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大军很快把人类的营地包围了一半，却忽然停下，似乎在等什么命令。而人类士兵们背靠营墙，整齐地排列成一排。
他们距离那些渗人的怪物不到一公里，几乎可以看到它们呲牙咧嘴的样子。虽然大多数都没有武器和盾牌，但腐烂的气息弥漫了整个营地。
“呜哇！”
很多人受不了这么恶心的一幕，倒在地上呕吐起来。受到身边同伴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人俯下身子，狂呕不止。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血肉场面早已不甚稀奇，可这回给人的观感却远远不止血腥；肠胃不受控制地蠕动，胃液翻滚，也都是正常的反应。
年迈的士兵们冷眼打量着行尸走肉，以及身边呕吐的年轻人。他们眼中计较的不是这该死的玩意和那恶心的模样，而是这种糟糕形势下的胜算。没人是傻瓜，能做到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的人，更容易活下来。
“趿拉……趿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拖动。
年轻人还在呕吐，肩膀被老兵捏住了。他从对方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回头看其他人，发现像他这样吐个不停的家伙有不少。然而，他们的肩膀上同样搭着一只大手。
“别他妈吐了，公爵来了。”
“趿拉……趿拉。”
那个被拖着的巨物，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只不过不是声音不是从他们面前传来，而是背后。
“是……是凯琳大人，她杀掉了恶魔！”
不知道那个黄毛小子回头看到了真容，且沉不住气地叫了出来。
“吼！”众人一起欢呼。
随着欢呼声的扩大，整个队伍，从中间分开，留给凯琳足足十米开外的空间。而凯琳显然也没打算进攻，她站到了队伍最前面，狼牙棒向前一指。
“开启，风阵！”
凯琳一声令下，几十个随军的灰袍人从士兵的后排走出，纷纷念起晦涩的咒语。众人才发现，地面上早已刻画好五芒星阵，此时泛起了微光，凸显了出来。另外有几个士兵搬来一些银制的盆罐器皿，摆在五芒星阵当中。
魔力虽不可见，但肉眼可见的是白银上的白气，他们试图用魔力让这些东西融化。可尽管灰袍人一个个头上冒汗，可这点程度的魔力依旧不够，白气不停地冒出，可死活不像能融化的样子。
凯琳右手指向阵法，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这些白银器皿就陷入了火焰之中，然后迅速融化，成为液体，被灰袍人的魔力引导进阵图的轨迹之中。
然而白银流动地依旧缓慢，阵法就像被楔子卡住，艰难地运转。
“用这个试试。”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一条发光鞭子被扔进了火焰之中。就在鞭子上的符文接触到那火焰的一瞬间，那火焰被染成了黑色，像是兴致大发一般，足足涨了一倍的势头。
“看来猜得不错，圣骑士的魔力，果然是对这份力量克制的。”
鞭子的主人康奈蒂，此刻以漆黑双翼著称的“恶魔”形象示人。士兵们顿时震惊不已，恶魔……为什么还在这里？他们纷纷看向凯琳，可后者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
“这阵法到底有什么用呢？”贝昂利多感到很好奇，他想或许被附身之后的康奈蒂会知道。
“可以阻挡那些尸体。”康奈蒂确实从黑精灵的记忆中，知道了这个阵法的用处。
接纳了‘恶魔之力’的火焰，使得融化了的白银液体，沸腾起来，并且有规律地在轨道内流动。这样一来，魔法阵“飓风之障”终于得以运转。
这个魔法从表面上来看，就是在前方刮起了飓风，而且只存在十来步的范围左右，显然只是个受法阵所限制的魔法。因为若是自然飓风的话，此刻至少应该能看到那些活死人东倒西歪的模样。
一方面这确实给士兵们提供了安全感，不过只是单单阻挡的话，却不像是这位“暴君”的风格。
“还有后手吗？”康奈蒂心里想着。
答案是有的。
很快“飓风之障”的范围扩大到了极限，约莫二十步的厚度。凯琳已经做出了“弩箭准备”的手势，与此同时，死尸们好像也得到了进发的命令，向前开始移动。
“压低……压低……再压……”凯琳不断指挥着弩手全部站成三排，把弓箭尽量压低。
