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年间，长安繁华至极，锦帽貂裘，鎏金翠绿，夜夜舞鱼龙。
长安街有十里。
名闻天下的天香楼对街的对街的对街铺着长长一条算命摊子，足有十几家。
我的档口在最角落的地方。
别人摊位上布条写着定乾坤，测前程，在我看来俗不可耐。
瞧瞧我写的东西，
“神仙难断命数乾坤，一卦算尽世事无常。”
多高大上。
或许人们总是不太能接受自己不太懂的东西，所以我的生意很冷清，冷清到我时常趴在桌上睡觉。
终于，有一位客人光顾。
他摇醒了我，问我这个月的婚嫁吉时。
看到他身着锦衣华服，跟着两名家丁护卫，就知道金主来了。
我问了他婚嫁双方的名字生辰。
他姓高，他说他要嫁女儿。
我面色古怪地看着他，说实在，不用看他面相都知道他一家注定命途多舛。
因为她女儿叫高翠兰。
要嫁给朱刚鬣。
我说他们的八字不怎么相称，朱刚鬣这小伙可能有克妻亡命之相，不建议成亲。
这下可好，话甫一出，高太公脸色立马阴沉下来，而跟在身后的两名家丁当即一左一右凶神恶煞欺上前来，语气低沉道：“好教你个小毛道士胡乱言语，是在哪个观里修持的？紫微斗数、钱筮算法、六十四卦都学清楚了没？前边十几个摊子皆言朱福陵和我家小姐是天作之合，八字相合，姻缘大吉，怎到你这小子嘴里就是克妻亡命之相？！不说个明白道理，此事难休！”
我瘪嘴，随随便便赞一两句一二三四五谁人不会？丫的前面全是黑摊，还是本道实在。
我开口就言：“说道姻缘命数，命数相冲，他们相婚不吉有三，其一有诗叫：
自古白马怕青牛，羊鼠相逢一旦休。
蛇见猛虎如刀斩，金鸡遇犬泪交流。
龙逢玉兔云端去，猪与猿猴不到头。
即是属相相克则婚不吉；
又有五行相生为：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五行相克为：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而五行的属命根据出生的天干来决定，即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
男女属命相克则婚不吉，为其二；
您的小女儿为武德五年壬午年出生，属水，属马，为白马；而您给的朱刚鬣生辰为大业元年乙丑年，属木，属牛，便是青牛，以属相法与四柱合婚法来看，两者相合男方势强自是以木汲水，水枯则亡，所以有您女儿命数反哺对方运数的趋向，结果便是您的闺女婚后会越来越虚弱；
再不用说男命八字中有某个神煞是克妻的命数，为其三，纵此所见，我不建议他们两人成亲。”
一通话说完，高太公脸色愈发阴沉，不过眼中的怀疑之色倒是散去不少，而凶神恶煞站在我摊子前的两个家丁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毕竟我说得有理有据，言辞恳切也是为他们小姐好，翻脸动手显得不厚道。
“嘿，别听那混小子胡说八道！朱公子和高小姐乃是天作之合！哪有什么命数相冲相克败亡之象？！”
一道中气十足的大喝从旁边传来，我扭过头一看，但见一名白胡子白发白袍白鞋的老头惬意负手而来，那姿态动作怎么看怎么道骨仙风，衣摆飘飘，超凡脱俗，十足像要飞升而去。以他的气质神态，不知道的人都要纳头便拜，高喊一句仙人降世，而我只翻翻白眼，得，抢生意的来了。
老头把高太公拉到一旁窃窃私语，不知聊了些什么，片刻后，高太公便神清气爽走到我摊子前，随手将几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道长的意见老夫会考虑一二，不过，老夫还是相信人定胜天的道理。”
唉，这就是第一印象给人的错误认知，凡人遇到白袍甘道夫说一句你我有缘，大多都是激动地哆嗦不已，而你换一个没有哆啦A梦的野比大雄和你说他修道有成，不随手竖中指就不错了，画风都不一样好吗！
不过这话可不是说我像野比大雄，我怎么说也是貌比潘安宋玉。
老头将高太公打发走了，眼珠子轱辘一转就坐到我身前，我赶忙伸手将银子收起，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这老家伙拿银子的出手快如闪电，动作行云流水，我两手只拍到空空的桌面，顿时怒不可遏，“李老鬼！你拿我的酬金干什么!”
李老鬼和蔼一笑，可在我眼里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因为我知道他下一句话就要忽悠我，以便他心安理得地拿走银子，我在他手下吃过不止一次亏了。
“什么酬金？哈，莫小子，要不是我帮你在高老面前美言几句，你觉得他会放过你？要知道他那两名家丁可就在你面前三尺之地，以他们那体格，随手就能掀翻你这小摊子！好在老夫我神机妙算，替你消灾解难，顺带收走这不义之财，你不但不感激就算了，还恶语相向，欺负老人，真真是世态炎凉啊世态炎凉，好在老头儿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李老鬼一捋长须，似乎对这回答满意非常。
我举起拳头挥了挥。
李老鬼满不在乎，“你要知道我们这行是靠嘴吃饭，你一动手我就喊，十里八街的，说不定你就落下个欺负老头儿的名声，再者就是惹来城巡逮你回去，被我多讹一笔。”
我叹气道：“你居然要我动嘴皮子？！......三天前，醉仙楼的玉儿姑娘不错吧？”
李老鬼面无表情地从袖中将银子掏出来。
“十天前的你算的‘万事大吉’钱员外还派人满大街找你，你摊子前蹲点的人刚走不久......”
李老鬼又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
“三旬前你帮人算门店风水，记得结果好像是没几天就被官府查封？老板是江湖匪盗，似乎是被人告发才受通缉？”
李老鬼脱下简朴白鞋，往桌上一敲，掉下几枚铜板。
“嗯，半年前......”
我话还没说出口，李老鬼就破口大骂：“莫轻玄！你有完没完！浑身上下就这些了！老夫认栽！你想动手是吧！那就来啊！老夫接着就是！”
半个时辰后，我和李老鬼坐在醉仙楼......对面的面摊上，边吃面边使劲往对面楼上瞟。
嘶嘶吸了口面后，他摸摸雪白长须，心痛道：“莫小子，你动手就动手，能不能别专扯我胡子？老夫还要靠这胡子吃饭，你再扯几次就要掉光了，而且我保养得也不容易。”
我竖起中指，鄙视道：“就你这两下子，算准了还好，算不准还不是被人喊骂追打？保养来有屁用？”
李老鬼嘿嘿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咕咚咕咚将面汤灌了下去，方才啧啧嘴平静道：“天理循环，损有余而补不足，人有所图则必有所损，算卦算命的更是如此，扭转乾坤、趋吉避祸、改天换命......都是些违逆天道的手段，要折命折寿，天底下哪有卦卦皆准的人？怕是早早要将运势命数磨尽，死于非命咯。所以我才说别人想听的，喜欢听的。”
我停下筷子，问：“这是经验？”
李老鬼高深莫测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笑道：“这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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