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
“先生不要着急回复,商民千万,诸侯八百,说错一句话可就很难走出国门了。”
“唔......”
“哈哈哈,不若先生再留沬邑一段时日,四处走走,感受一番大商气象?”
帝乙朝女儿眨眨眼,少子辛眼珠子乱转,没有回应。
闻仲心领神会,立马起身接道:“陛下,众卿膳后未消食,不若往宫苑一游?让辛殿下带先生往皇宫外游览如何?”
黄飞虎暗暗比了个大拇指。
帝乙点头赞道:“善!”
“德儿,你就带先生出宫走走,众位爱卿起身,伴孤夜游宫苑。”
青衣看着一大群人远去,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种结果,虽然自己貌若潘安,气宇轩昂,可你也不要一眼就看上我招做女婿啊。
少子辛拉起青衣,转头就跑。
风驰电掣间,到了皇宫外。
“先生千万不要听父王的胡言乱语!”
“他年纪大了,想要抱孙子的心思越来越重,而、而......我志在四方,目前绝无心思在儿女之情上!”
少子辛慌慌张张解释道。
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女子一袭赤红大衣,领口、袖口、下摆等衣服边缘都染有云雷纹饰,脖颈微露,修长如玉,身姿婀娜,长发以骨簪束起,两腮微微发红,一对金黄眸子有些无措。
是个漂亮姑娘。
又何故意气深长?
青衣望了望天边晚照,惆怅道:“不怪你父王,怪我,玉树临风,谁见了都要动心思。”
少子辛憋着笑点了点头。
“先生就不要急着离开嘛,先看看人间生活,一游沬邑如何?”
“反正也是闲着,带路......”
入夜,沬邑灯火万点,街上行人如织,没有宵禁的规矩,商人在夜晚热衷于在买卖,喝酒、以陶埙吹奏。
殷商此时商业萌芽,渐渐从以物易物摸索出华夏最早的货币,以天然海贝、兽骨加工而成——贝币,街上葛麻帛丝并行,摊贩琳琅,摆着占卜用的甲骨、纹鸟白陶、各色布料、竹筐草鞋、弓箭酒肉等等等等,以贝置物。
大商建筑初具规模,已有夯土墙、木质梁柱、门户廊檐,重檐草木屋顶,檐柱上雕以玄鸟等纹饰,古朴凝重。
屋檐外挂着豆形铜盏,用麻去皮捆绑做成的灯芯插于盏内燃油,以作照明。
大商,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出现的时代,淳朴而远古。
路上,他们还见到一名手持陶埙忘我吹奏的贵族男子,曲音悲凄、哀婉不绝,惹得青衣一阵鸡皮疙瘩,连少子辛也微微蹙眉,“我喜欢听编钟奏曲,磅礴大气。”
“大商盛世,八方臣服,应奏颂曲,以祭祀先祖,拿小家爱恨情仇作曲未免不合时宜。”
绕开围观听曲的人群,凄切音色隐隐传来,少子辛全程无动于衷,青衣问道:“心气太高,不会累吗?”
“即为嫡子,就要肩担大商,这是天命。”走进一条较为昏暗的街道里,少子辛笑了笑,看不清表情,声音有点沉,想来神色也不是完全开朗,她自顾自说道:“既然要继承皇位,就必须放弃很多东西,像我从小就学习皇家威仪,治国之道,练习武艺,而养蚕织布、针绣舞乐就不会啦,虽说这么多年祭祀舞乐看过许多,但要我亲手执锤敲打编钟,可是难听得很。”
青衣静静地听着,心里一直想着的是如何逃跑,可不论怎么算,都逃不开三两步就被抓住暴打然后扔回宫里的下场。
其实要如何面对这女子,他实在茫然,一来有她在路上搭救的感恩,可又被她挟恩揍人的行为并且还打算拿自己做沙包的想法而气愤,二来他脸皮还没厚到在宫里好睡好住白吃白喝视为理所当然,这段时日被关在宫内,虽说不得外出,但屋子里啥也不愁,恰好符合他想啥也不干的人生志向,姑娘还就自己揍人一事在屋外道歉不知多少回,再者,咳咳,不小心亲了她一口,捻错了运数,这个责任算自己的......所以,纠结啊。
青衣不知该谢该恨,不知怎么面对女子,就打算悄悄溜走,等以后大商遭逢大难之时再帮一手,以了结这段因缘。所以路上都是少子辛说话,青衣聆听偶尔附和两句,对她的想法和征求避而不见。
“父王四方征伐,压东夷、败人方,在皇宫的日子很少,大兄二兄也不待见我,除了几位太师教导时会和我聊两句,其他妃嫔大臣都不和我说话,所以我就经常发呆,什么都想,像是怎么出拳更快,力道更大,登基以后要怎么做,要怎么才能让大兄二兄他们认可我,不再祭祀鬼神后神仙们会怎么想,要怎么管好大臣,要怎么让外夷臣服不再反复......”
