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暴风雨仍在宁阳肆虐,这不是个适合出行的时候,但一些人已无暇顾及。
由于另一场暴风雨突然地造访,他们大都主动或是被迫卷入进去了。
警察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赢弱者无助的哭泣声、暴徒猖狂的笑声、金属弹壳落在积水中的扑通声······这些声音在连绵不绝的暴风雨中微弱之极。被波及而死去的人们根本无法想象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场景。
唯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激烈的战斗仍在持续,并且不会轻易结束,短促的枪炮声与将死者临终时的怒吼都昭示着这一点。
承泽公园,一个人影站在或者说飘在女尸的正前方。
祂看着女尸安详的好像是睡去了的面孔,轻声道:“莲!”
“我的好朋友,你果然回来了。”
祂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真让人惊讶,你是怎样做到的?什么时候藏下这一缕分神的?藏在哪里?怎么避过血月的?”声音的主人是一条蛇,黑漆漆的蛇,它缠在祂的脖颈上。
蛇说:“很可爱的弟子不是吗?为了师傅的复生一直努力至死,连自己的灵魂都填了进去,然而那努力似乎要白费了。”
“从开辟至今,无间地狱没有走脱哪怕一个人。”
就在这几句话间,虚影淡了一些。
“你看,这就开始了,那位陛下真是恐怖啊,沉睡了近一个纪元,世间还按祂的意志运行着,分毫不差。”
“我也救不了你了,无间地狱是特殊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存在,不论是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法触及那里,落入那里的人的命运早已经注定了,永世受劫不得解脱!”
蛇首移至祂面前,发着邪恶光芒的眼直视着祂。
“你后悔吗?半神。”
祂默然不语,只是轻抚着弟子的脸庞,道:“也许吧,古蛇。”
这一缕分神分明早就斩断了与主体联系,是独立自主的存在,可却跟着在无间地狱里面的主体一起消亡着。不出意外的话,当无间地狱里的主体被消磨殆尽的时候也就是祂消亡之际。
蛇做出凶恶的样子,“你知道吗?我亲爱的朋友,看着你消亡,我是多么的不忍,又是怎样的懊悔,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亲爱的朋友。”
“也许,我该说抱歉?”
祂笑了笑,是那种不冷不热的很温和的笑。
“你的幽默感一直都不合时宜。”
蛇叹息着说:“天堂、地狱、诸天界哪一个没有为你打开大门?你偏要守着这个小世界。为了人类?为了花草树木?为了天戮之民?追逐绝对完全的自私的你,杀生无数的你何时有了这慈悲心?”
“因为他们不知道,而我知道,所以我有责任。”
“是的,我的朋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世界,不知道神,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完全无知的活着,急急地生存,创造出一些不值一提的东西就又匆忙地死去,浪费了所有的一切!”
祂反问:“你怎么能怪罪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在意地做出各种事,就像醉汉记不得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怎么能怪罪他们?”
“那要怎么办?时间给得还不够多吗?机会给得还不够多吗?天与诸神已经完全的失望了,现在就是毁灭肮脏的旧事物创造新的更美好的事物的时候,我的朋友,难道你要忤逆命运吗?”
“我的命运就是留在这儿,阻止你。”
“我是唯一知道要发生什么事的人,如果我走了,那么谁要来拯救他们?我对他们有责任。”
“责任!责任!!!”
蛇暴怒道:“门打开了,神位离你近在咫尺,但你不进去,你站在门口。你知道要过多少年,多少个世界,多少人才能有那么一个人走进那个门,但你不进去,站在门口,背对着门,拒绝了所有的一切。”
“我怎么能够进去?整个世界都在受苦,他们生活得很悲惨,他们生活在地狱,这里需要我。我怎么能够进去?我必须等待,我不能一个人进去,我有责任,我有觉知到,但是他们没有觉知到,所以他们不可能负责,但我是有责任的。”
祂说:“蛇,你又如何呢?还不能放下吗?既然诸神要毁灭人类,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着呢?你的生命难道是为了毁灭人类而存在的?”
