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门缓缓推开,迷朦的水气夹带着洗发水与沐浴露的芬芳一同吹了出来。苏眼穿着内衣裤,腰直腿并地站在浴缸旁的梳妆台前,用一块粉红色的毛巾小心温柔地擦拭漂亮的长发。突然,她停下擦拭的动作,好像记起什么,左手拨开垂在额头上的湿漉漉的刘海,将其顺势往上推,双眼仔细盯着镜中自己裸露的饱满额头。她不自信地微微蹙眉。
“好像有点大?”
自问过后又笑而不答。
她穿好睡衣,将换掉的制服放入自动洗衣机,接着来到客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凉的牛奶。不知道是因为冷藏许久还是牛奶厂的加工机器人太过用心的缘故,瓶盖拴得异常地紧,她用了好大力气才把它拧开,手心拧得通红,肉肉的手掌篆刻上瓶盖的齿印,惯性的作用致使瓶中溅出几滴纯白的汁液,写意地敲击在她纤细的颈侧。她习惯性地轻声叹息,微仰着脸,樱瓣似的嫩唇轻轻印在瓶口,小口小口地啜着冰爽的牛奶。
每天洗完澡喝一瓶冰牛奶是她为数不多的享受,她买了一整箱这种品牌的纯牛奶放在冰箱中冷藏,今天这瓶是最后的了。每当舌尖触碰到新鲜甘润的乳液,每当它们顺滑地淌入喉咙,苏眼总能感到一种平淡的满足。她悠闲地品尝着这箱牛奶的最后一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放下空空如也的奶瓶,夜幕已经降临。苏眼用自由芯片的遥控功能打开了墙上的挂布式电视。并没有什么想看的节目,她只是觉得宿舍里太过安静,想来点适当的吵闹调节一下寂静的环境。
她的室友是F班的一名女生。和苏眼不同,室友的性格与其说是外向不如说是大胆开放,极擅交际。每天放学后她总是抢在苏眼之前回到宿舍,迅速地洗完澡换上时尚大方的服装,迫不及待地跑出校门,前往D4区最大的休闲娱乐会所“绯之宫”享受快乐的夜生活。“闪光的个性,点缀辉煌的大众”,这是光明高校的校训,学校鼓励学生发扬个性,积极乐观地享受生活,因此对于学生的夜间私人活动并不设限。
刚搬入这间宿舍不久,热情似火的室友就曾在夜间邀请苏眼随她一同去绯之宫“放松身心”,还笑嘻嘻地问她还是不是处女。苏眼不习惯人多嘈杂的娱乐场所,更羞于回答这样露骨的问题,她婉言谢绝并含糊其辞地忽略室友的提问。她还记得当时室友面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了相当难看的表情,像是嘲讽,像是鄙夷,也有可能是不屑,当然最有可能的是带着些许遗憾的理解。
总之自那天过后,室友再也没有邀请苏眼。由于作息时间的冲突,苏眼很少和她照过面。如果不是厕所垃圾桶的避孕药外盒和乱扔在洗衣机里款式大胆的衣服,苏眼甚至会误认为自己独占着这间宽敞的宿舍。
“嘀”的一声,洗衣机完成了它今天的作业。苏眼起身,将洗衣机里的衣服逐一取出理顺,晾在阳台的衣架上,这其中当然包括室友的衣物,她总是把自己的衣物和室友的一并用洗衣机洗净,又整整齐齐地一起晾好。关于这一点苏眼并无任何怨言,当然即便有也无处去说。她认为这点小事是身为室友的自己理当做的,也没有觉得这举手之劳有什么不妥之处。
晾好衣服,她又重新坐回客厅茶几前的沙发上,打开自由芯片的面板,点开个人资料中的教材文档,准备开始复习。对于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苏眼感到十分烦恼。尽管平日里她有用功读书,成绩却总是不尽人意,但除了更加认真用功外她别无他法。
虚拟屏上陈列着密密麻麻的道德科讲义,挂布电视上播放着令人不安的新闻报导。
“…目前,光明高校学生会已与D4区突发事件民众自助小组展开联合侦查,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破坏埃德蒙·伯克雕像的犯罪者。学生会长凉风金穗子同学在接受我台记者的采访时表示,如果侦查未能取得进展,学生会将向光明高校全体师生发起征询性投票,由他们决定学生会是否有权力向政府公民监察部申请获取全体师生上周日一整天的定位信息,以便于筛选犯罪嫌疑人名单…”
当播音员标准清晰的声音念到这句话时,苏眼心头一颤,一股不可名状的不安向她袭来,就好像此刻有无数双尖锐冰冷的眼睛正盯着她看。万一学生会真的发起了投票并得到通过,自己的隐私不就被侵犯了吗?虽然只是当天的位置信息,不包括音像类的内容(事实上自由芯片也只能向监察部发送定位信息,如果使用者没有开启音像录制功能并主动将其上传至监察部数据库,监察部是无法获取相关音像的),但苏眼还是不希望别人知道那一天她都去了哪里。那就像被人跟踪了一样。