少子辛说了很多,仿佛将心底累积很久的话与想法统统说了出来,语气越来越轻松。
“我知道这些事都很难很难做到,就比如如何管好大臣、让兄长认同我......先生我悄悄和你说哦,别告诉其他人,兄长他们拉拢了箕子、比干等一干勋贵大臣,没少说我坏话,他们以为我一女子就应不知国事政事,殊不知我和闻太师一直在旁边看笑话呢......”
从小喜欢乱想的女子知道皇室与勋贵结盟的后果,登基后颁布政令的难度可想而知,但她没有气馁,哪怕前方有再多的困难,道路遍布荆棘,她也相信自己能披荆斩棘,以无匹的勇力和王道,开不世之功业。
“你想做的事情不切实际,而且很难很难,不会有结果的。”
“我不怕!”
“一辈子投入进去,成果还被一群神仙鬼怪胡乱破坏,也不怕?”
“不怕!到时候我打死他们!”
“姑娘,你哪来的自信?”
少子辛挺起胸膛。
要问为何?
答案只有一个。
“我为少子辛,殷姓,子氏,名受,成汤后人,玄鸟后裔。
天有受命,既寿永昌。
我要这苍天,唯商帝命永固;
我要这大地,八方蛮夷不兴;
我要这众生,万里来朝;
我要那诸天鬼神不得再霍乱人间!”
一番豪言壮志说完,周围冷清一片,昏暗的街巷里,青衣抱着手不说话,少子辛左右看了看,红着脸讪讪地放下大张的双手,脚步加快。
青衣没有跟上。
少子辛回过头,眼神疑惑。
“你不敬鬼神,又怎的相信天有受命?”
女子粲然一笑,“我不信鬼神,却信天命。”
“继位商君,这是我的命,故保国泰民安、降服外夷,也是我的命,是此生不易的天命。”
青衣抬头,看见沬邑高空不断翻滚的紫气国运化作一条五爪之龙,又被少子辛身上的一道红光冲散,重新凝聚为一只玄鸟,振翅翱翔九天。
于是天地八方,无数黑色的丝线蔓延而来,缠住、缚住那只妄图冲破苍穹的神鸟。
规矩不可破,尤其是女子。
玄鸟发出一声悲鸣,无数黑色恶意、厄运纠缠在双翼上,一点一点消磨掉国运,不得进退。
青衣叹息道:“给你一个嘴炮的机会,说服我留在大商。”
少子辛轻轻一转身子,衣摆飘舞如花开,负手微微俯身一笑:“我还以为先生你要走了,才口无遮拦,说了那么多心事要事,先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青衣听着天上神鸟悲鸣,淡淡道:“看不惯。”
少子辛怔怔看了他很久,想要看出什么,最后却是摇了摇头,“先生不是真心实意的,我不需要。”
“你确定?”青衣指着天上,“你不知道你以后要面对什么,我可以给你泄露点天机,圣人降世,神仙列次,都要来对付你。”
少子辛眼神一虚,嘴角下撇,还是挑起眉角道:“圣人了不起啊!”
天雷滚滚。
青衣一乐,“是挺了不起的。”
少子辛哼了一声,抬头望天,金色双眸倔强,跺着脚,恨恨道:“我以后要比他们还了不起!”
青衣比起大拇指,由衷敬佩。
“真的不劝我留在大商帮你?”
“不了,强留先生在大商也不会开心,况且我相信自己能处理得了天下万事。”少子辛摇头道。
“那就祝你万事如意好了。”
“嘿,先生以后访问大商,能和我说些神仙轶事吗?”
“好说好说。”
“说过我的志向,还不知道先生的志在何方?”
“混吃等死。”
“......”
“实话。”
“不也挺好的?”
继续走在街上,青衣笑容满面,不用掺和这档子神仙博弈真是太好了。
渐行渐偏,前方出现几道人影,一名长衣华饰的贵族男子跪在家前,面前放着一尊铜鼎,一把骨刀,手里拿骨甲占卜,身后一大一小两女子被绑着躺在地上,小的矮矮瘦瘦,身上伤痕累累,而另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年岁的女子,则挣扎磕头求饶,两手被绑住每一次磕头时都会倒下,但她仍一次一次爬起重复:“主人、求你,求求你,祭祀用我的命,不要杀来儿!”
“我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求您了!主人,不要杀她!祭祀用我的命!”
“求您了!求您了!”
女子声嘶力竭,想要保下女儿的命,男子置若罔闻,诚恳地借着铜盏灯光与月光查看卦象,表情庄严神圣。
俘虏奴隶用作祭祀,此时为天下共识,任你是君王也不能阻碍别人祭祀先祖鬼神。
男子站起身,抓起小女孩的头发提了起来,她母亲匍匐到男子脚下,磕头,却被一脚踢开,这一脚势大力沉,她张着嘴吐出血水身子颤抖,仍是蹬脚挪过去,咬住男子裤脚。
他似乎害怕耽误吉时,有点烦了,冷冷说道:“别挣扎了,你们母女俩都要供给先祖!”