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在我毁灭人类后,就放下了。”
古蛇与祂一同沉默了起来,像这样的对话,他们进行过许多次,结果从未变过。
祂轻抚着弟子那光辉的面容,一次又一次抚摸着,身躯愈发的飘渺,就好像一缕捉摸不定的青烟,“差不多了。”
“换个地方吧。”
物换星移,祂再睁眼时,已是到了一片荒地。
蛇说:“杀。”
倏忽之间,一五爪金龙自九天杀来,口衔龙珠,就像是衔着一个小太阳,龙角通透似琉璃、色极紫,片片金鳞闪烁。一时间风停雨止,紫气浩荡弥漫整个天空,似是日中天。龙爪向着祂遥遥一握,方圆万里的地脉汇聚,化作无形的锁链封锁了空间。
金龙吐言,“汝,乃人敌!”
俄顷,星星点点的万民愿凭空而来,缠绕于灵魂之上,祂只觉得自己一切的念头都被束缚、镇压了。
白昼一闪而逝,金龙刹那即至,一爪探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眉宇间生气渐绝,死气萌生,有席卷全身之势,就在这时,祂低声唤了一句:“徒儿。”
“徒儿。”
听着这一声唤,封永宁陷入回忆······
依稀记得,他的身侧曾有过一个人。是他的母亲?还是导师?或者说······是被他征服的敌人?他思绪回潮,贪婪地搜寻。是啊······他的身边真的有过这样一个人,她将龙脉拱手相让。他还记得自己的知觉第一次接触到龙脉的时候,那无限迷离的心情--他坐在御座上,地脉之力就随着万众欢呼的热潮呼啸而来,从四肢百骸涌入心脏,进而统御一切。
现在,你就是尘世之王。这是那个人的声音吗?还是龙在说话?我化身成龙了。
“是的--”皇帝说道。
我是······皇帝!我是尘世之王!!!
幻法消散。
待回过神来,金龙已是慢了一息,慢了一息龙爪便偏了一分。虽只一分,但对祂来说,却也是足够了,一步踏出,直上九天,甚至还有余力带上卫心乐--莲,也就是那具女尸,宁阳的公主。
祂才上九天就听到一声唳响。
青冥中飞出一神鸟,舞动九霄,其身赤色,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正是赤凤无疑。
古籍有载:凤凰,性高洁,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
这赤凤双翅一震,化作一道赤色流光,杀了过去,似是能一击破开虚空。
祂向后退,坠入一片黑暗虚空,茫茫不见天日,不知上下西东。
祂闭上眼,觉察到黑暗中还有数道气息引而不发,都是半神之属。这苦海厄境又有几位半神?怕是天下半神皆聚集在这里,而未来者是没有的。一世半神齐聚,只为杀这一人!
龙凤齐鸣,一起杀来。
祂落入法阵中,乾坤隔绝,再不能借法于天地间。
祂气息奄奄,几乎要随风散去,已经无力抵御赤凤与金龙的合击,哪怕是接下了这一招,还有数位半神窥伺在旁,个个身怀杀招,只等一个机会便携手而上。
蛇道:“你该死了。”
龙凤合击顷刻间至,眼看着祂就要生死道消。
在祂的内部,最深处的地方,一朵小小的火焰伫立在正中央,它的形体小过这世间任何一粒微尘,但那存在却远胜于世间的一切。当神火燃起之时,命运的河流也要为之改向,它既是开端也是终结,其火舌曾直达天际,下抵渊底,此时却只剩下一丝余烬,微弱之极。
神火--神所恩予,盲目的圣女赐下。
这正是王权,这即是王权!
祂说:“烧吧。”
祂又说道:“烧吧。”
下一刻,阵破,气息沛然塞于天地之间,如骤风暴雨,陡然而至。“吾乃黎耶圣王伊萨歌!”