“放箭！”一切就位之后，毫不犹豫地下令。
“这开玩笑的吗？”就连贝昂利多这个佣兵都看出了不妥。
距离敌方一千米就放箭，还取消了抛射角度，箭射出去哪里能射到人？
“原来是这样！”同样是指挥官出身的康奈蒂，这次看出了端倪。当她脑海中把弩箭和“飓风之障”这个魔法拼凑在一起时，几乎当即就断定了结果。
一千多枝弩箭发射到空中，原本就速度惊人，然而当如蝗箭雨穿过那道“飓风之障”之后……几乎可以拿“震撼”这个词来形容了。
固定住的飓风，当然不止可以阻挡，它也可以推进。
平射的箭矢，几乎没有任何下坠的余地，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全数冲击在活死人身上。这哪里是身上被扎穿那么简单？任何一枝被加速几倍的箭矢，都可以像拍烂西瓜那样创击那些腐朽的肉体。更何况还有更加粗重的骑兵标枪？
现在康奈蒂终于知道当时为什么，凯琳公爵敢于那样计算箭矢的杀伤力了。只要箭矢充足，这样继续下去，根本就是一场恐怖的屠杀。而她显然是对上过这种对手的，法阵和白银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消耗品。
可这次大概不会那么简单。
在射出了四轮弩箭之后，效果明显降低了。原因是从哪些倒下的尸体上，散发出了粘稠的雾。而除了更令人作呕以外，这些雾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腐蚀。
弩箭虽然强力，可一旦进入了那片雾之后，就被迅速的腐蚀。原本可以射穿三四个行尸的威力，骤减到消灭一个也力有未逮。
凯琳把眼睛眯起来，她这下敢肯定，对方是拥有指挥官的。因为上次她面对这些玩意儿的时候，可没碰见这些谜一般的雾。
形势急转直下，迷雾包裹着行尸大军向前挺进，很快临近了“飓风之障”。而实际上除了最初的有效杀伤以外，大致上可以估算得出来，对方的损失不到三分之一；而且加上迷雾的腐蚀能力，将人类彻底覆灭似乎也不是难事。
跑吧。
不单是士兵们这么想，就连凯琳公爵也不得不下达了后退命令。东侧未被包围的区域是树林，而南侧则是山壁，唯有退回来时的山谷……
实际上这也正中了行尸指挥官的下怀，因为山谷内还有不少零散的行尸没有被清理掉。
凯琳知道这仗不拼命是打不赢的了，索性提着狼牙棒，招呼了康奈蒂一起在风墙之后，应付从中穿过的漏网之鱼。
凯琳的火焰和雷电魔法对付这玩意轻而易举，全身浴火的行尸走不了几步路就要倒地，而被雷电劈中的则直接化为焦糊。
康奈蒂这边也不赖，她那符文光鞭泛着墨色的氤氲，被她持在手中。咒语只有一句，反复念诵下，那古老的黑暗符文一个个飞了出来，粘在那些行尸身上。过不了一会儿，那些身中符文之力的家伙们同样倒地不起了。
她知道黑精灵们是如何对付这些白神爪牙的。与其摧毁本就死过一次的尸体，不如像圣骑士那样净化他们。当然，黑精灵的所谓“净化”，就是以其特有的诅咒之力，反其道而行之，对抗潜伏在尸体内的诅咒之力，使之中和，那么尸体自然也要回归于尸体了。
然而“飓风之障”快要撑不住了，行尸群每一次挤压都能让阵法上的灰袍人因精神力不支倒下一个，每倒下一个灰袍人，风墙又会减弱一层。
“这样下去可不妙。”
虽然没有得到参战的命令，但绝大多数士兵看着两个人挡住几千号行尸的场面，都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山谷内部的喽啰在弩兵们的集中攒射下，以极快的速度清理着。包括贝昂利多在内的剩下的人，现在都只能乖乖等着风墙崩溃的那一刻。
“康奈蒂！你能找到那指挥官在哪儿吗？”
贝昂利多也冲了上来，事先准备好的复制魔法对着康奈蒂释放出来，然后和康奈蒂一模一样的招数再由镜像施展，瞬间两人所在的位置形成了一片开阔区域。
“离得再近一些，就可以做到。”康奈蒂回应他的同时，摇了摇头。“不要指望我了，黑精灵的魔法再加上我自己的魔法，没有一个可以无视这种白乎乎的鬼东西。”
她指的是那些具有腐蚀性的迷雾。
“你可是格奥瑞利的死对头啊！连你也没办法的话，岂不就……”
等等！贝昂利多想到了凯琳公爵。
“凯琳圣骑士阁下！”他冲着凯琳喊道。
凯琳立刻用蛮力扫飞了一群行尸，显然是告诉他继续说下去。
“用您的落雷，可以劈散这些白雾的吧？”
“轰咔咔！”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的雷火，排成一列，就像刚才见识到的那样。而所过之处，白雾瞬间消散殆尽。全力控制地话，大概可以有七八道雷柱，也差不多可以延伸五十米。
“果然可以！”