本来毫无反应的小女孩突然哭着挣扎起来,两脚乱踢,哭着说不要娘死,她一个人就够了,结果被男子一巴掌扇去,瘦弱的小女孩顿时气息微弱。
依稀几个行人来往,理所当然。
女子神情绝望。
少子辛平静走了过去。
“祭祀大事,成何体统!”
贵族多少都随行过帝乙,认识面前女子,男子当即跪下,顺带抓着小女孩按倒地,“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少子辛面有愠色,喝道:“你如此祭祀,祭品心有不甘,魂不重祖,行不遵神,触怒鬼神,该当如何?!”
女子松开嘴,爬到少子辛身下,重重磕头,额头鲜血一点点渗出,滴落在地。
“奴隶请贵人救救小女!请贵人救救小女!我愿意以身祭神!我甘愿以身祭神!”
“娘、娘......娘......不要!”
脸被人按在冰凉的地面,眼中那道高大的身影此刻是如此无助,小女孩泪流满面,声音呜咽。
男子恭敬道:“身死则魂魄鬼神分食,无关此等奴隶心行。”
少子辛咬牙,似乎在为自己无能为力感到恼怒。
只见一道人从旁边拿起骨甲,低声嘟囔了一句:“此时卦象大凶啊......”
少子辛眼神一亮,“凶时祭祖?必然触怒鬼神!你该当何罪!”
男子看了眼天相,语气忿忿,“都是这两奴隶误了吉时!更该以死谢罪!”
说完,他右手猛地用力下压,似乎要将小女孩当场摁死。
“住手!”少子辛脚一顿,周围数丈地面一阵晃动,男子踉踉跄跄倒下,“祭祀祖先不事先准备,待吉时才行冗长仪礼,以至时辰被误,分明不将先祖放在心上,数典忘祖!”
“这......”
“呵,不尊祖宗之人,莫非还要在凶时侮辱鬼神?!”
男子低头不敢说话。
“这两个奴隶我先买下,你之后再找心甘情愿以命祭祖的奴隶,以儆效尤。”
少子辛从袖中掏出几枚贝币,扔到男子面前。
磕头的女子更加敬重,脑袋深深贴在地面,“多谢恩公!不、多谢主人!奴隶多谢主人!”
少子辛扶起她,摇摇头:“人生来从没什么贵贱,不过命数相异而已,你也不要再说什么奴隶了,我听不得。”
“将你女儿背上,带着我的腰牌去皇宫里,找御医救治,说是少子辛的命令。”
绳子被解开,女子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似乎想要将少子辛永远记在心里。
她背起奄奄一息的女儿,飞驰向街尾,又停顿下来,转过身子,微微弯下腰,“小人......奴隶西戎逃民,飞廉,此生奉少子辛为主,万死不辞!”
男子面有不甘。
母女俩眨眼消失在街上,迅如疾风,少子辛心情大好,笑道:“这等奔袭速度,随军传令岂非瞬息而至?”
她似乎临时起意,对青衣说道:“我想从奴隶平民之中选拔能人,加以任用,先生觉得如何?”
言毕,九天之中凭空凝聚一道黑色巨剑,剑锋朝被绑缚的玄鸟胸膛刺去。
听信妇言、废弃祭祀、任用奴隶。
皆是取死之道。
青衣忽然想起,纣是受的假借,并非什么谥号。
而且“纣”的本义是拴在马腿上的皮带,谈不上什么“不好”。
周朝的谥法里面也没提过“纣”是恶谥的说法。
商纣王,商受王。
昏庸残暴,皆为千载骂名相加。
值得吗?
少子辛笑得开心。
于是青衣叹息道:“你们太跳了。”
他一手指着男子,一手剑诀。
天地间垂落一道光柱。
为百十道飞剑组成。
风云变色。
天上黑色巨剑消化无踪,更有几道黑气倒卷下人间,男子凄惨厉大喝一声,身形化为青烟消散。
好一场神仙设局。
玄鸟趁身上黑气为光柱消解之时振翅,往苍穹相击。
壮怀激烈,触之即溃亦不悔。
九天之间剩余道道黑色气运徘徊踌躇。
青衣朗声道:“有种的下来单挑!”
黑气一愣。
“我一个人单挑你们一群也无妨!”
黑气彻底消散。
青衣嗤笑一声,“无胆匪类,妄称‘神仙’。”
回过头,少子辛眉开眼笑。
青衣无奈抱拳,一声殿下。
女子容姿动人,倾城倾国。
远处皇宫传来磅礴钟音,似是乐宴再开,传响五十里,万民齐颂。
“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后,奄有九有。
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
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四海来假,来假祁祁。
景员维河。
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少子辛跟着悠悠唱起:“......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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