祂身形一涨,化作人首蛇身。
人首蛇身,二头六臂,左半边身体神光俨然,右半边身体只余漆黑骸骨,左半边脸美丽至极却隐约有一种魔性,右半边脸恐怖至极却透着一种神圣,左眼蕴着死意,右眼藏着生机,左口诵着恐怖的咒诅,右口诵着安宁的奇迹,左边的手各持兵刃,件件冒着血光,杀气冲霄,右边的手各掐法印,个个神光萦绕,承天接地······神魔一体,左右相反,颠倒错乱,半枯半荣,神魔法相!
“老师--”
“不好。”
“走。”
一众半神见事不可为,当即抽身而走。
“一个个倒是惜命的紧。”蛇伸出信子,探了探祂左首的魔性的面孔,“若是肯赔命,死上一两个怎么会留不下你这个将死之人!”
“哼哼。”
祂似有若无的笑,收了法相,“既然已经知道我没能挣脱无间地狱,就算放着不管也活不过今晚,又怎么可能有人拼命呢?堂堂超凡入圣,半神之尊,走到这一步是何等不易,又怎么舍得与我拼命?”
“陪我走一路吧,老朋友。”
祂施法禁锢了古蛇,“在长夜破晓之前,在我逝去之前--”
说着,祂显出了真身。
玉颜清丽如临仙,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如描似削身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手如柔荑,领如蝤蛴,腰如束素,齿如编贝,螓首蛾眉,白发如瀑落玉簪,一双红眸无悲无喜,似无情,又似愁苦。
蛇问:“你的阳法身呢?”
“你猜。”
祂浅笑嫣然。
“不管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也许吧。”
一人一蛇步行在宁阳。
“你真美。”
蛇赞叹说,“果然,你是可以的,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就能打破人神界限登临神位,可惜了,可惜了--”
祂说:“风华一时无二,对吧?”
“如果你没有生在此方世界,没有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们--”
“但这就是命运。”
“神竟也被命运左右--”
此时,暴徒们处在激烈的争夺战中,围绕着一件东西。市民们紧锁房门,持着武器,一边抚慰家人一边不安的等待着事态的平息。警员们忙着应付这帮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暴徒。
所有人都很忙碌,所有人都处在激烈的斗争冲突里,唯有祂们安逸闲适的走着,就好像饭后的散步。
“非常遗憾,人们本来是可以绽放出美丽的花朵的,但却凋谢了。”
祂看着众多消逝的生命。
“无知会引导这个世界走向破灭,他们并没有察觉到,自人类诞生于世便不断重演的这场悲剧,我反倒为他们感到可悲啊——”蛇叙说着:“被众神抛弃,被天厌恶,究竟能苟延残喘到何时呢?”
祂说:“那就让命运决定吧。”
神火是天戮之民王权的象征,以过往和未来为柴薪,行使唯独一次的奇迹。
当神火燃起时,命运的长河也要为之改向。
不管那是多么不可思议,多么荒诞不经的事情,只要身为王者之人,献上自己的过往和未来,就能将奇迹握在手中。
奇迹已经应验。
祂成为唯一一个从无间地狱脱身的人,虽然只有一夜。
“也对,这一切是与你无关了。”
蛇说,“我敬爱的朋友啊,对于你来说,这世界意味着什么?”
“你的人生走到了尽头,却仿佛从未真正存在过,不论是反抗还是屈从,你的作为注定被遗忘,你的美丽也无人悼念,他们一定会这样说,这是个平庸的家伙,他一事无成,而等到那时没有会为你辩解。我的朋友,热带干草原的风沙中的瞪羚一生都在暴风中奔驰,它们直到死的那一天,都继续站立着。无足鸟一生都在天上飞翔,直到死的那一天才落到地上。它们踏出的每一步都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而人,每一步都只是为了将那不完整的自己刻在石头上,为了成为永远,我的朋友,你是为了什么?”
