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999年 12月20日，新世纪元旦的11天前。那一日屋外非常寒冷。而我和杨义的关系也早已形同陌路。
我已经做好了十全的准备，连从女孩房间到外面的汽车站，所需要的最短时间都已经计算过。这个计划绝对万无一失，只要带着女孩逃出大宅，然后穿过公路，坐上129公共汽车，叫辆出租车也行。然后将女孩带到我家，就安全了。
那天当所有人都出门的时候，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杨义的卧室。一股空气清新剂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卧室非常整洁，书橱上摆满了从小获得的奖项，和一张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他和他的父母笑得很灿烂，背景是某个公园。我感到纳闷，为什么我从未见到过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吗？一个月前在地下室，杨义愤怒地殴打着紫菱，他说他的父亲陷入痛苦的原因是紫菱。为什么？
然后，我猛地在写字桌上看到了一台电话机。
为什么之前都不打电话给警察呢？也许是我害怕自己被当成共犯吧，可是我已经是共犯了，连孩子都没有保住，我杀了孩子。
不，我怎么能够出卖自己的朋友们？他们曾经保护我，照顾我，难道就因为一个女孩而让朋友们陷入牢狱之灾？
我伸出颤抖的双手尝试拨打110，但是当我按下拨号键的时候，却放弃了。我虽然暗自下决心要救紫菱逃出深渊，但我不希望出卖朋友。我虽然不喜欢他们，但是倘若我失去了他们，还有谁能和我成为伙伴？
我真是个懦夫。
低下头，打开杨义写字桌下的抽屉，前三格抽屉里放着书籍和作业，但最后一个却锁上了。里面一定有东西。我暗自思索打开它的方法。
接着，我找到一根铁丝，掰弯，然后插入锁孔，咔的一声，锁居然轻易被我打开了。
里面是一捆文件和几张照片。
有一张是我们当初去江城公园拍的合照，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有些惆怅。我发现紫菱的头部被用记号笔抹去了。果然杨义非常痛恨这个女孩，其他的几张照片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合照，他们在各种地方游玩，有在公园的照片，有在学校前的照片。小女孩的脸也被用记号笔抹黑，但是放在阳光下却能轻易看到脸，这张脸和紫菱很像。这几张照片里，紫菱的表情始终是一种虚假的苦笑。
等等，她的手，居然没有被弄坏。这个男人是谁？我望向书架上的全家福照片，我找到了答案。
站在紫菱身旁笑得很灿烂的男人是杨义的父亲，而杨义的父亲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都是因为你，我的父亲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很痛吧！我就要让你知道我父亲的痛苦！”
杨义的辱骂声在我耳边回响。他的父亲在哪里？可能身患重病还是受伤了呢？接着，我打开照片下的几个文件夹，里面都是病例单，都是关于杨义父亲的病。酸液进入食道，毁掉了气管，食道和胃部，只能通过仪器维持生命吗？
接着，我终于明白了，杨义如此仇恨紫菱的原因。
是由于紫菱过于温柔，而夺去了他父亲对他的爱，必须这这样！
然后杨义就用酸液毁掉了紫菱的手和声道！
真是可怜的女孩。我的双眼留下了愤怒的泪水，杨义这个恶魔，弄残紫菱还不够吗，还要折磨她！
将文件夹和照片放回原位，我飞快跑出了杨义的房间。惶恐不安的我急于见到紫菱，我今天必须带她走！她会被杨义他们杀死的！
我冲入女孩的房间一把将张紫菱抱起，她瞪大眼睛凝视着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女孩很轻，我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那间铺盖整齐的房间。时间正直中午，温暖的阳光从窗外射入过道内。使地面都是暖暖的。
“我说过我会救你的！我会带你逃出杨义的魔掌！”
