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
不是因为做梦,或者说,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做过梦了,自然也不是受到什么外界刺激。
但猎人就是突然醒来。
这是连本人都无法解释的奇妙现象。
或者说,惩罚。
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猎人在罕见的几块巨石的阴影之下,醒来了。
习惯性的环视周边,聆听,吸嗅……
午夜十分的寒风不断侵入鼻腔,不知名的虫子一直在鸣叫,附近除了碎石,就是依稀能看见的杂草。
这个平坦的荒野,并没出现什么,足矣危害猎人的存在。
现在,他将神在月要求窃取的文件贴身护送,直至皇都。但按照常理来说,斯特拉斯她们是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到这微妙的违和感。
也就是说,这趟旅程,无需担忧追兵。不过正因如此,猎人才烦恼。
他抬起头,看见了无穷无尽的星星海洋,但这罕有的美景仍旧没打动到猎人。
他不喜欢这种可以一个人思考的时光。
并非讨厌孤身一人,而是讨厌这份余裕。
如果是狩猎人类,猎人即使一天连续无间断聚精会神,他也不会有如何怨言,因为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
但这种可以空闲出来的时光,对于猎人等同煎熬。
因为会让他想起那件事情。
让他想起,自己背负上罪孽的那件事。
那天,在那里,面对那位乞求自己伸出援手的少女,自己却转身而逃。
四年前的那天。
沃尔帝国临时执政机构处,或者称其为,原艾斯特王国的皇宫。
因为,直至那一天后,沃尔帝国才宣告彻底吞并艾斯特王国。
那是历史所铭刻的一日。
艾斯特王国作为生命线的皇都,其宫殿沦陷那一战,是败于奇袭。
仅有两人的奇袭。
其中一人为,大将军爱丽丝。
传言说,那是死神的降临。
有人称,爱丽丝化作若隐若现的半身巨人,一手持锯链,一手持战戟,在军队之中疾驰,双臂每一次的扫动,都将令十几条鲜活的生命消逝。
有人说,爱丽丝是恶鬼转世,不断屠杀成百上千的士兵同时,还饮其血,啃其骨,将尸体的血与肉摆成呼唤厉鬼的法阵,并发出令屠龙的剑圣都不禁胆寒的,肆虐的狂笑。
有人说,爱丽丝才是沃尔帝国的真正主人,只是因嗜杀的本性才让她设立傀儡皇帝,自己才能肆无忌惮地用着最狠毒最恶辣的手段,去虐杀人类。
关于爱丽丝,原艾斯特王国的居民可谓众说纷纭。
因为大家怎么想都找不到理由。
明明前一天前一个小时还在巡逻的,数千人的部队,仅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全部死亡。
完整的尸体一具都没,头颅,手指,眼球……大家都只能找到无数个巴掌大的碎块。
皇宫附近仿佛一张被红墨水泼过的风景画,原有的景色被强硬地扭曲成了红色。
那是生命所消逝的,鲜血的红。
而奇袭作战的另一人,也就是酿造这份惨剧的那一位。
正是猎人。
从此,艾斯特王国就永远地从地图上,被划分为沃尔帝国的新领地。
猎人漫步在皇宫内,按照计划,潜伏的士兵早已迫不及待一拥而上,挤进皇宫内,将看见的一切值钱物品不断往口袋里塞。
这就是所谓的征服。
看着本该耀眼华丽,现在却一片狼藉的宫殿,猎人没有一丝感触。
本该如此才对。
很正常。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完美达成。
并非是人类,而是作为一个兵器被培育至今的猎人,其实已经做好准备,在奇袭之中丧命。
作为一个弃子而言,猎人反而很难找到活着所带来的喜悦。
只不过过于强大的爱丽丝,让他奇迹般苟命。
可为什么呢?
