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海棠。
座位在第四组的第二排。
她容姿端丽、肌肤胜雪,尤其一对湖蓝色的剪水明眸,让人过目难忘,是学校里知名的美人。
2年4班——也就是我和姬海棠所在的班级,总共有七个小组,都是单桌。虽然外人一眼望过去不太能看出来,但实际上教室里的座位是按照某些不成文的规则作了编排的——至于所谓的不成文规则,其实也无需相瞒,就是指成绩与品行。
第一排是留给劣等生的,让他们直面老师监控的同时,也消化掉大部分的粉笔灰。第二排到第四排的位置,因为视野靠前,且能给后面的学生起带头作用,就成了优等生集中区域,越靠前、越靠中越好。换言之——姬海棠的座位,乃是优等席中的特等席。可谓是整个教室的中心。
她的表现也绝对配得上众星拱月的待遇。
无论是什么考试,她必定会名列年级三甲,应该说,跌出头名的次数都很少。她是那种天份与努力兼备、头脑与身体兼优的学生,不仅学习无可挑剔,还擅长运动。就连在美术、音乐这类课上也都表现惊艳,羡煞旁人。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会是哪里来的贵族大小姐吧?”班里的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各种版本的流言甚嚣尘上,甚至还有人说她是“来留学的小国公主”,让我对现今高中生的动漫脑很是担忧。
这个时代自然不会真有什么贵族、公主,不过如果她确实是哪个大家族的闺中千金,我也不会感到惊讶,长袖善舞亦算是天赋的一种。她无论是仪容、气质、能力,确实都与芸芸众生的我们有着天壤之别。就连老师们对她的态度也与我们大相径庭——那是某种近乎谄媚的厚爱,那样的待遇……像我这种已经基本被放弃的差生,怕是永远只能望其项背吧。
“望其项背”这个词并非比喻。
因为我的座位正是在最后一排,举世公认的垃圾生区域,比起坐在第一排的、被老师认为“还有改造可能”的差生更劣一等,如前所说——基本可视作已经被放弃了。因为这样的位置关系,我平常所看到的确实就是姬海棠的背影,她倾泻如墨的长发,以及偶尔撩头发时露出的白皙后颈。
正因如此,虽然已经同班半年,我却没怎么见过她的正脸。就连上课以外的时间,她的身边也总是会被许多其他的脸所包围,学生的、老师的、社团成员的,她的笑颜就这样淹没在其中,难以得窥真容,更别提接近本人。虽然对此确实觉得有些遗憾,但我认为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在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充当着世人的焦点好了,而我的责任则是注意视线之外的黑暗角落。即使同处一间教室,我们也只是隔得稍微近一点的两条平行线而已,而且在可见的将来,并没有什么相交的可能性——既然如此那就继续保持平行好了,费心思去缩短距离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暑假过后,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
姬海棠带着缠满左眼与半边脸的绷带——带着这样的新形象来到学校,以沉默不语回应所有关切与询问,用再也不带任何笑容的、冰冷的凝视将曾经的友人驱赶殆尽。并且从此以后,把那份死寂般的沉默与刺骨的冰冷保持到了今天。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直有如人格分裂般的性情大变。
班上再一次流言再起、议论纷纷,有人说她被男友始乱终弃、有人说她真的得了双重人格,最后——班上的某个小灵通把老师那偷听到的真实信息告诉了我们:
暑假的时候,姬海棠与父母在自家宅院遭遇了惨烈车祸。
至于何谓“在宅院遭遇车祸”——是她家确实属于那种“家里能跑车”的巨富,还是有人开车从外面一头撞了进来——无论是老师还是传话的同学都语焉不详,不得而之。只知道那场车祸的惨烈程度导致她父母当场死亡——而她却幸运地存活了下来,除却左眼以外,只受到一点轻伤,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即使用幸运女神眷顾来形容也不为过。
只不过,这话是不可能当做安慰词说出口的吧。
失去双亲的痛苦,普通人既无法体会,亦不能共情。
那份沉默也好、冷漠也好,毋庸置疑,显然都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那不是外人的安抚能治愈的创伤,既然如此——那就让姬海棠一个人呆着吧。
让时间来慢慢抹平伤口。
这样就好。
想必班上的同学也好、老师们也好,都是这样觉得——这样就好了,这样才是最正确的,同时也是最省心省力的。于是所有人都选择了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距离。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敢于找她交谈,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成了喧闹教室中的寂静一隅。
彼时,班上共有两个在人群中孑然独处的人——不,另一个不是我哦——她的受关注程度显然是更高的,所有人都用温柔的视线远远注视她,深信她会战胜悲伤,重新成为那个优秀、美丽、耀眼的姬海棠。
就连我也是那样想的。
直到那一天。
一一一一一一
那是某个周五傍晚的事。
我被相识的老师喊过去做杂役,然后又被拉着唠了半天家常——“听说了吗,最近到处都在发生奇怪的车祸,你也小心点”——类似这样的聊天,直到日落西山才得解放,一身臭汗、满身疲惫地走回空无一人的教学楼。
那是个暮晖遍洒的时刻,太阳正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沉浮着,把那一带的天空都炙烤出火炉内壁般的暗红纹理。我却无心欣赏落日美景,大步大步地爬着楼梯,只想赶快回教室拿了书包回家洗澡,但走到教室后门时,却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
“嗯,没错,就在之前约好的地方。”
清冽、明澈,是暌违许久的熟悉声线。
没错——当然。
那当然是姬海棠的声音。
姬海棠在和某个人说着话,而且似乎是通过手机。
我的脚步猛地停下,已经伸向门把的手也慢慢缩回。
绝非想继续偷听她的对话——我想为那时的我作出辩护。
虽然姬海棠事隔多时突然重新开口,并且还显得十分正常——这一点确实让我十分惊讶。但那时的我考量得更多的是此时突然走进去恐怕不是个好时机,很可能会惊吓到她。而且不是还有那种可能吗——就像是某部小说里的剧情那样,她很可能正在和那个什么……“空气朋友”对话吧?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听上去很扯,但是她不久前才遭遇了那么巨大的变故,心理与精神都处在不稳定中,或许真的存在这种可能性也说不定。
不论如何、无论如何,当时的我选择了站在门外,等待姬海棠的对话结束,并且不可避免地——毕竟耳朵是无法自行关闭的——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她的对话内容。
“事先准备的话就交给您好了。”
——事先准备?