“我也是,和它们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为了生存。”
蛇说:“你是余烬,将要熄灭的余烬。你是死者,没有坟墓,没有葬礼,无人祭奠的无名死者。我的朋友,看着你我是多么的哀伤啊!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我就心如刀绞。”
“那么,你来祭奠我吧,悼念我吧!”
“我会的。”
“临死之前,还有些地方,我想走一走。”祂说:“走吧。”
天地苍茫,衣袂飘飘。
人未变,可世上早已经沧海桑田。
淮阳,迁石乡,废街道。杂草遍地,荒凉满目,到处是断壁残垣,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天上下着小雨。
赤足踩在一地的碎石上,祂不快也不慢地走着,随意的扫视着四周的环境。
踏!踏!踏!
祂停在了一个地方,闭上眼,似乎还能看见阔别八十多载的家门,“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母亲不喜欢我,因为她想要一个女孩子,能弥补她的遗憾的漂亮的温柔的小公主,而我不是,易怒、阴郁、敏感、凶恶、相貌寻常的男孩,那才是那个时候的我。”
“不能说是很好的环境。”
祂的思绪如潮。
“抑郁成疾的我的母亲所抓住的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还未出世的孩子,遗憾的是就连这最后的希望也在最后背弃了她。”
“我知道你的,母亲。”
那个时候,无法接受与自己期望的完全相背离的孩子的母亲在暗地里偷偷地垂泪,她是明白的,不出意外,这孩子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甚至不如祂的父亲,注定了一辈子挣扎在世界最底层,根本指望不上。
母亲那失落、不满、嫌恶以及爱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感没能瞒过她的敏感多疑的孩子。
天生体弱多病、愚笨又迟钝、总是畏畏缩缩的祂唯独在这一点上看得异常清楚。
于是,他们只有在看不到对方脸的时候,才能安心。也正因此,被厚厚的窗帘围住的狭小房间成为了维系母子情感的唯一场所,“别了,母亲。”
祂离去了,一边回想着自诞生以来,就充斥在耳边的“我很不幸。”、“我非常悲哀。”等琐碎的怨语,一边纪念着与那愚蠢的母亲一同生活的三五年的光阴,静静地离去了。
而那些宝贵的日子将一直铭刻在祂魂灵的深处,永不消弭吧。
丹阳,田安乡。
“我妻子曾经埋在这里。”
乱坟岗有很多座坟,祂走到其中一个的边上,指着说:“现在这里面是空的,因为我把她们吃了。”
蛇盘在祂的脖颈上,沉默着。
“走吧,下一个地方。”
淮阳侯府。
书房里,卫己面无表情的处理着从各地来的文书。
祂站在外边,从窗户看着他。祂变得很伤心。他不该是这样,祂告诉自己,他不该是这样,我给他自由不是为了这个,他错过了一切!他浪费了他所有的生命!看看那双眼,祂最小的弟子变得骄傲、傲慢、而且自我。
这时,蛇也看着卫己,轻声道:“我看着你,我觉得你像坟墓,刷得雪白--内在是死的,外在是一堵刷得雪白的墙。”
“他很快就要死了,并且他的死将昭示天主的败北,我的胜利。”
祂注视着卫己,“有不幸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的头低下来,但是他并没有低下来,到底是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傲慢?一个活在幸福里的人会这么自我?现在,一切他所知道的,一切他所拥有的都只不过是一些没有用的烂东西,他浪费掉了他的生命。”
“他迷路了,而每个人都在帮助他跑到别的地方去,成为不是他自己的那个人。”
“我看到了,他会遭遇失败,悲惨的末路,而那时不会有人救赎他。为什么忘了你自己,为什么去追随他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你是什么就会成为什么,让全世界谴责、赞颂--都无所谓。”
“走吧。”
祂叹息着离去了。
房中的人仍在处理文书,对一切毫不知情。
从这里离去,祂们又去了许多地方。
寻着旧日的残迹,嗅着残存的一丝气息,祂为自己画出一道迂回曲折的路。
祂来到了终点--世界的尽头。海天之间一座巨大的门扉屹立。石门高逾百米,门上一片空白,线条朴素而粗犷。“仙宫就在这后面--”祂伸手抚着门扉,平白生出了许多感伤。
不到百年的时间却恍如隔世,有很多东西改变了,但也有不变的东西。
昔年,孤身一人而来。
今时,独独一人而往。
祂进门,向着墓园的方向走去,奇怪的是,空荡荡的道路上没有任何一人的存在。“都撤出去了。”
天空上泛着梦幻的极光。
祂望着极光,“圣枪狄罗延那!”
