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剧终
step one
意识停止。身体腐烂。
骨骸被棺柩桎梏埋葬。
不再思考，不再动弹。
死是简单而又懦弱之事。
“展开吧，我【露天的浪漫剧场】，赶快指引真正的主角登场，将这幕滑稽的喜剧——推向预定的高潮！”
自称为塞顿·莎士比亚的老人，朝着两名姐妹的方向单膝半跪下来，然后像笨重的鸵鸟般张开双臂，肥胖的身体因此而差点失去平衡。
以彼此对峙的姐妹为中心，她们脚下的地面逐渐凸起，浮现出巨大的圆形露天舞台的轮廓。
洛青琉忽然产生很不好的预感，她试图跃向舞台的边缘，结果被一层无形的壁障挡住。
“果然，是类似【强滞型结界】的【虚具】么，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了啊……”
洛青琉触摸着那层看不见的透明壁障，露出沉重的表情。她略有所思地皱眉，盯着不远处别墅楼顶的矮胖身影。
“塞顿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我才是今天的主角啊！”
洛青璃以极其不满的表情瞪着塞顿。她感到不解，又感到某种被欺骗的愤怒。
“哦，请息怒，亲爱的青璃小姐。请原谅我现在才告诉您这个不幸的消息——真正的主角，其实并不是您哟！”
塞顿气喘吁吁地起身，然后用肥胖的手指挤出了一个响指。他翻起嘴唇，十二颗白色整齐的牙齿上下咬合，以再度宣告的姿态如此说道——
“当然，我并没有不承认您的主角身份——就像某些故事里的描述一样，只有杀死旧王才能成为新王——您只需杀死接下来出现的这名人类，主角依旧还是您！”
舞台的正中央，突兀浮现的光柱里，无数的光之粒子开始汇聚。它们先是凝出双脚的轮廓，然后是大腿，再是上身，接下来就该是头部。
“明明我才是主角……对了，塞顿先生说过，只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将他从舞台上抹去就行了吧！”
洛青璃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又忽然露出残酷的微笑。她握紧长刀，迫不及待地奔向那尚未完全出现的身影——
“去死吧——！”
“不要——！”
洛青琉忽然大声喊道，露出绝望的表情。光之粒子恰好消散的同时，她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燃着火焰的长刀无情地贯穿了心脏的位置，依旧处于茫然未知状态的苏亦安，还没来得及分辨周遭，便感受到来自胸膛火燎般的疼痛。
我，要死了么？
他缓缓倒下，意识开始模糊不清。朦胧的视界里，洛青琉惊恐而又绝望的目光成为最后定格的记忆画面。
【月隐神社】。
“和光，汝为何要这样做？”
辉夜背对着伊佐和光，语气平淡。
自和光身上传来异样的气息，正是这股气息将苏亦安强行推出了【月隐神社】。
空寂安静的拜殿内，烛光开始略微的摇曳起来。
“如果我说出理由来，你会原谅我么？”
伊佐和光没有直接回答，他走近辉夜，在她身侧坐下，微笑着反问道。这一幕极其自然，仿佛很久以前的习惯。
“不会。”
辉夜摇头，她一直盯着【视镜】里的画面。
“我只想看看，被主动干预的命运，在未来是否会结出同样的果实。”
“您变了。月神……大人。”
似是下定了决心，辉夜侧过脸来，注视着伊佐和光。
那张总是保持灿烂微笑的娃娃脸，此刻褪去了所有的稚嫩，露出成熟的轮廓。眼前的男子拥有及腰的苍色头发，翡翠样碧绿的瞳眸仿佛幽深的水潭，他同样注视着辉夜，眉眼间满溢着看不见的温柔。
“现在，你还认为我变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连周围通明的烛火都逐渐安静下来。
“月神……欢迎回家。”
辉夜的眼角，泪水无声滑落。她扑进了伊佐和光的怀里，像是任性撒娇的孩童，用力抱紧。然后，漫长等待的光阴里，无处释放的情感，终于找到可以宣泄的借口，她低声呜咽着，最终放声大哭起来。
