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葛莎守在洞口外面。
她小心翼翼地把木盒子摆回原处，封上细细的土壤。昨天夜里科尼亚人进了洞口便再也没有出来，密室里也没有科尼亚人烧焦的尸体。这说明密室的另一头八九成还有通道。
“我忘了问那色狼，他们来的时候洞口究竟有没有封住。”
如果封住了，则意味着科尼亚人和尼西亚将军间必然有某种来往。如果没有，那说明科尼亚人很可能和卡尔一样被机关困住了，而尼西亚将军则有办法通过另一条通道打扫密室。
“真是棘手。”
爱葛莎把马尔西安的衣服往上拉了拉。男人比她要高，穿得衣服自然比较大。她用领子护住脸，拨开枝条，一头扎进了灌木丛。女杀手归根结底还是个女人，爱美是天性改不了。只是爱葛莎不清楚，自己的美貌该给谁看？达伍德已经死了，莱茵……那只是色诱而已，她对他没一丁点想法。
天上的云朵悠闲地飘着，大半个太阳藏在云朵里。灌木丛里没有太阳，多亏了马尔西安的大衣，爱葛莎才没有置身夜晚的感觉。
那个男人究竟算怎么回事？爱葛莎最初认为马尔西安不过是一个恶魔。他杀死了达伍德，端掉了夜愿大多数战力。他还是个变态，整个亚利山瑞特都在传他和养父的关系。可在尼亚波利斯，她看到的却是一个会同情百姓，愤怒官员不作为的家伙。尽管他有时会露出色眯眯的样子，但爱葛莎清楚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也没少对莱茵使这种手段。
“如果你真是个恶魔就好了……如果你是个刺客就好了……”
太阳慢慢往下移，总有某个时刻，云层再也遮不住太阳的光和热。红色的火球慢慢向地下沉，快到时间了。爱葛莎走出灌木丛，呼吸中哈出一阵阵热气。她用最快的速度潜入地道。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有一个被垫起的土坡，爱葛莎昨晚就藏在那儿。她轻车熟路地找到马尔西安，却发现——那个男人居然在睡觉。
女杀手攀上高坡，不经意间她的右手触碰到了腰间的武器。
马尔西安睡得很安详。那张睡脸像孩童样单纯，真难想象他是一个心机重的人。爱葛莎深吸一口气，这是个好机会，他毫无防备，她可以轻松地用剑砍下他的头。马尔西安是夜愿的敌人，更是夜愿的仇人，再也不可能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但她没有握住剑。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遍遍责问自己。
男人动了动，稍显迷离的眼睛渐渐睁开。率入眼帘的是一张在哭的脸，泪珠从女杀手的眼睛里挤出，滴在土壤里染湿一片。
“怎么了吗？”
“你为什么在睡觉，为什么要给我这种机会？”
“啊……也不是我想睡，昨晚排队排太久了，最近几天也没睡好觉。你看这里挺暖和的，光线也不强，一不注意就睡着了……我知道这样很危险，打呼的话可能就暴露给科尼亚人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她愤愤地打断了间谍总管的独白，“但我说的不是这件事……算了，你不是说时间很紧吗，赶快行动吧，别管我啦！”
爱葛莎很清楚马尔西安前几天是怎么过的。他总是睡得很晚，起得很早，有时还会熬个夜。为什么……你要……为尼西亚人做这么多？女杀手的心乱作一团。
马尔西安愣了下，随即跳落地面。
“是啊，时间不多，我们要抓紧时间。”
爱葛莎跟在他的后面，泥土混着泪水，脸花成了猫。
石门被打开了，马尔西安和爱葛莎又一次进入了密室。皇帝的间谍总管细细地观察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一丝细节。入口通道有明显的火烧痕迹，但密室里却没甚痕迹。
“我下水看看，你望下风。”
爱葛莎点点头，马尔西安扎进水里。水深和他身高差不多，男人蹲下身子，竭尽全力地睁开眼，水底的土壤有燃烧痕迹，却没有卡尔的尸体。毫无疑问，卡尔转动钥匙后，这附近也烧起了火。马尔西安并不认为火焰强到能把卡尔烧得连灰都不剩。那么可能性只剩下两个：其一，卡尔的尸体被人打扫了；其二，卡尔一开始就是将军派来杀死他的。
皇帝的间谍总管边思考边浮出水面，他踱步到左侧的砖墙处，学着卡尔的样子寻到了放归原处的发条。
“你要拔那东西？”爱葛莎很奇怪，因为马尔西安说了，那东西是点火机关的保险。
“不……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需要看下这东西确认猜想。”