张紫菱的全身已经没有一点脂肪，同时遍体鳞伤。我努力不去碰触女孩的伤口，越走越快。虽然万籁俱寂，洋房没有一个人，可还是心怦怦直跳。
走到大门口，我看见外面篱笆的那一刻，我身体居然动不了了。
全身冒出冷汗。我走不了路，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恐惧感再度压迫着我的心，我的胸口一阵疼痛，无法呼吸。
我看见了一条蛇，一条大得不成样子的蟒蛇。在地面上弯曲而行。它的鸡蛋大的眼睛，发现了我。
“养蛇者，必死。”
恍惚之间，耳边传来一阵老年女人的声音，是我奶奶的声音。她曾经是个蛇商，却不幸被毒蛇咬伤致死。以至于我从小就害怕蛇，并且常常会将蛇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就好像亚当和夏娃被蛇引诱而成为必死的肉体一样吧。
我转过头看了看紫菱的脸，只见她安稳地闭着眼睛，鼻子喘着粗气。
紫菱……我害怕……蛇。
我双腿发抖，不敢向前迈出一步，蛇，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早就可以救出紫菱啊！
“宋任杰，你在干什么！快放下她！”
远方向我喊话的那个人，我看不清。也许是阿奇或者是毫米都有可能。接着，杨义出现在我的面前。他高大的身躯档住了我的道路，他就是那条蛇。他的双眼如同圆瞪，如同地狱中的修罗一样可怖。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尖锐的菜刀。
“宋任杰，你果然出卖我们。”
“不，我要救她，都是你弄残了她，还要不断折磨她！”
“哈哈哈，你疯了！”杨义大笑，笑声如同雷鸣一般。而毫米和阿奇则站在他的两旁，狠狠注视着我：“你想出卖我们吗，你想告诉警察，把我们都抓入警察局吗？好大的胆子，宋人渣。”
“我不是人渣！”我朝他们喊。
“那么就往前走吧，我不会让你跨出洋房花园一步的。”杨义高傲地说，然后迈开步伐，缓缓向我走来，同时我的另外两个朋友也跟着杨义。
我必须甩开他们。我拼了性命向前跑去，可是一个踉跄，我摔倒在地面上，女孩从我背上摔了下来，在地面上喘者粗气。
恶魔们走上前，我用身体护住张紫菱，我要保护她。
“紫菱……我一定会保护你……一定。”
他们开始殴打我的背脊，我感到剧烈疼痛，这就是你每天都在忍受的痛苦吗。紫菱，你不能说话，你不能反抗，但是我会代替你说话，代替你反抗！
“杨义，我不会把紫菱交给你的！”
“你疯了吗？宋任杰，为什么要背叛我们！”阿奇朝我喊道：“她不就是一个乞丐吗，为什么要如此伤害自己，保护一个社会渣滓！”
“阿奇，你难道不为你的孩子感到痛心吗！紫菱已经被你们伤害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折磨她！”我质问着他：“阿奇！你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吗！”
“因为我们放走他，警察就会来找我们！这个臭娘们会报警！”阿奇喊道：“你不记得小巷里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叫来的警察了吗！”
“我真的很寒心，你还是我的朋友吗？难道你们杀了她，警察就不会来找我们了吗？”我愤然地问，而身体紧紧抱住紫菱：“你们没有丝毫负罪感吗？她曾经救过我们！”
“我当然没有负罪感，反正乞丐是被社会遗忘的人，或者连人都不是，对吧毫米？”阿奇露出狡诈的笑容，而毫米连连点头。
“不，人的生命是没有差别的！”
“谁说的？你知道吗，张紫菱！那个曾经关心你的人，已经在病床上躺了这么多年，难道他在享受做人的快乐吗？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人了！都是因为你这个**！”杨义喊道。
“求求你们，放我们走吧！我发誓你们只要放我们走，我一定不会报警的！”我跪在地上求饶道。
“我不相信背叛者。”举着刀子的杨义走了上来，抓住我的手臂，将我一把撂倒。但是我再一次挣扎地跑上前，尝试用身体保护女孩，可是我的朋友们却在反方向紧紧抓住我的双臂，我的身体被禁锢了，想动也动不了。
我看到杨义又一轮的施虐。我不敢看紫菱的眼神，现在的她一定非常恨我。
