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渴望力量吗?)
意识深处传来虚幻的声音。
浩大又缥缈,神圣而魅惑,温柔也冷漠,仿佛无数人说的同一句话收束成一线。
巫冕艰难睁开眼,由尘埃凝聚而成的人脸漂浮在他眼前,看起来就像一块支离破碎的面具。
“你......是谁?”
(汝,渴望力量吗?)
它没有回答,又一遍重复这句话。
这是神的救赎还是恶魔的诱惑?
“是啊......我渴望强大的力量......”
渴望着那足以守护一切重要事物、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如此,签订契约吧。)
“果然......代价是?”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要得到就必须要付出,这是等价交换原则。
对方选择在这时候出现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或者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也说不定,甚至——这就是在他背后操纵着他和十三战斗的存在。只是事到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出现在这里和十三战斗的理由不是为了探寻这场战斗背后的真相,而是为了给小海豚报仇。
当然,接受契约的前提就是所需付出的代价不会让他觉得比死更难以接受。
(汝前世之情归吾所有。)
(前世......之情?)
心中咀嚼这四个字,巫冕怔然,结合十三的话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哈哈......原来是这样......前世今生......”
难怪十三会坚信是他害死了他姐姐。
难怪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如果十三所说的一切都是他前世的事,那就全部说的通了。
(也就是说,夜之魔女说谎了吗?)
“还真是狗血......哈哈......咳咳......”
巫冕忽然觉得身上的痛苦减轻几分,连同面前的人脸都变得顺眼起来,而对方依旧在等待他的答复。
他嘶声说道:“前世与今生何关......如果这就是代价......那么拿去吧......”
人脸下端裂开一道缝,螺旋长矛在笑容中无声消融。飘荡的尘埃凝聚成不完整的手,尖锐的五指对着巫冕做出一个剜挖的动作。
(!!)
“呃啊啊啊——!”
心脏被无形的手攥住,一点一点扯出胸腔。渗入骨髓的剧痛如同潮水将巫冕吞噬,他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呃啊啊啊——!”
刹那之间世间万物不复存在,唯有心脏传来的剧痛愈发强烈。扭曲的面庞上血与泪齐流,尘埃人脸上的那道裂缝更阔几分。
笼罩在巫冕身上的[虚无之蚀]暴动一样翻腾,在他面前编织出一道朦胧的身影。带着淡淡暖意的双手抚摸在他脸上,失去焦距的双眼看到了一个逆光的轮廓——熟悉又陌生的、长久以来梦中所见的她。
她低声断断续续说着些什么,只是身体被痛苦支配的已无法集中精神去倾听,只是隐约听见那句不断重复的“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巫冕想抓住那只手,可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明明已经失去了心脏,这一刻他却感受到了另一份不逊于撕心之痛的痛楚。某样重要的东西正在连同心脏一同被取走——他清晰的体会到了这一点,明明是和今生今世毫不相关的东西,为何会如此心痛?
他想起了遗迹当中所见的幻境,那片荼荼的蔷薇花海,那一座沧桑的石桥,桥上垂足入流水的少女。
他记起来了,她的名字不是叫凌薇叶,而是——
“呃啊啊啊......”
喉咙已经无法再呼唤,那个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她,开始随着他的心被夺走而遗忘。
(契约成立,刹那轮回!)
朦胧的视野中,人脸左眼的眼眶化作黑洞,碧绿的眼泪滴落。
(!!)
巫冕双眼睁大,他认出这滴泪水和那晚天真带来的那瓶可疑液体一模一样!
这就是答案吗?
滴答。
挣扎中的意识被泪水击散淹没,向着黑暗深处下沉。
......
下沉着,下沉着,向着寒冷与黑暗的更深处下沉着。
下沉着,下沉着,向着宁静与混沌的更深处下沉着。
(这里.....是哪里?.....水.....海?)
巫冕半睁开眼,失焦的双眼仰望着天空,视野尽头是摇曳的亮光,身旁是静止的水。携带着画面的气泡从口鼻咕噜噜飘向水面,却没有丝毫的窒息感,那些都是属于他的记忆,如今正被这片深海从他身上剥离。
下沉着,持续下沉着,思维变得极其缓慢和沉重,时间的概念变得暧昧,深深的疲倦让他无法思考。
(我......)
庞大的沙丁鱼群出现在这片死寂的深海里,小小的沙丁鱼们聚拢着、扩散着,像一团水银在扭曲拉伸,变幻莫测。无数纷杂的声音从沙丁鱼嘴里传出,无数的影像在沙丁鱼体表浮现,无数的影像与声音构成了更大的画面,那隐约是片熟悉的天地。
(谁......)