说完，他朝反方向走，来到了密码锁前。1367，门没有开。
“他们换密码了……”
马尔西安眉头一皱又走回发条处，在短暂地犹豫后，他最终拔出发条。和上回一样，通道处落下帝国神火的粉末和油料。皇帝的间谍总管只好取出纸，再次把它浸入水里以求得到新的密码。
爱葛莎静静地看着，男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得到密码——把发条重新插回去——用新密码打开门——排干水——取出钥匙。
又要面对最后一扇门了，和上次不同的是马尔西安把发条插了回去。尽管如此，他的心底依旧打鼓，万一他的判断有错怎么办？
爱葛莎似乎看出了马尔西安的纠结。她轻轻地走到男人身边，马尔西安甚至没听见她的脚步声。
“把钥匙给我，你出去，站到外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马尔西安十分震惊。
“当然知道。虽然你之前说得很好听，但真到了关键时刻，你不也在怀疑自己的判断吗？你果然不如达伍德，达伍德从不怀疑自己。对了，你刚才睡着了，就不怕我趁机杀你吗？”
“你不会的，唯独这点，我很信任你。”
“是吗。”爱葛莎罕见地露出笑容，“那我也姑且信一次你的判断，还是你最初说的那句——这里能影响皇帝的只有你，你是象棋里的王。”
“真奇怪……我明明是你的敌人，你却还接二连三地救我。科尼亚人那次你不知道我身份还可以理解。上一次你让我先出洞口，现在又来……你们不是最讨厌帝国官员，最讨厌贵族的吗？”
“马尔西安。”爱葛莎清了清嗓子，用最正经的音调，“我们从来没讨厌过官员、贵族。尽管我们生活在最深的黑暗中，但达伍德不止一次说过，官员、贵族是不可或缺的，帝国的存在也是不可替代的。我们之所以对官员动手是因为很多人名义上是官员，但去掉官职，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霸占着位置却不做官员该做的事。这次到尼西亚你也看到了，就算我死了，就算夜愿没了，我相信还会有其他人走上这条路。如果你能影响皇帝，那就去为那些还没迈出这一步的人去争取一个生活在蓝天白云下的权利吧。”
马尔西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觉得天旋地转，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爱葛莎跃下干涸的水池，她站在最后一扇门前手里拿着钥匙。
“快点出去吧……我害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求求你，出去吧！”
恶心感从胃里涌出，马尔西安从未这么厌恶自己。名为羞愧的强烈感情沿着经脉刺激着每一处感官。他曾经是尼西亚的孤儿，他从小就非常聪明，他的聪明打动了一名替皇帝来尼西亚巡访的老人——莫里斯。他曾经也和尼西亚的难民一样，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当他成为了莫里斯的养子后，这一切都离开了他。他和亚利山瑞特的许多大户孩子一样，接受最好的教育，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官员。可当他在父亲的举荐下成为皇帝的间谍总管后，他从来没想过为尼西亚百姓谋利，他想的是如何毁掉夜愿，给自己的仕途添红加绿。
“爱葛莎，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恶魔，吃骨头都不吐的恶魔。”他学他父亲的样子，用倒退的步法撤出房间。
爱葛莎把钥匙插入其中，轻轻一转。
阵阵啪塔声，马尔西安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最后一扇门缓缓打开，一秒、两秒，时间过得慢极了。他拼命得往肚子里咽唾沫，汗水从手心泌出。
直到门完全打开，火焰也没有燃起。他突然兴奋得像个孩子样，爱葛莎站在门前摇了摇头，声音冰冷。
“等一下再过来，再等等看，别出什么事。真不像你啊，按你的性格，不应该是站得远远的，细心观察吗？”
马尔西安嗅出了爱葛莎是在讽刺他的多疑，但他无所谓，他现在太开心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点火装置过了很久都没有启动，通向将军秘密的门已经打开。马尔西安迈出第一步，他冲向爱葛莎从背后把女杀手抱住。
“太好了，我们成功了。”
