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给我住手,听到了没有?”
在枪声带来的短暂的空洞般的寂静之中,格温双目圆瞪,大口的喘着粗气。然后爬上侧翻的马车的顶部,夸张的挥舞着手中仍然微微发烫的火铳,面色显得张狂而暴虐的用前所未有的洪亮嗓门大喊着。但在雨水的垂帘与夜幕的笼罩下,他的声音听上去却带着黑暗系那种沉郁而阴森的冷色调。
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洪亮而粗旷的声音以及那一声惊雷般的枪响所威慑到了一般,周遭的一切人物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他们停下了他们的脚步,他们的动作以及他们的争执。在一片寂静到只余下凌乱的马蹄声以及雨水的飞溅声的空气里,人们将目光投向了道路的前沿,那片纷争的地方,被两辆侧翻横倒在官道中央的马车堵塞住了前进方向的路口。
在那里,燃烧成耀眼火炬的领头马车在阴沉的雨夜中显得越发显眼。翻倒的马车里四散落下的潮湿草垛上,衣衫褴褛,身形瘦弱且又神色仓皇的难民们拉扯着身上的铁链与镣铐在泥水与雨水交织的道路上挣扎着向前爬去。但是随即就被一旁因为在生死关头而变得凶神恶煞的商队护卫们拉起,在他们强行拖拽着铁链的动作中扭动着身躯脸上浮现出不甘与愤怒的神色。最终,却还是被拉入了那帮商队护卫们手中弓弩所形成的包围圈。
“难道你们这群杂种,就没有可以交流的话事人吗?”
在悠然自得的为手中的火铳缓缓装填上了弹药后,格温眯着眼环顾四周,狭长的眼睛中闪烁着细碎的精芒。他微微蹙眉,锐利的目光中仿佛带着刀锋,透出犀利与强势的如同鹰隼一般的气势,穿透苍茫的雨幕,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两束。
在长长的官道各处正与骑士团以及逃离的流民们相对峙的商队护卫也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颇具默契的一起缓缓向着道路的最前方逐渐靠去,他们的目光凝视着眼前蠢蠢欲动的流民以及骑士,手中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武器,各自的眼瞳中流露出仇恨以及戒备的目光。
仅仅是这种短暂到基本上是混乱一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时间里,战斗迅速的发生又迅速的结束,但是商队护卫的数量已经死伤过半。眼睁睁的看着相伴多年一起闯荡的伙伴在自己的面前无力的死去,所有雇佣兵的心里都在默默地滴血。哪怕是身为商队统领的奴隶商人格温他的心里也是这样,就算商人在怎么逐利,这些亲信也是自己在这些年的闯荡中有着过命的交情的兄弟,就算是死了一个格温也会在心里难过很久,更何况是这样。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有理智的人。做什么事情都要经过大脑的思考,不然在这种职业中根本活不到现在。此时此刻的情况下,是自己的一方处于劣势,就算是这个时候冲上去也只是给对方能够击杀自己的理由。因此,目前为止唯一的办法就是暂且抛下这些,然后撤退从长计议接着再商议日后复仇的事。
就在这时,骑士与流民混杂的人群突然间骚动了起来,原先围在一起的人群像是遇到了什么无形的力量而被排开了一样,人流从中间开始向着两边逐渐分散开去,他们在中间预留了一条宽敞的道路,足够任何一个人通过这里。
伴随着私下传来的窃窃私语声以及骑士们突然间变得振奋的表情,格温的脸色突然间开始再度变得更加阴沉起来。虽然知道这是他必须面对的,这样一直纪律严明的骑士团在幕后肯定有一个老练的骑士,但是直到他真正的将要面对的这一位在不曾出手就已经将自己的商队击溃的骑士的时候,内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恐慌了起来。
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仿佛辽远天际风雪的回响……那是铁靴与地面相碰击的声音……似乎是这连绵的雨幕被陡然撕裂了一般,一抹亮丽的银白刺入格温的双眼,扑面而来的庞大气场令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紧随其后的,就算是苍茫的暮色也不曾遮蔽的,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的骑士坚毅而严肃的面孔映入格温的眼帘。
这一刻,格温的瞳孔猛然缩紧。
就是一位中年的骑士,略显得有些苍老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普通,其上星星点点的缀上了一些皱纹,但哪怕是脸上的皱纹还是眼角的鱼尾纹这些都无法掩盖住他眼底的那一份大概是战场厮杀而余留下来的英气与豪情。