猎人感觉到一股重压。
那像是暴雨前天空的沉重,无形的力量化作数以万计的透明触手,从地上冒出,缠绕着猎人的肉体,令他寸步难行。
这股重压,比他面对爱丽丝时更为沉闷,比他面对圣痕时更为浓郁。
猎人,浸泡在名为压迫感的溶液之中,明明是掠夺战利品的狂欢时光,可他光是游荡在这个宫殿内,就已经产生到想要呕吐的极度不适。
“愁眉苦脸?你可是,攻下了朕的国家。”
一个双手被士兵反扣的中年男人,在过道上与猎人擦肩而过时,淡淡地说。
他本来还是一个国王。
然而,这个因国家沦陷而成为阶下囚的中年男人,在他的身上,猎人居然感觉不到一丝不悦。
士兵们很快就将原国王押送到地牢内,好继续自己的发财之路。
而猎人,等同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不对。
他在寻找着什么。
令他变得如此异常的缘由,一定就在附近。
然后。
他听见了呼救声。
如同指引命运的天籁之音,那尚且幼嫩的女孩喊叫声,令猎人在瞬间进入备战状态。
这比他暗杀皇后时,更为调动全身的力量。
猎人顺延着声音,找到了一个女孩。
一个被一群男人按倒在地上的,身穿浅金色连衣裙的,这个国家原本的公主殿下。
神在月。
那是还只有十二岁的她,双眼的泪水不断溢出。但被压趴在地上的神在月动弹不得,亚麻色的头发被粗壮的男人拉扯着,只能无助地将最后的希望,投在刚刚到来的,猎人的身上。
“救救我!”
公主殿下这何等撕心裂肺的语言,回响在宫殿之中。
然后,引起了哄堂大笑。
对着公主虎视眈眈的那群士兵,笑得都合不拢嘴。
“你还真是够眼光的,居然会朝着猎人求救。”
骑在公主背上的男人笑着说道。
“诶!”
公主拼命伸出的手,此刻却僵在半空中。
“灭了你们国家的元凶之一,就是他啊哈哈哈哈!”
那个男人边说着,右手揪住公主的后衣领,猛地朝后一扯,神在月洁白的背部一览无遗。
而猎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令自己的心变得如此沉重,令自己的灵魂如同被禁锢,令自己的肉体如尸骸一般。
这一切的缘由,触手可及。
猎人看着眼前的公主殿下,双眼的神色已经因绝望而变得空洞,泪水也难以流出。
然而。
公主还是无意识地,朝着猎人伸出手。
即使,这只手,不会被任何人所紧握。
“救救我……”
公主的声音变得细微,仿佛是嘟囔出来的。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的同时,费力朝着猎人爬过去。
爬啊爬,爬啊爬……
“救救我……”
士兵们的哄笑,公主的绝望,掠夺的嘈杂……
一切的一切,都在猎人的眼前,不断交织,不断错开。
而那个男人也颇有趣味地,任凭让公主从自己**爬走。
然而,当神在月爬到猎人身前,扯着他的裤腿时,猎人明白了。
作为武器而出生,接受了十几年来的洗脑教育,借此所封闭和扭曲的观念,现在如同骄阳之下的雪人,正不断溶解。
“救救我啊……”
公主已经泣不成声了。
而猎人,却感受到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感情,并且被这股洪流般的感触所淹没。
快逃。
他的潜意识是这么说的。
快逃。
他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快逃。”
猎人这样自言自语着。
快逃。
快逃。
快逃。
快从这个地方离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崩溃的猎人抽出一把银色的小刀,甩向神在月那只抓住自己裤腿的手。
刀从公主手腕的侧面插入地板,恰好给她的脉门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与少女的惨叫声充斥在猎人的大脑中央,而他则是转身就逃。
快跑。
一定要快。
不然会被逼疯的。
因为猎人察觉到了。
无论是洗脑教育,还是扭曲观念,哪怕借用魔法,人类的某种感觉,却是始终无法被消除掉。
那是人心的巨大弱点。
负罪感。
作为原本的公主殿下,神在月的出现,彻底拨开猎人埋藏心底的那个开关,让他清楚的明白,自己身上所背负的罪孽。
他是罪人。
他是毁掉了一个国家的元凶之一。
他是在场成千上万尸体怨恨的对象。
他是被整个国家所唾弃所不齿的恶人。
在察觉到名为负罪感这种感觉的同时,自己暴行的果实之一的这座宫殿,瞬间化作拷问猎人的刑场。而这个国家的主人,这个宫殿的原持有者,独一无二的公主殿下神在月,即使什么都不做,那依旧是对猎人良心的最大拷问,也是直刺他灵魂的利刃。
必须逃掉。
必须从这个刑场逃掉。
必须从那个女孩身边逃掉。
不然。
猎人就会崩溃。
就会被自己觉醒的负罪感所压垮。
就会变成,明明什么都不是,却还在编织活着谎言的行尸走肉。