爱葛莎用尽全力挣脱，她像猴子样跳出男人的怀抱，转身就是一巴掌。
“你在搞什么啊？趁兴奋耍流氓吗？想耍的话对墙耍，不要找我。该死，弄的我衣服都湿了！”
马尔西安并不介意。
“不要那么绝情吗，我们赶紧进去吧。”
“切，看来是我想错了，你不是装色狼，你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色狼。”
“爱葛莎。”马尔西安走在了前面，他半转着头，“尼西亚的事，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的。帝国的事，我也会努力的。总有一天，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能安居乐雅，帝国也会取回曾经的荣耀。”
“别说那种幼稚的话了。如果我是名普通的农家女孩，搞不好听了你的话就被你骗到手了，大色狼！”
爱葛莎的话让男人尴尬得很。密室的后面有一条小径，没走多久便到了头。
马尔西安晃动眼珠打量这小小的房间。
“没有金子，没有珠宝。只有秘密，这些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
这间屋子比之前的密室还要小，正中间只有一扇门。这扇门也有钥匙孔，但马尔西安没有钥匙，而且他也不需要钥匙了。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屋子的两边摆放有桌案，桌案上放有两个女人装首饰用的盒子，上面还套着锁。
“爱葛莎，你会开这种锁吗？”
“学过……不过有一定机率会把锁弄坏……”
“弄坏后就开不开了？”马尔西安心凉了半截。
爱葛莎摇摇头。
“不是，打开肯定能打开，就是锁不管用了。这不就留下把柄了吗？”
“你担心的原来是这个，没事，先打开。”
“好。”爱葛莎半跪在桌子前，她像变戏法样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铁丝，捅进了锁孔里。
“你天天都带着这些吗？”
“废话，这些都是很有用的东西。”爱葛莎没有把话说完。
比如，被卫兵追时撬开某家人的锁进屋子里……大部分人家配不起好锁，像这间屋子里的门锁，除非把整个门拆了，光靠铁丝是不可能打开的。
“行，打开了，锁坏没坏就不知道了，我没钥匙，没法判断……盒子里放的好像是封信，这什么语言？”
马尔西安凑了上去，取出信纸，里面的内容用科尼亚写成。马尔西安从头阅读，越看越心惊，尼西亚将军居然和苏丹快穿一条裤子了。怪不得苏丹前脚刚出兵，尼西亚将军后脚就按时的带大军来到要塞。亏他还替尼西亚将军担心过挑起战争后输了被问罪会怎么样，感情全是在演戏。两人各取所需，尼西亚将军借此刁难中央政府，苏丹从尼西亚将军这又拿钱又拿粮。
“这简直是卖国求荣，养寇自重啊！”
“这个盒子也打开了，上面写的什么，我看不懂。”爱葛莎又打开了另一把锁。
“还是科尼亚语？”
“跟刚才那个不太像。”爱葛莎拿出信递给马尔西安。
皇帝的间谍总管狐疑地接过纸，认真读起来。
“是帝国以前的官方用语。北方皇帝还在的时候，官方文件必须用两种语言书写（注：neta的就是现实中的拉丁语，西罗马拉丁语，东罗马希腊语），现在这规矩已经被废除了。”随着阅读的深入，马尔西安渐渐展露笑容，“哈，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明白了。真该听父亲的，我政治嗅觉果然差……”
记住了信的内容，马尔西安把它们放回原处，重新上锁。爱葛莎站在一旁，满头雾水。
“你是明白了，可我一点儿也不懂好不好？”
“都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先出去，一会儿讲给你听好吗？”
“我就怕你出去了就把我卖了？”
“不。”马尔西安摇摇手，“事实上我还希望你陪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爱葛莎立即用警惕的眼神注视间谍总管：“监狱、地方官？”
“怎么可能……确实是你讨厌的职业……商人，皮洛士亲王的孙子拉斐尔·皮洛士，一会儿你可千万别说自己是夜愿的人。皮洛士亲王可是被你们刺杀的。”
马尔西安说完砸了砸嘴，这话由他说总显得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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