接下来，贝昂利多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凯琳。凯琳事先不知道他的能力，对此颇有疑议，不过在没有更好的点子的情况下，只能冷声答应；而康奈蒂则对他完全信任，要知道这次要不是他，她现在早就成了一具尸体，因此迅速做好了准备。
“时候差不多了，女士。”当“飓风之障”崩溃之时，康奈蒂就要出发了。
不多久，风墙到了若有若无的地步，贝昂利多率先跨出了第一步。他独特的魔法与其说是镜像，倒也不贴切。但说是复制的话，也无法随心所欲地释放复制者的魔法。
只能按部就班地先行创造凯琳的镜像，而后再由镜像发出“落雷”的魔法。
雷柱滚滚而去，顿时清出了一条不算宽的道路。
“开始吧。”
翅膀扇动着，人已经飞了过去。而同样的，凯琳提着狼牙棒，也飞快地冲了出去。
“落雷！”
第二次魔法在中途就释放出来，好在没有思维的行尸，只是遵从了“突破屏障”的指令，只会攻击前方触碰到的人，因而白雾逐渐靠拢但却没有行尸包围。
再次挺进了四十米的康奈蒂，依旧感应不到“种子”的存在，但她知道，在没有人给她释放第三次落雷开路了。
“不行！”
就算她想冒险一试，附身在她体内的诺兰也不允许。足可以挡住圣骑士凯琳一记铁拳的翅膀，此时面对这白雾，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就连越过白雾从上面飞过的想法也被拒绝了。
“喂，不要退缩啊！可恶！咳咳咳……”
不知什么时候，贝昂利多从后面跟了上来，然后还要作势往前冲。
“你不想，活了吗？”
刚刚释放出最大效果的落雷，就连凯琳公爵本人都有些吃力，可在她眼中，这个叫做贝昂利多的男人简直就像个疯子一样不要命。
“反正作战一旦失败，我们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是吗？横竖都是一死，那怕还有一线希望，还不如用我的命换她活着！”
“康奈蒂！康奈蒂！康奈蒂！你要活下去！”
向对方袒露真言之后，贝昂利多此刻脑海里就只有康奈蒂一个人。
贝昂利多继续敢死队一般地冲锋着，连咳带喘地从被清空的路上疯跑，短短的四十米路程却像一次长征。被躺在地上的行尸绊倒，再像狗一样爬起来；靠拢过来的行尸被他活生生撞歪，甚至把对方门牙都撞掉了一颗……
这一切都进了凯琳的眼。
这一刻，她想到了那个被称为“魔龙之脊”的家伙，当年他也是这么疯狂。质疑教廷，公然维护恶魔，甚至攻击同伴，仿佛普天之下再没有能让他惧怕的东西一样。
而那个女人，同样拥有漆黑双翼……
“哼！”她冷哼了一声，随即无奈地冲去，从后面跟上了贝昂利多，挥舞着狼牙棒替他解围。
“跟着我！”
她娇小的身躯发出清冷的怒喝，手上的蛮力无可匹敌地横扫着行尸，伴随着残肢和碎肉，他们最后来到了康奈蒂的身后。
“落雷！”
久违了的第三道落雷，伴随着凯琳和贝昂利多共同的魔力，带着毁灭的气息，拓开了迷雾笼罩的区域，足足向前延伸了上百米。
“活下去！康奈蒂！”
最后看了一眼筋疲力竭的贝昂利多，康奈蒂擦干眼角的泪飞了出去。又过了七十米，她终于感应到了“指挥官”的位置，没有什么时间考虑是否有诈了，双翼这次没有犹豫，直接载着她进入了白雾区域内，之前恐怕是存了“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打算。
那是个骑在死灵马上的黑甲人，残破的披风上印着罗贝尔家的铁壁红晶，看他镇定自若的样子想必生前也是个人物。
黑甲骑士也发觉了这个不速之客，令人惊讶的是，刚一照面他拔马便撤，丝毫没有身为“指挥官”的尊严。死人还要什么尊严呢？康奈蒂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利用白雾销蚀自己，所以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她借着速度上的优势，很快近身，光鞭击打在他的坐骑身上。那只死灵的脖子被冒着黒焰的符文鞭打出一个拳头大的豁口，相当于人类的血液白色的烟气从中涌出。可被打中的黑甲骑士不受阻挠地继续亡命。
差不多到了一处白骨森森的埋骨之地，对方停下了脚步，抽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做出决一死战的样子。康奈蒂也意识到了什么，她发现那黑甲骑士身上的创伤竟然在愈合，而当他转过身来，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那是一张不太张扬的面孔，颧骨有些突出，却没有鹰视狼顾的意味；鼻子既不大也不塌，下巴很宽，给人一种很稳重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这样熟悉的面孔，康奈蒂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义父！”