可是,如果收到了学生会发来的投票请求,她会做出哪种决定?苏眼心里有底,她十分理解学生会艰难的立场,调查光明高校全体师生当天去过的地方显然有助于更快速地找出犯人,因为犯人有极大概率是校园内的人。一想到这点,苏眼觉得如果自己的隐私被人翻来翻去也是没办法的事,优秀的公民素质促使她从心底里认同学生会的这一做法。假如真的收到了有关的投票邀请,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投上赞同票,而且其他的绝大多数人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当然,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介意。
“要是在雕像附近安装摄像头就省事多了…”
事实上,在两个月之前,包括雕像喷泉在内的许多校内公众场所确实安装有摄像头,学校还配置了四名工作人员轮班守在监控室,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保障着光明高校的安全。这套监控体系本来用了许多年,却在两个月前的某次投票过后被取缔,四名工作人员因此失业。
在5月初的一个周日,两名光明高校的女学生在学校北区树林的林中花园里幽会。由于这个林中花园被弃用许久,人迹罕至,所以这两名女生认为这里安全且隐蔽,于是她们浪漫大胆地赤身露体,在鸟语花香的幽静环境中互相慰籍。但在快乐进行到一半时,其中一名女生突然发现在花园中的一棵树上居然安装有摄像头。要知道在中央校区监控室里,可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死死盯着屏幕看,如果树上的摄像头仍在工作,那么监控人员无疑会将她刚才和爱侣疯狂的举动尽收眼底。她们十分恐慌,即刻穿上衣服赶到监控室一探究竟。诚实的监控人员向她们承认,树上的摄像头确实拍到了她们,并且自己也观看了两人亲密行为的全过程。
尽管监控人员再三道歉并解释说这是工作,但两名女生还是发起了“要求解除校内监控设备”的第四级投票。她们将自己的受害经历一字不漏开诚布公地标注在投票的发起原因当中。并认为光明高校的学生都是同年龄段人群中最优秀的一部分,大家都是好青年,大家不大可能犯错,因此校内的监控设备除了监视甚至偷窥学生隐私外毫无他用(大众国任何公众场所都不存在提示标语,也没有任何一条法律约束人们在公众场所的行为举止。假如你愿意,甚至可以在市井中央**,这并不违法。当然如果有人认为上述的做法是道德沦丧的体现,你就要做好被人发起监督性质投票质疑素质高低的准备)。更激进的是,投票目的不单单是要求关闭部分荒僻区域或不合理安装的摄像头,而是要求关闭校内全部监控摄像头并取消监控人员这一职务。
虽说有不少人在参与投票时在留言板上留言认为此举有些矫枉过正,但这两名女生不幸的遭遇显然引起了有同情心的大众的共鸣,赞成的一方在此次投票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顺应人心,学生会带头行动,将光明高校内所有监控摄像头尽数拆除,学校也开除了几名监控人员,广大师生们为保护自己隐私和活动自由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既然解除校内监控设备是多数人的判断,那么这个判断必定是正确的。想到这一点,苏眼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狂妄与不知悔改。事实上在那次投票中,她投了错误的反对票,时隔多日不但没有好好自省,心里居然还顽冥不化地想着“要是监控设备还在就不用那么麻烦了”。监控设备侵犯他人隐私,所以是不自由的;犯罪者捣坏雕像,当然是不理性的。而无论是不自由的还是不理性的,它们都是“不大众”的。用不大众的手段去搜索不大众的犯人,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大众的错误。
苏眼感到十分害怕。她发现自己脑子里总是会冒出这种明显不符合大众精神的落后想法。是不是自己不符合时代的要求?还是说自己的民主意识不够高?难道说,我的公民素质不过关吗?
会不会有人看穿了我心里的这些错误思想?会不会有人怀疑我的道德观念已经堕落?会不会有眼尖的好公民发起监督性投票质疑我的品格与政治素养?会不会有许多人积极踊跃地参与投票?会有多少人认为我素质过关?又会有多少人认为我应该被抓进素质评判所回炉重炼?