“你可以走了。”祂将蛇抛向虚空,“不要跟过来。”
祂烧过了,把一切都奉献出去了,从而得到了一个片刻,成为只能在这个片刻存在的火星,而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个承诺——将万里长屠延续,将这一十三世,两千年血泪哀荣,贪嗔痴恨、哀恸离苦延续下去。
“别了,朋友啊!”
神圣而庄严的神兽雕像立于四方,干净整洁的洁白地砖,石碑、剑、十字架的墓碑发出梦幻的光,熟悉而怀念的感觉呼唤着祂。这里是墓园——这世上一切天之戮民死后的居所。
“我知道您会来的,所以一直在这里等您。”
少女站在道路正中央。
少女的容颜精致而小巧,同祂十分相似。少女有一对金色的眸子,一头洁白中带着金色光泽的长发垂在地上。少女额前的刘海不短不长,头上一根呆毛竖立迎风起舞,左边一股白发绑着呈错号状的红色缎带。
少女一身黑色紧身装束,最里面是黑色的连体衣,无袖,自脖颈的一小部分蔓延而下,直至大腿根处包裹住下体。
少女套着一件短窄黑色无袖风衣,风衣的衣领边上是一圈洁白的绒毛,只有一个扣子,在胸前,是菱形的红色宝石,扣在一起只掩住了胸部,再往下便露出胸腹中间到大腿根的部分黑色的连体衣与吊带丝袜。
白皙的腿配上黑色的吊带丝袜,美妙的曲线凸显无遗。
少女手臂上带着和风衣搭配的黑色长手套,包裹住手掌到关节上方六七厘米的部分。
手套的手腕处有一圈洁白的绒毛,两个与手套根部相连的环状物交错套在手臂上,从正面看就像一个错号。
风衣的下摆无风而起,漂浮在两侧,边上布满了金色的羽毛状的东西。
少女的眼神稳重、坚定、执着,露出相当认真的表情,右手横置胸前,五指微微颤动,有数条红色的丝线从五指间涌出,在空中挥舞着。她以凛然的姿态重复道:“我知道您会来的,所以一直在这里等您。”
漫天飞舞的红线放射出七彩光芒,衬托的少女仿佛北欧神话里的女武神。
“宓睿慈。”
祂说:“最后胜利的是你啊。”
“真快啊,昨日还听闻小儿牙牙之语,不过一梦的功夫,便已然长发及腰了。”祂捋了捋宓睿慈柔顺的白金色长发,抓起一缕发丝,嗅了嗅。
香气清冽,一如当年。
祂依稀记得,那一天的光景。
黄昏,天空一片红,祂为了使命将要奔赴死地。临行前,还是孩子的宓睿慈跑到祂的面前,问道:“能不去吗?师傅!”祂指着夕阳,作答:“看呐!那些注定难逃一死的人在叫我呢。”
记忆中幼小的影子渐渐地与眼前的少女重合在一起,祂问:“剑,带着吗?”
“是,老师。”
“要继任为王吗?”
