帐号，确实发现他发帖所显示的域名都是来自江城不同的区域和县城，大部分都是城东区和城西区。三人无法确切找到高志君的位置。就在此时，黄爱华猛地开口了：
“你们这儿有干衣服吗……我有些冻着了。”
“哦，那边有一件。”韩信指了指衣架上挂着的一件白衬衫。这件衣服昨天上午林雨琦穿过。
林雨琦显得不放心，便跟随黄爱华一起去换衣服。
两个人在走道上互不理睬对方，直到她们到达更衣室。
黄爱华脱下湿透的衣服，用干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身体。这个时候，林雨琦打破了平静：
“黄爱华，你的身材真好，四肢修长，小时候跳舞的吗？”
“嗯，和张紫菱在一起的时候，我时常在她面前跳舞。”黄爱华说道。
“你和张紫菱是什么关系？”
“童年玩伴，竞争对手，外加好姐妹的关系。”
“哦，原来如此。”林雨琦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忧伤，然后说：“其实我小时候也跳过舞，后来放弃了。”
“为什么放弃？”更衣室的镜子前，黄爱华一边擦着修长的大腿，一边关心地问。
“因为我讨厌竞争。”林雨琦咬着手指，低下了头：“我明明很努力，可是舞蹈班里总是有人比我更好。她们不喜欢我，我也找不到朋友。”
“我们在这点上，真的很像。”黄爱华穿上衬衫，说道：“可能就是由于我们在思维上有相似之处，我所设下的诡计，才会被你轻易看破的吧。”
“你明明买了机票，为什么不逃走？”林雨琦问。
黄爱华微笑着，摇摇头说：“我是杨义的未婚妻，不可能离他而去。何况现在他深受重伤，我走不了。我也不会走。昨天下午遇到你之前，我在医院手术室前就已经想通了。很抱歉，我检举了你的父亲，你的内心一定不好受。”
“确实不好受，但是既然连我的爸爸都原谅你了，我也无话可说。”林雨琦淡淡地回答，接着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黄爱华姐姐，你快点，韩信还在等我们呢！”
“嗯，很快就好。”
黄爱华一边说，一边穿上湿漉漉的裤子。她从裤子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针管，然后偷偷地绕到林雨琦的背后，用一只手掌蒙住林雨琦的嘴。另一只手握住针管，猛地将针刺入女孩的颈部。
“呜呜！”林雨琦呻吟起来，她的身体不停挣扎，可是力气太小了，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真的很了解你，林雨琦。我早就料到你一定会陪我来换衣服。”
针管里的透明液体被渐渐注入女孩的血管里。
“呜呜呜……”女孩的四肢渐渐软了下来，呻吟声也变的微弱。
“这就是你太容易信任别人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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