她心乱如麻。
十几年的人生告诉苏眼,她只是这个伟大国家十几万人中最不起眼的十几万分之一。别人也是十几万分之一,但却有着远比自己大的份量。比如说纪信,他在周围人的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大家都喜欢他,也都相信他。如果此时此刻有人对信发起监督性投票,怀疑他存在道德败坏的迹象,让认识他的“相关者”进行投票,她断定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不认同此项质疑”的选项。
但如果被质疑的是她呢?
苏眼除了纪信这个关系微妙的青梅竹马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交过朋友。她曾尝试融入周围的环境,但发现自己并不能适应环境的要求,而且周围的人们似乎也不太欢迎或者说不太需要她的加入。负一加上负一,结果连零都不够。因此她觉得顺其自然就好,内敛是自己天生的性格,亦即“个性”,国家是提崇个性的,大众是尊重个性的。只要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尊重社会,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然而,她觉得好像自己被自己骗了。
假如她被钉在监督性投票的圣十字架上,虔诚的神父拿着火把照着她,向四周狂热的教徒尖声发问“她是不是犹大”,那些眼睛里只有火光和血丝的信徒会说一句“不,她不是”吗?
不会的,因为几乎没有人认识真正的她。绝大多数人对于苏眼印象,大概不外乎“阴沉的家伙”、“古怪消极”,或是“从不和别人打交道,是不是看不起人”,又或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啊”、“开玩笑地说句,其实看见她披头散发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古代怪谈中的女鬼呢哈哈哈”之类。
人们总是先入为主,而且第一印象往往就是最终印象,假如真有人发起投票质疑她的品性,肯定绝大多数人都会与发起者产生共鸣吧?也许在这世上,除了妈妈和阿信,再也没有其他人会认为她不是个不合格者吧?
「不会的,不会的,大家不会这么做的。别人发起的投票,学校的社团活动,区域志愿者服务什么的我都尽可能参加了。朋友…每一年刚开学我都主动向同学打招呼,努力地想和他们交朋友,可是无论男生还是女生,他们总是不愿意搭理我。我甚至还说出“请和我交朋友”这样羞人的话,可却被对方当即拒绝了。有人直言不讳说不喜欢我,却没有指出到底不喜欢我哪里…我已经很努力了啊,我善意地对待每个人,却得不到他们等价的回应…不,不需要等价,哪怕打一折我都会觉得高兴啊!」
刚开学时,苏眼曾因为和信并肩行走而收到一封匿名的恐吓邮件(邮件正文只有“不要和纪信同学走在一起,不然你会付出代价”这一句)。这事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同学们都拥有高尚到近乎完美的品格,怎么可能会有人因为这样的事而嫉恨自己呢?但后来,恐吓信一封接着一封,文风各异,id其中两个未加密数字也不尽相同,显然并非同一人所作。信中的措辞越来越肮脏,要让她死的方法越来越猎奇悚人。尽管到后来她几乎连看都不看就将收到的恐吓信即刻删除,但信件给她捎来的恐惧始终如影随行。
起初苏眼每天上下学都和纪信一起行动,后来因为那些邮件,她渐渐不敢与信同行,也很少和他见面。直到上个月某天,信突然请求苏眼早上过来叫醒他,虽然感到为难,但在思念作祟之下她还是答应了。每次上信的宿舍楼之前,她总会瞄准周围没什么人的时候才上去。叫醒信后离开宿舍,她又会先在门孔窥探走廊,看看外边是否有人…
尽管这种盗贼式的谨慎做法让她很累,但能因此时常见到信,苏眼还是觉得值得。念及此处,她心中又流过一丝温暖,恐惧与担忧稍稍褪去。
是啊,没什么好怕的,不会有人怀疑自己的,即使有,拥有一双慧眼的大家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没能交上朋友一定只是性格不合的关系,大家虽然当不了朋友,但大家一定不是有意排斥她,他们心里一定很尊重我。女生们看她的眼神绝不包含妒忌,她们只不过是天生长着一双眼白过大的眼睛;男生们看她的眼神绝无任何厌恶,他们只是忘了戴隐形眼镜,双眼看不清才不得不用瞪的方式来切换视觉的清晰度。