“是。”
“攻过来吧。”
“是--”宓睿慈低下头。刹那间,她消失了,原地只余一个虚影。当她下一次出现时,持着血色的巨大镰刀,精准的对着祂的脖颈砍下。
“法相!”
祂化成人首蛇身,二头六臂。
刃光一闪,镰刀沿着完美的弧线切开了空间,劈出一道华光!
叮!
狂暴的气流争先恐后地朝着那不到方寸的地方挤过去。宓睿慈持着镰刀的身影被狂风吹散,而留在原地的虚影竟凝实了。祂周身之地忽然有万千红线乱舞,化作一张大网将祂层层裹住。
“破。”
祂立在原地,可所有的红线都被剑气切成粉尘了。
“来--”
“吾徒啊,可选之路有二--”
“继承火焰,或予以否定。”
祂蛇尾横扫。
宓睿慈被打倒在地,“吾之一族生为黑暗混沌,本为黑暗仆从,却意欲分享光明,渴望与秩序文明站在同一侧。”
“圣女向神祈祷,火焰从天而降,将黑暗混沌之本性封印,我们因此获得虚伪的模样,这正是使命的滥觞。火焰璀璨而美丽,却也困住了所有的人。吾徒啊,追求无缘之爱的人,挑战苦难之人,何以如此渴望王座?”
“何为王者?”
不等回复,祂接着说,“既非天赋之才,亦非命中注定。”
“其乃打破诅咒,挑战试炼而成功者;其乃魂已经飘渺,却未忘使命之人;其乃躯干已灭,仅名讳留存的人。”
“王者形骸尽而精神不灭。”
剑戟交错,术法相击,遵循古老的传统,师与徒相斗。黎耶之王以剑戟问询弟子是否有触及王位的资格,而弟子则用尽一切去回应。
兵刃交接的声音,术法轰击的声音,咏唱奇迹的声音,诵念诅咒的声音不绝于耳,宓睿慈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又一次摆出架势。这场战斗不知展开了多久,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神已死,净土不在而使命未有尽头。”
宓睿慈爬在地上,在躯体再生的同时遥望着祂,眼里没有悲哀、没有喜悦、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就如面上表现地没有丝毫动摇。
“火焰是谎言,也是真实。”
战斗仍持续着。
祂撕裂宓睿慈的躯体,扔在地上。
“我等天之戮族,被允许在安宁中活着,并相信、疼惜那虚伪的牢笼,即使一切都是谎言--”
黑暗、诅咒、孤独与死亡一一造访到宓睿慈的身边。
“直到死亡发生为止,那都是赋予我们的辔头,因为黑暗才是我们体内蕴含的真实。人皆活在虚伪的躯壳当中,但是,那是恶吗?火焰所虚构的生,那确实无可比拟的温馨甜美的生命。吾徒啊,即使如此,你仍想脱去枷锁,见证黑暗(真实)吗?”
漫长的夜晚即将破晓了。
祂将宓睿慈抱起。
在清晨的时候,当最后一颗星星即将要消失,宓睿慈睁开她的眼睛,“人都活在虚伪的生活当中,也许,无论其何等温馨,何其美丽,都不过是谎言,但师傅啊,即便如此,我仍期望火焰,我仍渴望真实。”
宓睿慈仅存的右臂化作利剑,刺穿了师傅的心脏。
祂看着她。
她的眼很纯净,像是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一样地纯净,没有什么态度,没有心思要透过它来看,没有欲望。
“倾听吧!”
一弯淡眉似是秋水,勾人心魄的酒红双眸似带愁苦,祂朱唇似开似闭露出宛如冰晶白玉般的贝齿。“我等故乡--深渊在细语,无论你欲往何方,黑暗就在身旁;无论你身在何处,黎幽都是故乡。”
余烬熄灭了。
“我名伊萨歌,顺从命运之人。”
“吾之继任者啊--”
祂的意识下沉,回归“地狱”。“--无论是光或暗,直到尽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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