是指什么事先准备?
结合她之前所说的“约好的地方”,以及对电话中的人使用敬语这两点,她是要和某个长辈会面吗?
是和父母的车祸有关的事——是要和律师会面吗?
还是说要去补习?
——不大可能吧,至少我是不会有心情的。
“那个吗……作为学生,我果然还是不太了解那些东西,所以也交由您来选择吧,你喜欢哪家都行。”
选择?
选择哪家什么?
咖啡厅,还是补习班?
我不知不觉间已经靠着后门,把耳朵紧贴在门上,焦急地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出于某种不安的直觉——我逐渐意识到她说的事和律师也好、和补习也好,和这些我一厢情愿的猜测都没有关系。而且她说话时的声音……该怎么说呢,和之前的她,和尚未遇上变故时的她稍有些区别。
那并非声音特质上的区别,而是……
说话的方式。
细微的语调变化。
我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可以描述那种区别,那种让我感觉十分不舒服的异样……的词汇,几秒钟后,脑袋终于灵光一闪。
是语气与口吻啊。
比起在变故前待人接物一视同仁,无论对男女都赋予同等亲切与温柔的她。
现在的姬海棠,她的语气和口吻明显地、甚至是有意识地带有了更多女性特质,更加女性化。
换言之——更加娇柔。
“是的,今天一整晚。”
姬海棠用那种……几乎有些娇滴滴的声线继续道。
“如果您满意的话,明天开始是周末,我当然也能继续作陪。”
做、作陪?
在我陷入懵逼时,教室里的姬海棠说出最后那句——把我累积至此的不祥预感推到顶峰,推及那条名为“确认”之线——的对话。
“嗯,价格应该已经报给您了,因为不是网上购物之类的交易,所以是没有优惠的哦……敬请您谅解。那么,我就先挂了。”
价格。
她说价格。
就算我是再怎么不谙世事,再怎么思想单纯的一个人,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把这个“价格”当做补习费、律师费之类的东西了。
姬海棠,姬海棠同学,姬海棠小姐,你到底在干什么?
父母尸骨未寒,刚遭遇了那么大变故没多久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出卖身体。
出卖身体获取金钱。
即使是尚未遭遇变故的姬海棠……不不不,不对,就算不是姬海棠,只是其他任何一个普通的女生——出卖自己的身体也绝对算不上什么正常行为。那是绝对性的位于道德底线下方的行为,在这个“三从四德”尚且还有受众与市场、女性靠着拍裸照借钱的社会,一旦被发现做这样的事,人生会变成怎样,她难道不知道吗?
姬海棠不可能不知道吧。
更何况,她现在眼部还有伤,这种情况下……难道说还有好这一口的大人吗?
我听到移动椅子、取下书包的声音,连忙从后门跳开,跑到转角处躲起来。
姬海棠的皮鞋声音清脆地点着地面,逐渐从教室转到寂静的走廊,不过在推门与关门的声音传来之后,脚步声突然从走廊消失了
我的心慢慢提到嗓子眼。
她难道是察觉了什么异象,正站在走廊上四处观察?
还好,数秒种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而且向楼梯的方向传去——看来她是离开了。
我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才从转角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楼梯口,向下扫了几眼,在确认——自以为确认姬海棠已经完全离开后,才长吁一口气。刚把最后一丝气吐出,就听到一个声音。
“是在找我吗?”
