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晨曦下，一位少女独自走在市政中心前的行道上。
少女大概15、6岁的模样，下身穿着便于行动的贴身短裤，上身则是饰有齐国花纹的长袖外套，外套襟口半开，颈脖处微微渗出汗，应该是晨跑后的散步中。
她走到一个邮箱前停住脚步，按下右手拇指输入指纹。
每天结束晨练回家的路上，少女都会绕路过来检查是否有自己的信件。
虽然是以书信的形式实现，实质还是电波传送，用过去的概念说明的话也许叫电子邮件更为贴切。
信件固然有它不方便的地方，但相比昂贵的通信符，依托历史上口信或书信的概念实现的信件要便宜得多，使用反而更为广泛。
突然，少女露出惊喜的表情。
相别这么久了，她终于等到这位好友寄来报平安的信。
少女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函跳到最后一段，扫过几眼，她的表情开始凝固。
“大、大大大大、大事不好啦！”
少女抓起信件，慌慌张张地往家里跑，一路跑一路喊道：
“小白！小白！小白！怎么办呀——！”
***
小白此时正在官邸里吃早餐，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这孩子，又这么慌张了。
身为齐国执政者的小白，更多是被人尊称为姜桓，也有干脆叫齐桓公的，会直呼她名字的只有她的两个女儿。
砰地，门被大力推开。
门口正是她的女儿臣思。
“大事不妙啦小白！信、我收到小兹寄来的信啦！”
“你先冷静一下，信上写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臣思大口喘气，接过仆人递来的毛巾，一边把信递给小白。
小白放下刀叉，拿起信。
——小白、臣思，你们好，最近身体还好吗，最近天气还好吗，最近齐国的百姓还好吗，人民是否生活得愉快，人民是否有受到洪水火灾或是地震的伤害……这孩子好烦啊。
跳过这些套话不看，小白直接翻到第二页信纸，在最后一段找到真正的内容。
——对了，我也讲讲我的近况吧。我离开家后没多久就被绑架到秦国，在这里我差点被人杀掉，被人扛着搬走，被人强行定下婚约，又解除婚约，被吓得半死，又哭得一塌糊涂，现在正为了活下去而竭尽全力。我过得很好请不用挂念。子兹甫敬上。
这哪里有“过得很好”的要素啊？
旁边的臣思“怎么办怎么办”地摇着小白手臂。
“你先冷静点，小兹一直都是这种神经大条的调调吧，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可、可是，这信写的……”
“不，你想想，以小兹的风格考虑的话……”
小白深吸口气，尝试换位思考，破译这封信件。
“被绑架也许是真的，毕竟她的身份特殊，但不管怎样她现在还是平安无事所以不用担心……被人搬走就是救走吧，定下婚约又解除婚约……虽然想不出是什么情况，总之救她的人看来并没有恶意吧……又是吓到又是哭的，救她的一定是些有趣的人……竭尽全力活下去……可能是政治口号一类的东西？就像我们一样。”
“诶……不对啊！你怎么能这么解释，这一定是小兹给我们的求救信啊！”
臣思紧握拳头，喷着鼻息。
小白不禁往后缩。
“求救信……？”
“是呀，你想想，小兹先是被坏人绑架到秦国还差点杀掉……”
“是这样没错，可她还是成功逃脱了吧。”
“不。”臣思双眼闪耀着光辉。
——似的，说道：
“这时她的白马王子出现救走了她。因为信里写了是‘扛’对吧，正常人怎么可能把女孩子扛在肩上，一定是被人骑着马扛在马背上救走的意思！”
“然后呢……”
“然后白马王子向小兹求婚，就在小兹开心地准备答应的时候——！”臣思故弄玄虚地停了下来。
……这孩子没救了。
小白往面包涂上牛油，漫不经心地应声。
“哦，然后呢。”
“——这时，一辆马车突然闯过了，白马王子为了救她被马车撞倒受了重伤！”
“哦，这就是又吓又哭了嘛。”
涂好牛油，小白又往上面涂上果酱。
“没错，奄奄一息的白马王子被送去抢救，可最终还是救不回来，知道自己快要死的白马王子，在临终前解除了小兹的婚约，希望她重新找位爱她的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这是哪门子青春偶像剧，小白咬了一口面包片，味道不错。
“也就是说——！”
臣思红着眼。
“小兹现在一定是被白马王子的坏心眼妹妹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给人干苦力谋生了。”
“哪里冒出来的恶小姑啊！”
小白手里的面包片不小心掉落下去。
——涂满牛油果酱的一面准确无误地朝下盖在地面。
***
“你要实在担心的话就去那边找她吧。”
冷静下来的臣思小口咬着面包片，听到小白这么说，她歪着头。
“这样好吗，小白，我也走了的话你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有什么不好的，孩子长大了终究要出去闯世界的吧。”
“你会寂寞得死掉吗，小白？”
“才不会！”
哦，臣思点点头。
她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选举那边你怎么办？”
“那个还有时间，总有办法的。”
小白漫不经心地回答。
但臣思知道其中的不易。