“汝这卑贱的业种，既然敢唤醒吾，就当承受吾的烈怒之火！”
自左贤的喉间，发出低沉威严的咆哮。他的全身都被赤色的火焰覆盖，头顶长出了一对尖锐的小角。
原本受伤的胸口已经复原，紫瞳深处仿佛燃烧着的炭火，此刻的左贤，已经化身为地狱的恶鬼。
“吼——”
回应他的，是眼前妖物挑衅的低吼。
已经完全失控的安德烈夫，毫不畏惧地，再次冲左贤露出尖锐的獠牙。它扑向左贤，被浓郁血色笼罩的身影划破空气，发出震颤的嘶鸣。
“哧——”
左贤承受了妖物的一击，腹部被拉开撕裂般的创口，从中流出的不再是人类的鲜血，而是如同岩浆般喷溅的液体。顿时，他脚下尚未被破坏殆尽的柏油路面发出一阵刺鼻的焦臭味。
“啧，吾感到很不爽，一天之内同样的部位居然被攻击两次！汝等妖物都有这种奇怪的爱好么，真是恶趣味！”
左贤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抓住了妖物的前肢，将其用力甩翻在地上。他的右手死死卡住了正要翻身而起的妖物喉咙，左手的五指迅速变幻出锋利的刃状。
“既然如此，汝也尝尝开膛破肚的滋味吧！”
左贤露出狰狞的笑容，将左手刺入了妖物的腹部，然后朝着一侧用力划开。
妖物发出愤怒而又惊恐的咆哮，可惜被堵在了喉间，听上去倒像是绝望的呜咽。它的身体几乎被左贤强行横向切断，巨大的创面向外淌出某种诡异的黑色流质。
感受到妖物逐渐衰弱的挣扎，左贤缓缓松开右手，那种黑色的流质在空气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声，然后蚀穿柏油路面下方的水泥层，接触到普通的泥土后，便开始慢慢稳定冷却，凝成一堆灰白的物质。
“好强烈的腐蚀性……那这妖物到底又是……何等可怖的容器？！”
盯着仍自妖物的伤口里朝外流泻的黑色流质，左贤不由得震惊起来。
“吼啊——”
那只将死的妖物再度怒吼，它的创口居然以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这不可能，难道汝已经是拥有不死性的存在？”
左贤此刻更加惊讶了。稍一失神，便差点被完全恢复过来的妖物扑『推？』倒在地。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呢，吾倒要看看，汝这只妖物不死的极限。”
左贤很少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唯有一点可以确信，他被这只【八度异化】后的妖物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接下来，几乎是一面倒的虐杀。
妖物一共被杀死了十三次。当然，它也复活了十二次，每次死亡都会有那种诡异黑色的流质出现，原本凌乱的道路此刻已经被破坏到无法辨认的程度。
“啧，终于死了啊。”
左贤一脸厌恶地盯着躺倒在地的妖物。
不再动弹的妖物，它身上的浓厚血色逐渐褪去，露出了原本是人类的躯体。
“咳、咳咳……”
安德烈夫剧烈的咳嗽起来，吐出肺部的积血，奄奄一息的身体上满是青紫的伤痕。
“哟，亲爱的安德烈夫大叔，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恢复成人类模样的左贤，正摆出一副灿烂无害的微笑表情，注视着眼前虚弱的中年男子。
周围的一切亦恢复了原状，【时停】领域撤销后，街道上被破坏的痕迹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
安德烈夫抬起头来，忽然觉得很刺眼，头顶的路灯散发着令人晕眩的光。他看见左贤的笑容，仿佛面对地狱恶鬼般，令人生畏的垂怜。
——由此，我们自负的导演，安德烈夫先生，强硬地插手剧情，最终被某只受气的演员完败。
step two
“哦不，天哪！快看，我们的安德烈夫先生居然败给了年轻的副代理——好可惜啊，虽然我赌半个英镑安德烈夫先生必输，但是——” 说到这里，塞顿·莎士比亚故意拉长了音调，“主角和大反派的战斗还未结束，真正的胜负即将揭晓，请让我们继续拭目以待！”