冰冷、清冽,如同刚从地窖冰室中取出来,尚未完全解冻的声音。
不是从楼下、亦不是从背后,而是从——上面。
是楼上。
待我意识到这一点而抬头时已经迟了,只见上方的姬海棠以一个优美的动作翻越扶手,从三楼一跃而下。
长发飞舞、裙摆飞扬。
正好落在刚抬起头的我身前。
几缕飘舞的发丝从我脸上慢慢滑落,发梢拂过时的淡淡幽香让我的意识稍微神游了一瞬——刚才,就在她跳下来的时候,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确实有看到那片纯白色的布料。
不,岂止如此,应该说我的眼睛如同高速快门一般,将那块布料及其周围一带的所有景色,包括蕾丝镂空的花纹样式、包括平坦紧实的小腹与洁白的大腿,全都巨细靡遗地记录了下来。但是这不能怪我,绝不能说我是有意为之——以她刚才跳下来的动作和我所站的位置,看到她的内裤完全是不可避免的事件,是不可抗力。
“……”
就在我神游物外的这一秒里,姬海棠已经由落地的姿势站起,将戴着医用眼罩的冷峻面容迅速逼近。
吓!杀气!
——如果是在武侠小说的世界,我一定会如此大喊。
而如果是在战斗漫画的世界,则可以说此人绝对拥有队长级别的灵压。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我的左臂,反手一扭。
“……诶?!”
在来得及反应之前,我的左手已经被她扭到后背擒住,身体也被粗暴地推到墙上,几乎与此同时,某个触感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抵住了我的后背。
“姬、姬同学……你在干什么?!”
大声质问的同时我试着挣扎了一下——果然挣不脱,倒不是说她的力气有多大,只是以我现在反手被擒的姿势,想要挣脱除非是自行把手扭断。
“不许动。”
姬海棠慢声说道,同时把我后背上的那个东西抵得更紧了一点。
“你、你手中是什么东西?”我问的同时使劲向后瞄,她手中的黑色圆形器具只露出了一点点,但光是看到器具顶端——那几片充满不详的电极,我就瞬间反应过来那是多么凶险的东西了。
“这个?”
姬海棠的脸上露出冷笑。
“这可不是还未过检上市的,最高电压达到了二十万伏特的,据说连大象都能一下击倒的最新款电击器哦。”
继续用那种不紧不慢的语速说道。
“只是一个手电筒而已。”
骗鬼吧你。
——我差点如此脱口而出,像那头可怜的大象一样当场扑街。
都描述得巨细靡遗了,还说什么不是。
“所以我现在也不是在用电击器抵着同班同学,只是在和同班同学做着亲密的无害打闹……”
她说着,真的把身体靠了过来。
“…………!”
带着暧昧体温、柔软如棉花糖般的**,也毫不做作地紧紧贴住了我的后背。
那两团极致的触感……与抵在稍下方的冷硬电击器简直有如天壤之别,我的后背,现在正奏响天堂与地狱的二重奏。
“你明白了吗?时同学,还是说小峰——班上的人都是这样叫你的吧,嗯?峰同学、小峰同学……你明白我们现在的状态了吗?”
“咦……啊!我、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这是在封口。
看来就算是做出刚刚这一系列惊人之举的她,也还是明白“在学校里用电击器抵着同学”是一件多么有违常伦的事,幸而现在没有旁人——不,应该说正是因为没有旁人,她才敢有恃无恐地下手吧,因为目击者与受害者都是我一个,所以只要威逼利诱我不把遭受暴力的事说出来,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封口费,就权当是现在正在进行的胸器按摩好了。
……话说回来,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塌了,那个美丽、耀眼、温柔的姬海棠,已经彻底被眼前……被身后这个目光冰冷的暴力**女所取代了。一个人精心经营了多年的形象,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张薄纸,一捅就破,这种事……还真是让人笑不起来。
刚看到她裙下风光的那一瞬,我还以为会是一场boy meets girls式的美好邂逅呢。
“你听到了吧?”
“咦?!我没……没、没看到哦!”
答非所问。
鸡同鸭讲。
“我在教室里打电话的内容,你都听到了吧?小峰同学?”
“那、那个……”
这该让我如何回答。
如果我如实回答的话,她该不会照着我脑门来一下,让我失去记忆吧?
如果我回答说没听到……不,那也太假了,如果姬海棠真的觉得我没听到,也就不会对我如此暴力相待了。
这怎么看都是一道送命题。
“怎么了?连回答的勇气都没有吗?”
身后的姬海棠慢条斯理地说道。
“在门外偷听我打电话时倒是狗胆包天,怎么现在就不敢吱声了?小峰同学、小峰同学啊……你原来是这么怯懦的人吗?”
“……”
没办法反驳。
也不敢反驳。
“算了,也不用你回答,我在楼上看到你那鬼鬼祟祟左望右望的模样,就什么都清楚了。我的人生本来就已经从顶峰跌到底谷了,想不到底谷的下面还有地下室,一不小心又被你抓到把柄,你一定会借此对我提出无理的要求,对我的肉体做出肮脏的行为吧。俗话说红颜薄命,那肯定就是说的我了。该怎么办呢……小峰同学,该如何让你放弃这种妄念呢?”
“…………”
自己称自己为红颜什么的,这种人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该说她是自我意识过剩吗……但她好像又确实拥有与那份自满相符的资格。
“你……你听我说,姬同学。我只是无意中听到了你打的电话,老实说,连内容都没怎么听清,也绝不会——”
“别叫我姬同学,我讨厌这个姓。”
“……诶?”