自己背对神在月逃跑时,她所发出的悲鸣,饱含她了愤怒与憎恨。
哪怕用尽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都难以充分表达神在月对猎人的那股感情。
毁掉自己的整个世界,毁掉自己的一生,甚至对自己见死不救。
神在月从那一天起,就立誓成为复仇的凶兽。
那天过后,猎人拒绝一切应有的奖赏,选择从新成为雇佣兵。
他不断接纳危险的任务,不断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与死神上演了一场又一场凶险的博弈。
只为寻死。
也许,他在不知不觉之中,也成为了一个死人。明明死了,却伪装成活着。
每一次的生死相搏,每一次的濒临死亡,每一次的险象迭生,都让他雀跃不已。只有在那一瞬间,猎人才会觉得,他还活着。
猎人无时无刻都想到了死,但却无数次从死亡的危机中熬过。
许多人拼上性命地战斗,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猎人不断拼上性命,却是为了寻找令自己满意的死。
为罪而生。
因罪寻死。
这就是名为克莱姆的猎人,悲哀的宿命。
他迷惘着,投入一场又一次的生死拼搏,并不断活了下来。
最后,他又一次被命运嘲弄了。
猎人极其偶然地路过一家高级妓院。
衣着暴露,神态妩媚,并不断卖弄**的妓女们,今天也一如既往地招揽客人。
而猎人看见了她。
她褪去了小女孩的幼稚,并且获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艳丽。
然而,稍卷的亚麻色长发,令人陶醉其中的嗓音,以及那张脸。
那张令猎人恐惧,令猎人兴奋,令猎人难以保持自己的脸。
神在月。
克莱姆。
公主。
猎人。
跨越了四年的时光,他们再度相遇。
猎人冲了上去,将神在月紧紧抱住,不断揉入怀中。
他想狂笑,也想嚎哭。
无数的感情在猎人的内心中融为一体。
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寻死,却总是活了下来。
这个暗藏心中的目的,现在被揭开。
猎人渴望被神在月所杀。
只有这个被毁灭掉一切的女孩,才有资格对猎人下达审判。
只有被这位公主殿下杀死,猎人才能稍微得到些许救赎,才能让自己所背负的罪孽,稍微减轻一点。
现在,猎人已经回到了皇都。
他马不停蹄地朝着神在月所在的大妓院赶去。
如果计划顺利,今天圣痕才能回到卡恩家的领地,如果他们马上整理综合情报,估计能迅速察觉到猎人叛徒的身份,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猎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现在,猎人与神在月还在皇都,而对手还聚集于卡恩家的领地。只要趁他们赶来以前,将布局准备好,人数差的压倒性的不利,就会在霎那间颠覆。
计划,完美达成。
就在距离高级妓院还剩三百多米时,有一个人拦住了猎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带着大量戒指与手镯的女性,
“我在找一个东西,还有,你见过这个人吗?”
那名女性朝着猎人问道。
“找什么?”
猎人不耐烦地回答,他的心已经伴随着清风,吹到神在月的身旁。
“我在找……”
那名女性仔细观察着猎人,然后对着他的胸口处伸出右掌。
“你身上的信!”
黑皮肤的女性在摸到猎人胸口的同时,右手无名指与尾指所在的戒指,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位女性,正是克拉克。
“霍恩海姆·六栏牢笼”
六根坚硬的树根以包围猎人的位置,各自从地面捅出,紧贴着猎人的身旁并互相旋绕、交错。这是如同名字一般,由六个树根组成的牢笼。而周围的一般人,在克拉克装模作样问问题的时候,已经被下达了迅速离开的暗示魔法。
“不可能!”
猎人甚至难以理解现状。
克拉克理应还在卡恩家才对,哪怕是高阶的传送门,都完全不可能定向传送到这么遥远的距离。
而且皇都范围这么大,怎么可能偏偏就在其中一个小区域相遇。
克拉克甚至还很有可能是在守株待兔,这意味着她已经知道犯人与目的地。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猎人也许真的考虑过计划,然而他轻敌了。
在那个小团队之中,还存在着一个破格般的人物,正是她制造出了这个不可能。
大陆最强的情报员。
斯特拉斯·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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