他感到浑身燥热，不得不解开胸前紧绷的衣扣，同时用手绢不停地擦汗。旁边的那只四足兽依旧兴致昂扬地吹着口哨，塞顿好几次都试图从它眼皮底下夺回墨镜，由于身高差距只好放弃，气得他吹胡子瞪眼，摆出各种徒劳的威胁姿势。
舞台上，苏亦安已经停止了呼吸，洛青琉抱着他逐渐冰冷的尸体，任由鲜血沾染白色的长裙。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呀……”
她喃喃自语，通红的眼眶里透着呆滞无神的光彩。
“嘻嘻……”
洛青璃忽然退后几步，明明她露出几近癫狂的笑容，却带着受伤的表情。
“嘻嘻……他是姐姐很重要的人吗？我杀了他……”
洛青璃低头咬紧了嘴唇，握住长刀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咿哈哈哈——听见了吗，我亲爱的姐姐，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啊！”
洛青璃嘶哑着声音吼道。
“……那姐姐要怎么办呢？我好害怕，姐姐……接下来是不是要杀死我了啊……好害怕，好害怕哟——”
她忽然又露出极其畏惧的表情，踉跄着朝前扑去，仿佛醉酒般的姿势。
“明明只需要，姐姐一个人死就好了啊，谁叫你不答应呢，他死了真是活该！”
已经距离洛青琉不足两米，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她手里的长刀所能攻击到的范围了。
“阿璃……如果姐姐死了，你还会继续恨我吗？”
洛青琉抬起头来，露出哀戚的笑容，她注视着自己的妹妹，眼角的泪痕还未风干。
“当然不会了。姐姐以死来偿还罪孽，是再好不过的方式哟。”
一边回答，一边报以残酷的笑容，洛青璃挥动了手里的长刀。焰光划过优美的弧度，她已经开始想象，毫无反抗的姐姐，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呜咿？”
长刀触碰到了硬物，反馈的力道令洛青璃的手心一阵发麻。
她惊恐地盯着逐渐起身的洛青琉，后者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样式独特的短剑，刚才就是这把短剑挡住了她的攻击。
短剑不过洛青琉半只手臂的长度，暗红的剑身上，刻着精致繁密的纹路，仿佛呼吸般散发着明暗交替的赤光，连接剑身和剑柄的剑环束着洁白的璎珞。
“知道了。我亲爱的妹妹，从小你就是害怕孤独的孩子呢——这次，姐姐答应你，陪你一同长眠于【时尘之海】。”
洛青琉擦干眼角的泪痕，瞳孔深处，熄灭的火焰再度燃烧起来。
“【烈怒的焱凰】哟，吾洛青琉于此祈愿，令汝之辉焰，焚尽这即将写下悲剧的舞台吧！”
自洛青琉手里双握的短剑内，传出一声尖锐嘹亮鸣叫，然后剑身忽然涌出无数的火焰，仿佛种子般跳跃着洒落在舞台各处。
“哦，我的【露天剧场】！该死的洛青琉，大反派，你竟然敢——”
塞顿·莎士比亚还没来得及说完，整个【露天的浪漫剧场】已经深陷一片火海之中。那些落地的火种刚触碰到舞台，便立刻迎风成长为怒放的焰之红莲，它们啃啮着身为【虚具】的舞台，逐渐抹去构成其存在的【封义式】。
他用力抚着自己呼呼喘气的胸脯，因过度气愤被噎得直翻白眼。最终，露出似不甘又似痛惜的目光，他转身咒骂着仍然自顾耍帅的潘洛夫，并且踢了踢这只高傲牲畜的后腿。
“快给我跪下来，潘洛夫，你这只毫无用处的四足爬行杂种！知道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得拼命逃跑了——趁那头疯狂的火鸟还没将我们扔进火海之前，赶快脱离她的视线！”
——于是，我们聪明的制片人，塞顿·莎士比亚，从另类的角度证明，这部未完成的喜剧以失败惨淡收场。
燃烧的火海里。
“嘻嘻……这才对嘛，姐姐，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哦！”
洛青璃舔了舔手臂上的伤痕，仿佛火燎过的伤口向外翻着烧焦的狰狞皮肉。