讨厌自己的姓——讨厌父母留给自己的姓吗?
这怎么都不像刚刚父母双亡的人会说出来的话,难道说她和父母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好……此前我就有些疑虑了,她对父母之死的反应着实有些奇怪,平心而论——父母双亡的人,不应该是悲痛欲绝、以泪洗面吗?而她的变化却是变得沉默、冰冷乃至暴戾(刚刚才发现),仿佛这世上的人都参与了谋杀她父母的计划一样,仿佛在无差别地憎恨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已死的父母。
“那、那该叫您……”
“叫我海棠——不对,那样也太亲密了,叫我海棠同学,不对……叫我海棠大人。”
“海……海棠大人!”
现在就是让我叫你棠明皇我也不敢有任何违逆啊。
“……果然有点奇怪,总感觉像是你占了便宜一样,禁止你再这么叫。”
好麻烦啊这个女人!
“你上课的时候,经常盯着我看吧?”
“……欸?!”
突然之间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视线我清楚得很,真是恶心!”
“你后脑没长眼睛的吧!”
我终于忍不住脱口反驳。
做好了被电击的准备。
不过还好,姬海棠似乎还没有不讲理到那种程度,她只是在背后发出两声冷笑。
“我才不用在背后长眼睛,我只需要感觉得到后背的刺痛感就行了,那就是你的视线吧,小峰,也只有变态如你,才能把视线这种东西实质化了。”
“……虽然我这么说也许会加深你的自我膨胀,但是海棠同学,上课时盯着你看的男生还蛮多的,你怎么确定那一定是我的视线?”
身后的海棠突然沉默。
至少沉默了有三秒之久。
虽然按绝对数值来说三秒只不过是转瞬之间,但以当时我们间的唇枪舌剑之势,那绝对是一段长得可怕的寂静。
随后,她——
“你刚才在教室外偷听我的对话,随后又在楼梯口左右张望,那是想干什么?”
她说道。
蛮横无理地把话题拗开。
好吧——其实也不能说是在转移话题,倒不如说是回到正题。
“是想等我走了之后,去向班主任老师打小报告吗?还是打算一路跟踪,抓拍到照片后,借此威胁?应该是后者吧,嗯?小峰,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会做后面那种事的人。”
“……”
这女的一副莫名其妙跟我很熟的样子,不过她猜得倒没差啦,我确实是在打算跟踪她,虽然肯定不是为了偷拍威胁。
我只是想用自己这双眼睛亲眼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在做那档子事,而且,至少……在被后背上的那玩意儿抵着之前,我心中确实还有怀着几分劝她回头的想法。
“不回答的话,我就当默认了哦。小峰同学,小峰啊……既然已经被我发现,我想你差不多也已经放弃那种想法了吧?你应该是识相的人,不过问题在于你偷听到的话,小峰,那些对话——你打算把那些话告诉别人吗?你有录音下来吗?”
“没有没有!我既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当然也绝对没录音什么的!”
“是吗?那就好,那样再好不过。虽然我只是在和家庭教师打电话,商议周末的补习计划,不过你愿意保密就好了。”
……还在玩这种拐弯抹角的封口策略啊。
“但是小峰,我果然还是无法完全信任口头上的承诺。毕竟只是你单方面地知晓了我的秘密,就算你确实是无意中看到的好了,这也是一份完全没有安全感的承诺,该怎么办呢。啊——这样吧,这样好了,我最喜欢的电视剧中有这样一句话:男生如果不慎看到了女生的胸部,那就要给女生看他的小○○来扯平。”
“你喜欢的是什么鬼电视剧啊!!”
那不是纯粹的暴露狂吗?!
“别鬼喊鬼叫,电你哦!我又不是真的要看你的○○,谁会看你的○○啊。我是说——你也向我提供一些你的秘密好了,这样我们就互相扯平了,我们互相看到了对方的胸部和○○,互相之间有了把柄,我就不用担心被你泄密了。”
这个满嘴飙着○○的女人说完开始在背后悉悉索索地挪动,她把电击器塞进我被反扭着的左手,用另一只擒着我的手强行让我握住,继续抵住后背,空出来的那只手则拿着手机,越过我的肩膀,伸到了我面前——这样一来,由于我们的身高差,她几乎是半挂在了我身上,背后那两团柔软的触感也压得更紧了。
虽说现在绝对不是为这种事而兴奋的时候……
“很好,就现在这张神魂颠倒的脸,保持这样。”
海棠把手机的前摄像头打开对准我。
“请说——我对女性的守备范围是12岁以下,我对12岁以上的女性完全没有兴趣,我最青睐的是刚从学前班毕业、即将上小学的女生,那稚气未脱的脸,以及逐渐发育的身体,青涩与成熟交织的味道让我欲罢不能。”
“……………………”
这哪是互换秘密这根本就是在给我录制死刑罪证好不好!
我刚刚还在苦恼该告诉你哪些羞羞的小秘密来着!
