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演出是什么情况。
以海棠在短信里的口气，她似乎是以演出者的一员，而非普通观众的身份来邀请我的。姬海棠这个人能演出什么……我实在无法想象。
难道是那种充斥着毒舌与谩骂、飞舞的皮鞭与四溅的蜡油、肉体上的痛楚与精神上的愉悦的……那种面向特殊爱好者群体的硬核表演？
“只是展会活动的舞蹈表演而已。”那边的海棠用降至冰点的语气说道。
她似乎有点生气了，这让我多少有些意外。并非意外于她会生气，或者她会因为我这种不太礼貌的想法而生气，而是意外于她会直接以语气的形式表达生气这一点。因为海棠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个很内敛的人。如果能看透她那层暴言暴行的伪装，这一点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她内敛的形式也并非喜怒不形于色，而是甚少会坦率地表达感情，生气的时候会微笑，开心的时候反而会面无表情，我对她做出色色的联想时则会用更下流的荤话反击……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她大概是觉得直率表达自己的行为很愚笨，很羞耻吧。而如果了解了她这种扭捏性格，刚才那种直白的生气就很值得玩味了。而且我突然还意识到一点，今天的对话中，似乎缺少了一味十分关键的调料。
看似与以往那些废话连篇、离题万里、荤段子乱飞、毫无营养的唇枪舌剑没什么不同，但那味关键调料的缺席却是在事后回想时才意识到的——这就像吃泡面吃到最后才想起来忘了加蔬菜包一样。哎呀，这样一比喻反而显得那份调料不那么重要了，如果荤段子是酱包的话那份调料倒确实没那么显眼（还是说我已经习惯了），不过蔬菜虽然不起眼，但其实是人体重要的维他命来源吧，感觉那份调料大致上也是起到这样的作用，而且……就像我不喜欢吃蔬菜一样，我也不是很喜欢那份调料就是了——真的哦。
那份调料当然是指……毒舌啦。
拐弯抹角的讥讽倒是有。
但诸如——“你顶多也就算条蚯蚓”这样辛辣、强烈的直接攻势却一次也没有出现。
我可不是在怀念她的毒舌，我可没有那种爱好，只是对于这种不自然的缺席感到奇怪而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姬海棠小姐。
该不会是因为体内的“毒素”排出来以后，连骂人的天赋也跟着一并流走了吧？
这样一来可就进行不了SM表演了哦。
电话那边的海棠用变得更冷淡的声音继续开口。
“小峰，如果你继续进行那种污蔑性的思考，我可就要考虑收回邀请了。原本只是想帮你稍微振作精神，但你好像彻底缺乏感恩的心态，你以为我放弃少女的矜持，主动对你邀约，是很稀松平常、每天都能遇到的事件吗？我的矜持可是比黄金还要宝贵的东西，一克的价值大概等同于十克黄金呢。”
“哦？难怪那么稀少哦。”
把你全身上下搜刮遍都凑不齐一微克吧，矜持这种东西。
不过她说到帮我振作精神。
我有点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感觉，我总算明白海棠今天的反常是怎么回事了。
确实，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积极主动的人，她今天的主动邀约也实属稀罕，但这是出于某种缘由的举动，而非一时兴起，那个缘由——就是程慕堇。
程慕堇的死。
昨天，得知程慕堇的死讯后，班主任提早了小半天放学。
她并没有马上公布死讯，大概是想等周末过去，把后事处理妥当后再告知班上的同学吧。但老实说，仅凭她提早放学的举动，以及我——我回到教室时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根本没有办法掩藏），想必班上的人都已经猜到个七八分了。
那天剩下的半节课时间，教室里人心惶惶，沉重的寂静像乌云般压在每个人头顶。我倒不觉得他们是在为程慕堇的死感到悲伤——搞不好只是回想起当初对她的冷言、冷眼，而背上了一份负罪感吧。那些负罪感其实没什么必要——因为我知道小堇的死和平日里受到的一些对待关系不大。但没有一个人敢于问我，而且我也不可能说出“和你们没关系”这种给自己添戏的话吧？
那些沉默的人当中，自然也有姬海棠。
海棠并没有欺凌过小堇，这一点我想有必要在此说明一下——因为我在前面的描写中很可能给诸位造成一种“她是恶霸而小堇是弱者”的印象，但这完全只是我个人的主观意见，与海棠本人在公众前的形象并不相符。海棠在公众前的人设我想也有必要重新说明一下——在关于她的那场惨烈事故发生之前，她是开朗、热情、美丽、耀眼的优等生，在事故之后，则是因心理受创而变得冷漠、孤僻、沉默不语的冰美人，不管是出事前还是出事后，她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的（我大概除外），因此肯定不会对小堇有什么特别的针对。倒不如说，她考虑到我的心情，而放弃“少女的矜持”，主动邀约我，想帮我“振作精神”，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她似乎知道我会陷入低落的泥泽。
而且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昨晚那场惊异的相遇，我确实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落与自责之中。
而现在，则是被疑问与震惊所取代了。
那个色彩斑斓的程慕堇……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本已被宣告死亡，连尸体都找到一部分的她，会以那种姿态出现在我的房间……我继续进行着昨晚没能得出结论的思考，和别人通话时一个人沉默走神似乎不太礼貌，不过……
对了。
也许可以找同样经历过非自然事件的她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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