她失声叫了出来，内心刹那间崩溃，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亡故的“义父”此刻作为她的敌人出现在她面前。
“这不可能！”
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义父在他面前以剑行礼，给她一种回到过去的熟悉感。那种熟悉感自打她还是个侍从的时候就存在着，直到她在斋戒日的那天晚上，他为她的白衣披上红色披风，亲自把她送到教皇阶前。
她的剑技，她的品质，她的梦想，曾经都全无保留地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情窦初开的当年，以为自己爱上了义父，甚至发出“定要嫁给罗贝尔家之人”的誓言，并且一直坚守这个诺言到他死后。
可现在他就在自己眼前，手持长剑策马冲向自己……
“该死，该死！”双翼竟然上来就以最快的速度飞腾过去。
“铿！”一个愣神之后，对方的长剑已经斩击在了羽翼之上。
那坚硬的翅膀上黑色的羽毛纷纷落下，刚才诺兰为了不让她受伤被迫以翅膀为她挡了一击。然而双翼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回合的冲击过后，刚刚拉开合适的距离，它再次选择了和柯尼森布伯爵对冲。
“他会伤害我吗？”
康奈蒂得出了否定答案，或者说她不愿肯定。
这一次，柯尼森布伯爵的长剑再一次挥出之后，割断了她一撮金发，划伤了她的脸，好在仍然被诺兰躲开了。她曲着身子，被打飞在地，对方依旧毫发无损。
这一切就像在那个一如既往的午后，手持练习剑的康奈蒂无数次失败的冲锋。
“好疼！”血腥味飘进鼻子的时候，康奈蒂的睫毛终于动了动。
“伸出你的舌头，把它舔掉。”
想起这句话的同时，她照做了。
记得第一次骑马练习的时候摔出鼻血，虽然极力抑制，可康奈蒂还是被自己满手的鲜血吓哭了。柯尼森布伯爵让她不要去看那些血，那些都是虚假的，只有真正品尝到鲜血的滋味，才会发现这味道也没那么可怕。因为如果视觉接受不了的话，就拿味觉一样可以接受。
血还是那个味道啊，她想，然后闭上了眼睛。
眼前重归于黑暗，只有那一句句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脑海。她感觉义父离她越来越远了，但他的目光却依然注视着这里。
黑色的羽翼已经在白雾中瑟瑟发抖，那是黑精灵的力量正在消退。她抓住散乱的金发，放在鼻前闻了闻，那是柯尼森布伯爵伯爵经常夸赞的金丝。她微微地笑了，轻轻用符文做成的剪子将它裁掉，那是因为她有比那更珍重的东西。
“永夜的精灵啊，别独自将我抛下！我来自罪恶的根源，却有无从宣泄的渴望；这一无是处的力量，不是我的真身，我愿献给珍视我的人，让他成为我的主……”
清新脱俗的精灵语，从康奈蒂的口中倾诉；压抑的内容，与此情此景颇为相衬。
“怜悯你的吾啊，已经塑成了堕落之躯。求得力量的吾啊，在途中丢失了一切。可即使精灵的血脉容不下吾，也不会再将你遗弃。愿你化为牢不可破的锁链，禁锢吾之敌人！”
她胸口的位置爆发出强烈的光，瞬间驱散了白雾，令所有行尸停止，唯有黑甲骑士依旧在冲击。
“愿你化为这世界上最后的一场雨，带走吾面前所有污秽！”
那光猛地收缩，和“熄灭”的概念截然相反，反而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只能模糊中看到她胸口的位置一个深不见底的微小漩涡，吞噬着所有的白雾黒焰，火焰和飓风。而所有这一切，比之疾风暴雨迅猛百倍，乃至一瞬间的功夫，连乌云密布的天都放晴。
阳光打在黑甲人的肩膀上，让他不得不遮住了面，座下的马竭力地嘶吼着。
“愿你化作修罗之鞭，驱散这微不足道的黑暗吧！”
那被吞噬了的光鞭，被康奈蒂从胸口中拔出，每一节上的符文都蕴含着驳杂至极的魔力。忽明忽暗，忽短忽长，愈亮愈黑，若有若无。她对着黑甲人抽去，还没有击中，他就如受惊的鸟儿，面容狰狞；待到长鞭落地，却早已见不到什么黑甲骑士。
“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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