“请——照着我说的念出来。”
姬海棠一边慢声催促,一边抓着我的左手,把电击器一点一点地抵得更紧。
我听到自己的臂骨被慢慢扭动时发出的闷响。
这女人认真的。
这女人……精神绝对已经不正常了。
没有办法。
只能暂时屈服于她的暴力**,将那段自裁般的话对着开始录制的镜头念了一遍。
接下来,她又命令我念了几段,像是“对付不听话的○○就要狠狠地○○,把她的○○○给○○了,再用○○○把她○○○○,让她明白○○的○○○○”,以及“这个○○已经彻底腐烂了,○○○的时代即将来临,我将会在○○○,打响○○○○的第一○!”,或者“○○○○吸全国的血才这么发达,○○○爱偷井盖,○○○开的餐馆千万别去,○○○除了凳子什么都吃”之类……如果公布出去,几乎可以说瞬间就会宣判我社会性死亡的言论。她录完之后,把手机收回去,满意地笑了两声。
“这可真是声情并茂,你以外地很有表演天赋呢,小峰,不介意我把你的脸打码,然后发到我常去的视频网站吗?标题的话,为了替你匿名,就叫‘某明哲高中不愿透露姓名的时姓同学漫评时事——又名小峰碎碎念’,如何?”
“你想要我死就直接说好了!!”
你到底是从哪部邪典里钻出来的恶魔啊?
海棠笑了起来。
并非之前那种短促而尖锐的冷笑,而是一连串——似乎心情很畅快的笑声,笑完后她干脆地松手后退,终于得到自由的我连忙靠着墙转身,狼狈不堪地摸着被扭青的手腕,抬头看向她。
只见姬海棠——
只见她抿去脸上剩余的笑意,扬了扬手中的手机。
抬起形状美好的下巴。
用只剩下一半的湖蓝色眼瞳俯瞰着我。
“那么,小峰同学。从明天开始,就让我们继续作为同班同学,和谐友好地相处下去吧,再见。”
“等……等一下,海棠!”
海棠转过身,用完好的那只右眼瞥向我。
“还有什么事吗,小峰……同学?”
“我保证不会向任何人泄露今天听到的对话,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以人格担保——那是你或许会觉得不屑,但我自身绝对有自信的担保物。但是请听我说两句,你今晚要去做……呃……做、做的那个补习……那是你出自真心打算去做的吗?是本人意愿吗?还是说,被威胁、被利诱了?我想不用我说你也清楚,那种补习是不好的吧?那可不像学校里函授的生理课程,是会让你受伤的哦!海棠……我这样说也许会显得多管闲事、自作多情,但是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有什么一个人难以解决,需要帮助的地方,我或许可以帮——”
咻!
那一击确实带出了这样的音效。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手中的电击器已经挥至我耳畔。
然后,伴随着噼啪响声与眼角的电光——我的头发散发出了焦味。
“在我面前说出‘我可以帮你’这句话的人,你已经是第十还是十一个了,小峰。”
姬海棠边说边慢慢收回电击器。
“其中有人是一边撕扯着我的衣服,一边这样说的。他们全员的下场……你现在知道了吗,小峰?”
她不带任何表情地看向慢慢坐倒在地的我。
姬海棠。
危险的女人。
同时——似乎也是身陷危险的女人。
她为何随身带着电击器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那为什么她还要去做那种……
“我不指望你的理解,小峰,即使我把自己现在的处境、自己这段时间遭遇的事告诉你,你大概也只会产生‘这女人在说什么疯话’这样的感想吧。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这不是你能帮得上的忙,不仅仅是你……这不是人类能帮上忙的事。我不奢求你能忘记今天的事——况且我也讨厌会轻易忘事的人,我所需要的只有沉默与漠视,真的只有这两样而已。麻烦你——不,有请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这并非请求,小峰,而是警告。如果你继续多管闲事——我想,就连你也可能会陷入危险中。”
她说完,再也不看瘫坐的我,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楼梯。
“…………”
我待她走远,慢慢站起身,拍了拍双腿,确认它们无恙。
真是暴风骤雨般的女人。
不过我也算是丢人到家,只不过被电击器吓唬了一下,就双腿发软了。凌霄小姐要是在场看到,怕是会拿这事当作话柄,笑话我个三五年吧。和平太久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曾经的我,面对这种程度的威胁根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
不过……姬海棠,竟然是这种类型的角色吗。
不仅仅是暴行、暴言。
还有那份看得出在掩藏,但实际根本掩饰不住,不知指向何人、何物——又或者根本没有指向特定对象的——莫名其妙的憎意。
等等,她难道是在憎恨电话里的那个对象吗?
因为对方是……我想想,对了——是制造车祸,杀死她父母的凶手,所以她假借**之名,将其骗出来复仇?
这个推测感觉十分有理有据,我自己都差点被说服了,但是……不,那应该是不可能的。
这里又不是都市复仇剧的片场。
况且她说“不是人类能帮上忙的事”。
仅凭这一句,我就已经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事件”的味道。
姬海棠——那份恨意,肯定指向某些潜藏在暗处的,蠢蠢欲动的无名无状之物。
我拍拍屁股上的灰,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楼体,跑出教学楼,海棠正在远处的校道上独自前行,我立即跟上,亦步亦趋地吊在后面,跟着她走出校门,沿华灯初上的街道缓缓前行。
“但是,憎恨其实也不算是完全有害的事吧?”