欢笑声、哭泣声、怒吼声、叹息声......遥远的、遥远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天空的亮光变得只有碗口大小,银光流转的庞大沙丁鱼群也悄无声息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到了最后只剩下一条小沙丁鱼孤零零地在原地徘徊。它孑然沉默着,身上的影像是一朵花,一朵血色蔷薇。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层层绽放,层层流转,万花筒般绚丽。
记忆在持续消失。
(我......是谁......?)
漆黑的深海里,忽然睁开无数双眼睛,带着各种不一的情绪盯着下沉中的他,恐怖至极。头顶的亮光只剩杯口大小,透过它,他依稀能看到一片蔚蓝的天空,在亮光即将消失之际,终于从沙丁鱼口中传出一声跨越时空的呼唤——
“归......来......归来......归来!归来!!”
他身子一震,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神采,沉寂的灵魂传来复苏的气息。
(吾乃......)
从漫长的、漫长的浑噩中醒来,银白王座上,沉睡的摩耶王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
这里是一个大殿,伟大的摩耶王坐在中央王座上,目光正对大殿门口。王座两侧零落站着不少人,有男有女,有人类也有异族。
看到他睁开眼,一个男人恭敬喊道:“吾等恭迎殿下神游归来!”
他叫须骨,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粗眉大眼,脸上斜着一道白色的伤疤,脖子上挂着一串白玉雕刻的骨头项链。这造型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派角色,却是摩耶王两个最忠心的下属之一。
王座上的男人向他微颔首,再次闭上眼,余者不敢作声,静静等候。
片刻之后,摩耶王睁开眼,空洞的双眼变得深邃而充满迫力,一股强大的气势笼罩在他身上,可依旧无法遮掩他深深的疲倦。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他问到站在右下的女子:“红鲫,这次过了多久了?”
喉咙有些嘶哑,好像竭力呐喊过后一样,应该是因为太久没说过话的缘故吧。
“回殿下,十七年又三个月一十五天。”稍作犹豫,她轻声问起:“不知这次殿下神游,可曾寻到阻止摩耶界崩溃的法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王座他,眼中充满了期待。
摩耶王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头痛欲裂——这是神游的后遗症,这么多年了始终无法习惯。
红鲫望了一眼殿门之外,涩声说到:“距离摩耶界崩溃尚有一段时间,总归会有办法的......”
只是这话估计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须骨粗哼一声:“大不了一死而已,此身何惜!”
余者或点头,或缄默,神情不一。
“做好最坏的打算,你们先下去安排吧......”
摆摆手让属下退去,摩耶王浑身无力躺在王座上,目光穿过大殿正门遥望苍穹。
曾经湛蓝的苍穹,如今仿佛一个被敲碎的蛋,蛋壳一点一点地剥落,露出漆黑的虚无。[虚无之蚀]在碎裂的边缘游动,争先恐后地想要挤进这个世界。
(......真的没办法了吗?)
一年之后,虚无将把这个世界侵蚀同化,由此天地寂灭,万物不存。所有人都在等待他来拯救,等待他带领他们走出绝境,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是他们的王,这是他不可推卸的重责。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神游虚无、魂往他方,冒着永恒迷失与被人猎杀的危险在虚无之海游荡,希望能遇见比他更强大的人,从而向对方寻求帮助。
但至今,依旧一无所获。
这次神游的地方太过遥远以至于差点沉沦,若非最后听到她的呼唤,现在坐在王座上的他只剩躯壳了吧。而且虽说最终安全归来,但灵魂中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却几乎没有残留。
“十三……”
摩耶王低声自语这个唯一记住的名字,奈何记忆有太多的残缺,整理不出任何线索。他的灵魂中存在着自己设下的保护机制:在离开某个世界时,灵魂只会铭刻下它在那个世界经历的最深刻的事——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一定就能够将记忆完整带回,神游有如双手捧着粉末远行,在途中会因各种因素造成面粉的减少和丢失,最终能剩下多少全看运送者刻意保护哪一部分。
(在那个世界,他.和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恨我?)