姜氏一党和田氏一党的政权之争咬得很紧，拥有田氏传承身份的臣思在这里的话，能为牵制政敌发挥很大作用。
“你这是什么表情，臣思。妈妈可是在还没生下你的时候就干政治这行了，这点小问题还轮不到你担心。”
“也是呢。”
“而且你以为我们齐国为什么会特意违背历史，模仿那个尽是胖子的国家实行两党选举制？不是单单为了姜氏或者田氏的利益吧？”
从小接受执政者教育的臣思当然明白。
“是为了齐国以及齐国百姓的利益。所以姜氏和田氏才会放弃武力争斗，选择了‘选举’这种和平的方式成立政权。然后，我们以‘开明政治’为旗帜，招揽天下百姓，借此壮大了齐国。”
“其实当年的情形也没这么伟大，只是因为双方都势均力敌，真的开战的话齐国恐怕会因内耗成为第一个灭亡的国家……大家都是聪明人真是太好了。”
小白涂好了第二片面包，所以——这么对臣思说：
“万一选举我真的输掉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虽然想法不同，但信念始终是一致的。”
“这样啊……”
信念，臣思想着这个词。
从小到大都能听见母亲使用这个词，接受政治英才教育的臣思也清楚，信念是一个政治家的根本，不，正因为信念不同才需要政治家从中协调，这是从冲突到战争之间的一道缓冲。
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信念，臣思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只是随波逐流，按照母亲的信念行动……相比之下，小兹虽然神经大条的样子，但却确实有着自己的执着。
不然小兹也不会获得国君的身份传承。
“小兹说不定，比我强呢。”
“就是呀，妈妈比较担心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你呢。”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吃完早餐的臣思回到房间，仆人已经帮她把衣物收拾好，压缩在一个小包裹里递给她。
“谢谢。”
拿上行李的臣思忽然有点不安，但又有点期待，她回到客厅时不经意停下脚步，望着窗外。
这时身后传来小白的声音。
“真好呀，年轻人就应该像重耳一样出门闯荡一番，看看这大千世界，一边寻找自我……”
“不不，重耳那可是逃难呀？惨到要吃大腿肉的地步了哦？”
臣思依然穿着她喜爱的长衣短裤，她从架子上拿起一把用布包裹的短刀状武器，将它固定在腰后。随后，她拿起一旁的赤红长枪。
这是友人为她制作的武器，长枪麟趾。她仔细地擦拭这柄枪。
“臣思，你知道小兹——宋襄公的传承吗？”
“我当然知道，宋襄公想要模仿齐桓公，也就是当时那个时代的小白的霸业，不顾自己势力微弱一再召开盟会最终惹恼强大的楚国，两次战争输给楚国身败名裂，最后还因此丢了性命。”
“真严厉啊，你从以前就对小兹保护过度了……别看宋襄公的传承这么可怜，历史上的他好歹也是和小白齐名的春秋五天王之一。”
“齐桓、宋襄、晋文、秦穆、楚庄、阖闾、勾践……这七个人。里面只有宋襄公特别惨，泓水之战被人当了几千年的笑柄，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成为五霸之一呢？”
臣思带上长枪，转身向着母亲行礼辞行，母亲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
“把宋襄公列为五天王之一的是太史公，他写的《史记》里可是有很多值得玩味的neta，妈妈觉得你再读一遍比较好哦，现在的你应该能看懂很多小时候不明白的地方。”
“姑且不管把五霸叫做五天王的事，我觉得把史记内容当做neta实在不妥呀，小白。”
“哈哈，包括这点在内你迟早会明白的……对了，妈妈给你个提示吧，你知道宋襄公的父亲谥号是什么吗？”
“我记得是‘桓’吧，宋桓公。”
“对哦。宋桓公去世是在前651年，齐桓公则要晚死差不多10年，但是很有趣吧，同时代的两个人死后为什么会选择一样的谥号，而且还是作为大国的齐国山寨了小国的宋。”
“把谥号叫做山寨也不太妥哦？小白。”
“别在意细节……你先等我一下……”
小白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她拿着一卷书回来，外形仿照竹简样式，实际上是电子书。
“父亲给儿子取名，儿子为父亲定谥号，古人可是很看重这两个名字的，里面也藏着很多深意。”
她把书交给自己的女儿。
“人们不是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你这次出门一边看世界，一边也抽空把史记再看一遍吧，想想宋桓和齐桓谥号背后的深意……也顺便，想想你所传承的名字背后的深意，如何？”
“我自己的传承吗……？”
臣思点点头把书卷收好，不经意地想道。
她所拥有的传承身份有好几个名字，田臣思、陈臣思，以及另一个她不太喜欢——
带上武器和行李，臣思出发了。
一路上她仍在思考自己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
田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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