脑中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
是凌霄小姐的声音。
哎呀——我恼火地拍了拍头。好死不死,我怎么在这时候想起那个女人的话了,我和她在不久之前确实……有过一段关于这个的闲聊来着。
就像在预示着目前的事态一样。
对话由何起头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但在辩论进行到中途时,大概是为了反驳我上一句的观点,又或者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凌霄小姐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憎恨其实不是完全有害的事。
——她说道。
“能让人变得丑恶,没错;会让人诞生复仇之念,甚至诉诸行动,这点我也承认。但正是因为如此,这是一种真挚,积极的感情啊。小峰,丑恶是真实的,行动是积极的哦,这你无法反驳吧?这差不多就和战争的功效一样,虽然会死很多人,会招来毁灭,但至少让大家宣泄了多余的精力啊,还能让科技突飞猛进呢。”
“……我可不想为了变得积极、变得真实就去恨哪个人,就像我不希望战争片中的场景再次发生一样。去计较负面事物的正面意义完全是钻牛角尖的行为,我对此绝对是敬谢不敏。”
“哈哈哈……小峰,你在这方面还是一如既往地正直,一如既往地单纯呐!世界在你眼中从来都是非黑即白吧?好啦好啦,我又没说憎恨是一件好事,只是相较而言、相对而言吧?如果憎恨是积极的感情,那爱就是消极的感情吧——因为爱会让人沉溺,让人不能自拔。而如果憎恨是真挚的,那爱无疑就是虚伪的啦,因人会打着爱的旗号为所欲为啊,为了所爱的人而伤害别人、因为爱自己而去欺骗别人、为了热爱的国家而去侵略别人……诸如此类。”
想起来了——当时的话题是关于爱这种感情。
不过怎样都好啦。
那之后,凌霄小姐话锋一转。
“不过要谈到最恶劣的恶行,那自然不是爱,也谈不上是恨,那不是任何一种感情,而是你们为了方**进化出的一项功能。”
“功能?”
“也就是所谓的——遗忘啦。”
“遗忘……是指遗忘罪行、遗忘恩情这种事吗?”
“也可以如此理解啦……不过我所指的不是这个,是另外一回事。”
“另外一回事?”
“小峰,所谓遗忘,指的是一种过程,而非结果,绝大部分你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事,无非是缺少一个想起来的契机。而如果你碰上那样的契机,想起了某些曾经忘记的事,这其中产生的化学反应……就很有趣啦。打个比方好了,你在整理旧衣物时,在某件衣服的口袋里无意发现一张百元大钞,肯定会喜出望外吧?”
“是这样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因为那张百元大钞本来就属于你吧?你只不过是将它遗忘,然后又重新找回来了而已,你在这个过程中既没有少100块、也没有多出100块,但是你看到那张百元大钞时的喜悦心情,比起看向钱包里已有的钱时……是不是要高出许多倍?”
“确实是……”
“所以说,遗忘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啦,类似于催化剂,是会让人在‘想起来’后,把曾经忘掉的那些感情成倍增加的东西。”
“……但既然如此,遗忘不是一件挺好的事吗?你所谓的恶行……又是指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它对于正面与负面的感情都同样适用啊。”
譬如说。
你憎恨着某个人,因为TA所犯下的恶行而憎恨着TA。
但是经年久月,那些恨意慢慢减弱、逐渐消失了,你忘了自己曾经多么恨TA,甚至与其成了朋友——这是十分常有的事。
然后,就在某一天,那个“契机”降临,你又回忆起了TA所犯下的恶行,又想起曾经对TA的憎恨。
“那份憎恨,会蜕变成怎样的怪物呢……小峰?”
回想戛然而止。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地平线那边只剩下几道赤红如血的火烧云,除此之外的天空已经尽数被夜色笼罩,靛青色的夜幕中,繁星闪烁。
今晚也许是个适合飙车的好日子。
——我的头脑中,突然毫无来由、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个想法。
我明明没飚过车,不如说……我根本没驾驶证。
我摇了摇头,把视线从夜空往下移,放到前方的姬海棠身上。
凌霄小姐是对的吗?