他身穿着银白色的铠甲,大概是时间久远了的缘故,看上去质地就颇为坚固的铠甲却也是在时间与岁月的打磨下划上了充满了沧桑的刀剑刻痕。但如果光是这么来看的话,这位中年骑士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久经沙场的老兵罢了。真正让格温感到惊恐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位骑士遍布在周身的强大气场。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整个人的威势就仿佛已经遮蔽了苍穹,那种重于千钧的气势也不过是他强大威能中的一部分。在他的头顶,犹如蒸汽一般梦幻的色泽蒸腾着,在他的上空汇聚出一道幽蓝色的透明黯淡弧面。明明就好像是泡沫般一触就破的轻盈质感,却在此时此刻成为了格温心里巨大梦魇的真正来源。
西德里克的皇族血脉,神圣之血的传承者,手中掌握着超凡力量的权柄。就算是血脉被数代之间的时间稀释过了一大半,但是只要是继承了这一强大血脉的传承者,那么都是不能以常理来计算。如同神眷者,魔法师一般,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真正传奇的缔造者。
如果真的跟他对上的话,那么自己哪怕是一秒钟也坚持不下来吧。
“你想和我谈一谈?”
那位骑士抬起了头,明明是简单的平视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严感。哪怕是就这么站着和他对视着,格温都感觉似乎自己似乎矮了一个头,在被对方的目光俯视着一般。
“是的,让你手下的人撤退,不然我可不能保证我手下手中的弓弩会不会突然就失手,就算你是皇族后裔,在本土内令自己麾下的子民就这么死去也是会受到惩罚的吧?”
就算对方是再怎么恐怖的人形暴龙兽,格温现在也只能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你这种被称之为传奇者的高贵之血的继承者们交谈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这是真正的血脉上的压迫,就光是那种时时刻刻如同刀锋一般刺在你身上的目光,就有可能令你忍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感觉,从而直接导致精神崩溃的不战而逃。
就算是手中握着决定战局的筹码的格温,也无法揣度这些已经不同于凡人的家伙的想法。
似乎是惊诧于格温的话语以及他这种临危不惧的沉着态度,中年骑士的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他并没有接着格温的问题往下回答,在谈判中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流程无疑是最大的忌讳。
他只是面色沉静的抬起手,握成拳,像是宣誓一般竖在了耳旁。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格温如临大敌,他抬起手中的火铳,手指迅速的搭在扳机上对准了面前的中年男子。
他的脸色阴沉的像要滴出水一样,头发稀疏的额头上布满了突如其来流出的汗珠,与四下飘零的雨水混杂在一起笼罩住他的眼帘,将眼前不动如山的中年骑士的身影映衬得越发如魔似神。
“算了,解开封锁放他们走!”
看到如此过激的反应,中年骑士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放弃一般的放下了手低声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用听上去颇为疲惫的口吻命令道。
“这……”
人群哗然,但碍于老骑士的威严却没有任何人不曾听从。最终只是心有不甘地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然后在他们走过这条路途之时用心底最真实的感情给予他们最为热烈的注目礼。
看着从林间驾马走出的骑士们,他们立于道路两侧,手中的剑刃在月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坐下的骏马在夜间蒸腾的雾气里喷吐着白气。突然间,格温心底涌现出了劫后余生般的解脱感。
他找到了一辆完好的马车,在所有人的围观中与自己的手下一起带着那群难民们坐上了拥挤的马车。在马蹄声渐渐响起,车轮咕噜转动的声音里,他扭过头大喝道。
“如果让我在路途上看到任何一个你手下的骑士,那么我就会相对杀掉一个平民,所以不要逼我们撕破脸皮。”
背后是一片死寂,骑士们低垂着头颅没有任何声息,仿佛夜幕中的送葬者。这一片安静到诡异的空气,格温的心里略微有些发毛。
但路途渐行渐远,背后雕塑一般的骑士已经消失不见,格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他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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