带着些许雀跃些许欢欣的表情，她再次朝自己的姐姐挥动长刀。两道白色的身影在废墟般的舞台上起舞，火焰的流星四处飞溅，任谁都无法想象，眼前刀剑交加的两人，居然会是情同手足的姐妹关系。
“我的妹妹，才不是你这种怀着憎恨活下来的怪物呢！”
仿佛无法抑制的情感，滋生出来的斥责般的言语，洛青琉大声地回敬道。
“她明明会成长为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就像某只死去的笨蛋那样，即使讨厌这样的世界，也会说着任性的话语——一直一直，坚强的活下去啊！！！”
混合着悲伤和呜咽的悲鸣，洛青琉将妹妹逼到了舞台的边缘。她再次格开横斩的长刀，闭上几欲流泪的双眼，手里的短剑维持直刺的姿势，刺入了妹妹的心脏。
“对不起，阿璃。我爱你。”
洛青琉低头半跪着，自伤口流出的温热血液沿着她白皙的手臂，染红了半边白裙。
“姐姐……”
洛青璃颤抖着双手，捧起了洛青琉的脸。
“不要悲伤哦，其实……我一点都不恨姐姐……真正的阿璃，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
她的眼神此刻那么温柔，又那么悲伤。
“对不起，请依旧……允许我喊你姐姐……我其实……只是个替身呢……因为拥有【灵魂凭依】的能力……咳咳……我附身在你死去的妹妹体内……”
她的嘴里开始咳出血沫。
“咳咳……很卑鄙吧……取代洛青璃死去的灵魂，我借着她的身体逐渐长大……咳咳……也许是某种副作用吧，我开始产生自己就是洛青璃的错觉……我并没有死，我还有个姐姐活在世上……”
“别说了……阿璃！”
洛青琉扶着因虚弱而跪倒在地的妹妹的肩膀，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呢……咳咳……虽然那次相处不过半月，却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她们相视一笑，露出同样了解的表情。
即使是被刻意安排的邂逅，她们还是很开心，一起吃饭，睡觉，洗澡，逛街……经历过所有普通日常的琐碎，此刻回想起来，仿佛某种甜蜜的毒药般令人留恋不舍。
“呐，最后一个问题。姐姐……说出这些秘密的我，是否能够……得到原……”
一直保持着温柔笑容的洛青璃，她的身体在瞬间化作无数灰色的尘埃，仿佛历经百年过后，腐朽的骨骸，随风即散。
洛青琉怔怔地看着已经空荡的怀抱。
【月隐神社】。
“月神，阿琉那孩子……要是知道真相的话……”
辉夜关闭了【视镜】，不忍再看画面中洛青琉悲伤无助的背影。
“我知道，所以，很早就已经做好被憎恨的觉悟了。”
伊佐和光，不，现在该称他为月神，苦笑地点头。
“当年，您到底看见了怎样的未来啊……”
“很抱歉，辉夜。我不能告诉你。”
月神朝她露出歉意的笑容。
“月神，您总是选择一个人承担，这样……我不喜欢。”
辉夜苍白的肌肤掠过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她别过头，不再看那张牵挂已久的微笑脸庞。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而又尴尬起来。
“那个，请问，月神您这次回来，就不会再离开【月隐神社】了吧？”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辉夜忐忑的开口问道。
“嗯。”
“哦。……诶？”
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错了什么，辉夜惊讶地回头，恰好撞见那双翡翠般碧绿的眼眸。
“做了坏事的孩子，不都是需要接受惩罚的么？”
月神一点点靠近辉夜，后者可爱通红的脸在他碧色的瞳孔里逐渐放大。
“所以……”
他凑近了辉夜的耳畔，呢喃低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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