应该是吧。
她总是正确得让人厌倦,就算有时候你觉得她肯定错了,事后回头,仍然会是她的胜利。
似乎连姬海棠此前自己也说过,她讨厌会轻易忘事的人。
不过这些和姬海棠……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她一路上不停回头观望,但每次都被我用高超的身法有惊无险地躲过了。看来这女人依旧在疑神疑鬼,依然在戒备着我的跟踪,看来我是给她留下了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印象——我起初也是这样想的,我在自我意识过剩这一点上似乎也不遑多让,因为在大约第七还是第八次躲闪后,我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回头所戒备的,根本不是人行道上的我。
而是马路上的汽车。
看她偏头时的角度就一清二楚了。
每一辆从身后驶过来的车,都会让她猛打激灵,紧张无比地向后探望。甚至不由自主地做出闪躲姿势,双腿在轻微颤抖。
仿佛那些轰鸣声、汽笛声、刺眼的前光灯——都会照着她直撞而去。
简直像一个极端的受害妄想症患者。
不过,当然不是这样。
如果说真的有受害妄想,那也是因为她确实受害过——她毕竟刚经历那种人生惨剧不久。
会留下这样的心理阴影也是再正常不过。
我望着那个惊惧不安、左顾右盼、草木皆兵,几乎有些楚楚可怜的背影。就在不久前,那个背影还威风凛凛地手握电击器,对我睥睨而视呢——虽然她对我作出那些过分的行为,我完全有理由生气、发火,要求她道歉,但看着这幅模样的姬海棠,总感觉……那些怒火都有些无以为继。
接下来她开始穿过十字路口的人行横道了。
那情景真是见者流泪、闻者伤心,她就像第一次进城,从未见过人行横道的乡下姑娘,不知所措地面对着前方的汽车长龙。虽说现在人行道是绿灯,但此时还有不少右转车——这里可没有什么礼让行人的原则可言,这种国情想必无需我多言。于是她就那样……被一辆接一辆的右转车逼迫着,做起仓惶的来回返跑。直到绿灯时间几乎结束,才找到机会跑过人行道,靠在对面的路灯旁大口喘气。
看那身体颤抖的程度,甚至像在……抽泣。
“……啊!”
该说是我的失误吗,对她那副样子心生不忍间,绿灯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车水马龙穿流而过,尤其是连续几辆公交车,把我的视野彻底遮蔽。等到下一个绿灯亮起,我跑过人行道时,已经完全不见了海棠的身影。
“该死!”
这一带都是商业街,人流不少,各种灯红酒绿也严重影响视野。我无头苍蝇般地搜寻了好几分钟,才在斜对面的街道重新发现她的身影。
准确来说,是两个身影。
“喂喂……”
她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臂,嫣然浅笑地耳语着,不仅彻底换了一副脸孔,也完全换了一副打扮,耳环、唇膏、高跟鞋,就连医用眼罩也摘掉,换成了一片蕾丝眼罩,然而制服却偏偏没换,她就那样——穿着高中生的制服,与看到不到正脸的中年男有说有笑地向远处走去。
那应该就是交易对象了。
那也是我见过的……第三种姬海棠。
既不是曾经那位温柔、正直、耀眼的姬海棠。
亦非我所见的那个阴冷、暴戾、又脆弱的姬海棠。
远处的她浅笑嫣然,樱唇半掩,秋波流转。
那也许是面具吧,为了让客人满意而戴上的面具——但是,搞不好……那个完美优等生的姬海棠其实才是面具?
到底哪个是面具,哪个是真正的姬海棠,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分辨了,我感觉到一股脱力般的疲惫。
既然确定她确实在做那种事,就暂时撤退、再想办法劝她好了——这是最初定下的计划,也是听到她说“人类帮不上忙”那句话之前的想法。现在的话,我几乎可以确定她做**这件事的背后还有深层隐情,只好打起精神,抵抗着那股脱力感,向斜对面的街道跑过去。
跑过两条人行道,我朝她与中年男消失的方向望了望,正准备继续跟过去。
就听到那个方向的街道传来巨响。
像是汽车的……汽车全速开动时发出的可怕引擎轰鸣。
然后是——
“嘭!”
一声闷响。
夹杂着一两声惊恐的尖叫。
——有人被撞了。
我转瞬间意识到,头皮猛地一麻。
那是海棠与中年男消失的方向。
而且在撞人的闷响前后,我竟然没有听到轮胎抱死的声音,也就是说——肇事者完全没有刹车,是全速撞上去的。
“……海棠!!”
我大喊,朝那边跑过去。不过还好,没跑两步,就看到她踉跄着跑过来的身影。
“喂!海棠,你没事吧!”
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但怎么说——又不像完全没事的样子。
她脸上挂着怪异的表情。
恐惧、仓惶——这倒没什么不对,毕竟又经历了一场车祸。
但奇怪的是,隐藏在那两种激烈表情之下的,还有一丝笑意。
她的嘴角竟然挂着一丝颤抖的笑。
仿佛……达成了某种目标一样。
海棠看到我后,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些,正欲把嘴角的笑意舒展开时,突然一个趔趄,狠狠摔倒在地。
穿着高跟鞋快跑就会变成这样子,奉劝各位千万不要学。
我跑过去扶起她,正欲安慰或者质问几句,海棠的脸上突然被恐惧占满。
“……来了!”
“啊?”
轰鸣声——有些怪异的轰鸣声再次从后方街道传来。
然后是轮胎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尖啸。
“砰!”的一声,离我们不远处的一根路灯被撞飞了。
刺目的前照灯光将我和姬海棠笼罩,并且越逼越近——没有错的,不会有错,是那辆肇事车,那辆肇事车勾魂夺命般地朝我们开了过来。
但是——是这样吗?