下一刻,他消失在大殿里,出现在一个山谷前。
山谷前有一块石碑,碑面刻满了花纹,这里是摩耶界的绝对禁区,除了他任何人都不得接近。随着他的到来,石碑上的花纹亮起,红色的光芒在他面前勾勒出一道门户,摩耶王一步迈入。
天空是那么的澄澈,像是纯粹到了极致的蓝水晶,空灵而遥不可及。天空之下是个四面环山的小山谷,漫山遍野的红蔷薇如火如荼,每一朵都有着截然的姿态,或摇曳或静止,或昂扬或弯腰......白色雏菊与青绿小草铺满大地,蜂蝶于花间流连,所谓仙境亦不外如是。
山谷的尽头瀑布飞流直下,氤氲水汽之中七色的彩虹横跨山腰,一条小溪从山脚蜿蜒流出,曲曲折折穿过整个山谷。
在溪流的中岸,是一个小茅屋,竹竿倒插围成篱笆,在它面前则是一座桥——说是桥,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块巨大的条形岩石罢了,只因它身下有几块岩石承托,所以不但没有阻断溪流反而成了一座天然的石桥。
身穿白色露肩长裙的她静静坐在石桥边,白皙的双足垂入流水,目光看着双飞于花丛的蝴蝶神色很是温柔,眉黛之间是潺潺的等待和孤独。
他在桥头,她在桥上。
她在画中,他在画外。
看着那白身影,摩耶王的目光柔和下来,心底传来深切的喜悦,但紧随着而至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悲伤——他......遗忘了她的名字。
每一次神游,虚无都会舔噬他的记忆,数次神游之后的如今他已经忘记了太多太多,无论是多么重要的回忆,无论是多么珍视的心情,全部都成了神游的祭品。再这样下去,变成一具空洞的躯壳便是他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一点他很清楚。
“你回来啦,白水。”
前方,响起她的声音。
他抬头相隔半堵石桥和她对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他名讳的人。
看着她,白水强大的意念在幽深隧道中穿梭,支离破碎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沉浮,她的容颜在记忆的缝隙不断闪现,可是他竭尽全力也未能记起她的名字。
“......你又忘了吧?我的名字叫,是叫做陌叶呢。”
她黯然一笑,神色悲哀。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学着她将双脚垂入水中,喉咙像是被沙子堵住,只能挤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这句话她一定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吧?但除此之外,他已无话可说。
陌叶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只要你没事就好。”
淡淡幽香传入鼻腔,他身体微微绷紧。下意识的想要搂住她的肩膀,心中却感到局促不安。从前的记忆已埋葬在虚无之中,如今的陌叶对他而言就像久别重逢的友人,熟悉而又陌生。
意念一动,朵朵蔷薇在陌叶头上盛开成冠。
“你对一念造物的掌控愈发细致了。”
“可也止步于此了。”白水伸出手,一只凤蝶在他指尖诞生,触须摆动几下便展翅飞向花海:“要是能创造一个世界,那该多好。”
“放弃吧白水,摩耶界的崩溃已经无法阻挡了。”
“我不会轻易放弃的。”白水抬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坚定说到:“这是属于我们的世界,不到最后一刻我是绝对不会放弃!”
(要是我能达到一念成界的话......)
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又暗自叹气。
一念成界是传说中幻术的至高境界,是否存在尚是未知,一念造物已经是他所见的巅峰了。
(或许那里才会有关于一念成界的只言片语记载吧。)
白水低头看着闭目不语的陌叶,心中充满了愧疚。
神游以来他忘记了许多,可有些刻骨铭心的事即便是虚无亦无法埋葬,譬如身旁的少女为了他离开家人族群这件事。
(为了你的话......)
空洞的心被柔情填满,心头的疲倦一扫而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白水都在蔷薇谷里陪伴陌叶。自从摩耶界开始崩溃以来,他的时间基本都用在神游上,清醒的时间可谓少之又少。也因为如此,在来到摩耶界之前的记忆在神游中被磨灭之后,他就只剩下有关摩耶界的零碎记忆,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就是家,他和陌叶的家。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平和,山谷的中央镇压着一头不知名的魔物。那头魔物似乎早已存在,当年两人来到这个世界时陌叶便和它发生过战斗,并最终将它镇压。只是从此往后陌叶就未离开过这个山谷,据她解释如果她离开了封印范围魔物就会脱困而出,造成相当可怕的后果,所以她不能轻易离开。白水也曾说过要代替她镇守,却被坚决拒绝。他暗中观察过一段时间,确定陌叶没有在勉强自己之后也就随她而去了。然而等他察觉到的时候,陌叶的力量早已和封印融为一体,难以抽身。从此她和那个不知名的魔物一样,同样成了山谷的囚徒。他之所以拼命地修炼,真正的理由只不过是为了将她从这份千遍一律的风景中解放出来罢了。尽管她达也可以随心所欲的创造喜欢的事物,可他并不满足于此,他想和她一起去领略山谷外的万千景色。
然而,就在他也突破到一念造物境界的时候,摩耶界崩坏了。苍穹龟裂,天空坠落,无数人的惊恐呐喊中,虚无之海开始侵蚀这个世界。
白水无法容忍摩耶界遭受破灭,这里是属于他们的世界,他和陌叶的家,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将它守护。带着这样的执念,他的意识进入虚无之海,开始在浩瀚的虚无中寻求拯救摩耶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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