我放弃了挣扎。
那天傍晚，我垂头丧气地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刚从补习班回来的黄爱华。空旷的街道，一轮红日正在缓缓下沉。每天看着同样的风景，但是今天，我却觉得这街道十分恐怖，仿佛是世界末日之前的平静。
虽然穿着羽绒服，但我依旧在寒风之下哆嗦，喘着粗气。孤独，寂寞，面对朋友的背叛，我还能信任谁呢？
“哟！阿杰！”身穿白色衬衫的黄爱华正向我招手。我低下头，没有理睬她，依旧径直往前走去。可是黄爱华却跑了过来，然后将手上的书包丢给我：“帮我背书包！哈！今天可真累！”
“怎么了？”我接下书包，将它背在身后，无趣地问。
“那几道数学题太难了，各种添加辅助线，都不知道出题老师怎么想的！这不是为难学生吗！你说是不是？”黄爱华发着牢骚，说实话，我挺讨厌这个女人的。都是由于她和杨义私会的缘故，阿奇才会一怒之下**紫菱。如果没有黄爱华，紫菱就不会怀孕，也不会被囚禁，饱受折磨了。接着，她继续说：“就是说嘛，考试为什么要这么难呢，题目简单些学生不就很高兴了吗，也不会和老师对着干。对了，阿杰，你知道吗！3班的那个黄毛今天和数学老师打起来了耶！场面超级壮观！只可惜你今天没去学校。对了对了，你干嘛不去学校？”
这个女人真罗嗦，问东问西的，烦死了。
“我心情不好。”我敷衍了一句：“早上上学路上被隔壁班的打了”
“难怪你衣服这么脏。”黄爱华打量着我，然后笑了起来。
傻女人，什么都不知道。
“没办法，应试教育就是这样，老师都不管学生的行为规范，一味只要成绩优秀就可以了。你们打架，偷东西都是教育的弊端！”黄爱华有些激动地说：“我讨厌做题啦！谁叫我妈妈一定要叫我考金陵大学！”
“外国小孩也打架吧……”我说。
“哈，总之都是教育的弊端啦。”
“我不觉得单单是学校的错，问题出要出在家庭。教育孩子是家庭的责任。如果孩子缺失了父母的教育，老师再怎么关心学生也无济于事。学校毕竟只是一个教育机构，管不了这么多。”
“所以你承认，杨义每天带领着你们，偷偷在地下室虐待那个孩子，是因为家庭教育的缺失？”
我大吃一惊，我原本以为杨义隐瞒地非常成功，黄爱华并不知道紫菱的事，可是我错了。
“你能带我去看看那孩子吗？”
“你说紫菱？”
“紫菱，是那孩子的真名吗？”
黄爱华的神情变得非常认真，我能够隐约看到她喉咙部位的抽搐。我点点头。
“不可饶恕……”
她露出恐怖的表情。她很悲伤，但是忍住没有哭。不过当我偷偷带她到地下室，见到紫菱的那一刻，黄爱华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汹涌。
刚见到紫菱，黄爱华便抱住了她。
“紫菱……对不起，对不起……”她说了几百个对不起，我感到内疚。
“……”紫菱伸出手，用尽力气抓住黄爱华的背脊。
“紫菱……你很害怕吗，抱紧我……别怕孩子……别怕……”黄爱华不断安慰着紫菱：“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我知道的太晚了……对不起……让你在这里受苦……我好想做你的姐姐，守护着你……对不起。”
黄爱华好像一个母亲一样，温柔地抚摸着紫菱的干瘦的背脊。她不顾女孩身上发出的臭味，和紫菱紧紧依偎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杨义，你这个畜牲。我暗暗在心中发出怒吼，没有人能听得到。杨义不仅伤害了张紫菱，还伤害了黄爱华。
这是黄爱华第一次见到被囚禁在地下室的紫菱，之后几天，她来了好几次，都是送食物，并尝试和紫菱谈心。有的时候，她们坐在肮脏的地板上，只是沉默着，黄爱华也一语不发，陪着紫菱。她们常常抱着头哭，黄爱华也带了毛巾和水，为紫菱擦拭身体。
紫菱的孩子死后，似乎只有见到黄爱华的时刻，她才会恢复一些元气，双眼也恢复了一些神采。
但黄爱华的陪伴并不是永久的，她的父母管得比较严，必须要在饭点前回家。而每当她回家后，杨义都会加倍惩罚紫菱。
我不清楚黄爱华是否见过杨义，并和他谈过紫菱的事。但是如果谈过，也是失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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