幸而它没有开远光灯,所以虽然车灯刺眼,但我还是看到了它灯光后的……不,不对。
我没有……
看到它灯光后的车身。
灯光后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车头,没有车窗,没有射出灯光的车灯,没有急速转动的车轮,也没有一脸疯狂的驾驶员。
那片刺目的白光……是凭空照射而出的。
不过,饶是如此,我还是能听到汽车的轰鸣、能看到逼近的灯光、甚至能感觉得到越来越强烈的存在感,所以在一瞬间的懵怔后,我立即抱着海棠向一边扑倒。
引擎的巨大轰鸣一闪而过。
可怕的风压,像是刀子一样刮着背后的衣服与皮肤。
甚至嗅到了浓重的油星味。
十分强烈,甚至可以说是腐败般的恶臭。
前方传来轮胎刮地声。
前方的地面出现轮胎刮地的痕迹。
前方的人行道护栏都被某种力道撞飞。
然而前方什么都没有。
“喂喂……海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苦笑着看向坐在地面的海棠。
“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东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对吧?”
那辆无形的幽灵车——暂时如此称呼它好了,似乎已经甩尾掉头,再次对准了我们。
我立即拉起海棠向后跑。
又一声轰然巨响。
幽灵车再次擦过我们后背,撞上了路边的一个小报刊亭。
小亭子凭空向内凹陷,伴随着金属撕裂声四散粉碎的画面,想必已经被周围的路人看到,马上就要成为明日的灵异头条了吧。
我拉着双脚发软的海棠,趁幽灵车从报刊亭抽身时,折返到它后方,死命奔逃,在跑的时候,我稍微注意到旁边地面上幽灵车留下的车辙。
那应该是轮胎留下的碾痕没错吧。
但是,那些“碾痕”也太过黝黑油亮,而且——竟似乎在微弱蠕动,与此同时,那种腐败般的臭味也飘然而至。在我讶异之时,它们已经像液体蒸发般迅速消失,而身后的幽灵车也轰鸣着再次追了上来。
完蛋了,这次肯定躲不过了——就在我感到绝望之时,前方两栋商铺楼之间竟奇迹般地出现一条羊肠小巷,我大喜过望,立即拽着她跑进小巷里。
汽车的轰鸣声从巷口划过,然后立即折返,随后——引擎声也好、车灯的闪光也好,都停在了巷口的位置。
我长吁一口气——这家伙好歹是无法违背物理规则的,只能容两三人并行的小巷,车子当然挤不进来。
我稍早的时候,还在想着今晚或许是个适合飙车的好日子,想不到竟然一语成谶。我没有考虑到的事是——飙车一般都是会出人命的。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种有点古怪的轰鸣声——虽说绝对是汽车的引擎轰鸣没错,但该怎么说,比起普通引擎的单调“呜呜”声,似乎拥有更丰富的……更多不同的音节。
除此之外,还有灯光。
有物理规则。
也有存在感。
十分强烈、无比强烈的存在感。
却没有最重要的——形体。
而且,它似乎还拥有……意志或者目标一类的东西。它对我们一路绝命追击,直到现在也停在巷口,引擎轰鸣、车灯大亮,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那个目标,难道是——
我看向身旁的姬海棠,她坐在地面颤抖着,摔倒时扭伤的脚踝现在已经有些淤青了,被擦伤的手肘也带着触目惊心的鲜红色,她身上的这两种颜色让我有些于心不忍,让我觉得在这种状况下,对她强加逼问似乎不够怜香惜玉,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必须要问。
“海棠,到底是什么情况?那是车吗?为什么要追你?”
“海棠,和你一起的那个大叔,他怎样了?”
“海棠,你和父母遭遇的车祸……难道和那东西有关?”
毫无回应。
如石沉大海。
“喂,海棠!”
我忍不住抓住她颤抖的肩膀,试图让她振作。但她突然抬起一直低着的头,反抓住我另一边的肩膀,把我拉倒在地,让我的脸和她的脸平齐。
她的左眼——没有眼罩。
那支蕾丝质地的华丽眼罩大概是在刚刚的跑动中不慎弄掉了吧,没有了任何遮挡物后,她一直掩藏着的左眼终于直接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我的视线里。
恶毒。
只能用恶毒来形容的黑色长痕,如同扭曲的毒虫,沿着眼眶肆意爬行,残忍地割向左眼。然后……像是黑夜吞噬晨星一般,将那颗原本应该璀璨的湖蓝色眼球熄灭、碾碎、摧毁。化作一团战栗的黑暗、蠕颤着的虚无。
那就是她的左眼。
她身上的——第三种颜色。
漆黑色的……不止是血还是泪的物质正从眼眶中缓缓流出,落在地面。与此同时,姬海棠扬起嘴角,注视着我。
似乎是在享受我脸上的表情,又或者,是在体会某种自暴自弃、近乎自虐的痛苦快意
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
倒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当美丽与丑恶如此接近地并存时,居然能互相衬托着,将双方都推向更为惊人的极端。
那无与伦比的美丽。
那无药可救的丑恶。
姬海棠在我的凝视下缓缓开口。
“你问我什么情况……小峰,你难道不会自己去看吗?不对,你确实不会自己去‘看’,因为你也看不到吧,小峰。谁都看不到,谁也看不到,所以谁也帮不了我。”
——我被那辆“看不见的”车“看上”了啊,小峰。
姬海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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