恐吓邮件?存在吗?哦,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些充满娱乐精神的邮件吗?现在是夏天,夏天最适合讲鬼故事或看恐怖电影了,这些邮件只是别人和苏眼之间极具黑色幽默的小游戏。嗯?你说刚开学时她就收到过那些信?当时还是春天不适合传播恐惧?我觉得吧,应该是有人为了锻炼她的胆量才发了那些邮件。勇敢可是一项很重要的素质啊,可能是不知名的友人A知道她胆小,才特意用这种方法考验一番…
苏眼抓狂地双手抱头,剧烈摇晃,青丝带着尚未干透的湿沉如飞絮般舞动。
“啊…我都在烦恼些什么,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那些邮件说到底不过是恶作剧吧,都收了这么多封,我不是还好好的嘛。”
忘掉无谓的疑虑,理直紊乱的思绪,苏眼重振旗鼓,打开了教材文档准备挑灯夜战。但就在文档从图标跳跃成一个页面的同时,她的手背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应该是收到了新消息或者投票邀请。她用指尖轻点虚拟屏幕,切换至主页面,在社交的“握手”图标右下角弹出了一个跳动着的红色数字1。
她心跳骤然变得剧烈。那个1其实一直以相同的频率跳动着,每两次跳动之间的间隔时间完全一致。但在苏眼看来,它并不遵守身为一个电子数字理应遵守的规矩,癫狂高速地跳着,荡开了震动的波纹,整个虚拟屏幕如同被一滴雨水打乱的水面,十几层的环状水纹叠叠外蔓,那个数字1就是那滴破坏秩序的雨水。它跳得越快,苏眼脆弱的心脏也随之雀跃得越加仓皇。明明是个炎热的夏夜,她细腻纤弱的后颈却无比冰凉。她修长白净的手指停留在距离虚拟屏上的数字1只有数厘米的半空,仿佛即将伸入卷刃口接受绞肉机血腥洗礼而恐惧发颤。
上一次收到恐吓邮件距今已有半个月,苏眼一度以为这种无聊的恶作剧已经结束了。但此时在社交图标上又陡然跳出久违的红色数字。她很少与其他人互通邮件或聊天,刺眼的血红色数字已经有很久很久未曾溅染在握手图标的右下角,上一次和上上一次收到的新社交消息都是匿名恐吓邮件,其标题都是《丑女,离纪信远些》。
她当时不识趣地将其中一封邮件点开,短短数十字正文所言无不是指责苏眼不要脸,配不上纪信之类,在邮件的最后,对方要求苏眼永远不要和纪信见面,否则将绑架她,并威胁用一百条蚯蚓塞进她的**。当这句恶心悚人的威胁语句映入眼帘时,长久以来的恐惧与厌恶促使她浑身抽搐,并止不住地呕吐,连腥苦的胆汁一并倾出。她甚至因此连请三天病假。
此刻,那个兴奋雀跃着的红色数字唤醒了苏眼这段不堪回想的记忆。她不敢去点开它,她不希望刚收到新消息是一封邮件,她害怕自己再次受到伤害。算了,不复习了,还是赶紧睡觉吧?
她原是这么想的,但不知为何,她又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黑魆魆的恐惧袭向一个人,他在感受恐惧抗拒恐惧的同时,总是会愚不可及地产生一种近似乐于受虐的好奇,一边逃命一边回头睁大眼睛看看身后追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不这么做,这份恐惧就会变得枯燥乏味,只剩下有辱尊严的逃窜。
苏眼此时就是被这种诡异的心理罩住了。尽管怕得要死,尽管手指不住地抖动,她却依然闭着眼睛点开了社交菜单,又盲点“新消息1条”的提示。她花了几分钟进行自我鼓励才睁开眼,看着虚拟屏幕上的光景,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新消息窗口1·即时聊天】
纪信(ID:111111) 19:03 7月10日
——阿眼在干嘛?
是信。
苏眼(ID:119294) 19:09 7月10日
——吓我一跳。
——真是难得,你也会主动找我聊天呀?
纪信(ID:111111) 19:09 7月10日
——反正每天都有见面,想说的话都当面说完了,所以很少用这种方式和你聊。
——你现在有空吗?
苏眼(ID:119294) 19:09 7月10日
——刚准备复习。
纪信(ID:111111) 19:09 7日10日
——临时抱佛脚?
苏眼(ID:119294) 19:09 7月10日
——我又不比你,差生只能临时抱佛脚了。
发出这句话后苏眼立即有些后悔,她觉得这种表述显得有点怨气,虽然想撤回,但信一定已经看到了。她为自己的愚钝送上一声叹息。
突然,聊天窗口上弹出一个小窗口,其上显示“对方邀请您进行视频通话”。苏眼其实不太喜欢包括语音在内的非文字聊天方式,但对方毕竟是最熟悉要好的青梅竹马,总不能拒绝吧。她接受了请求,将虚拟屏幕投射在茶几上方的半空上。
“阿眼,我刚才只是说着玩的,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别生气啊。”
那边的画面刚一显示,信就一副歉然的样子抢白。苏眼有些惊讶,又觉得信有些可爱。
“我才没有生气呢。”她小声嘀咕。
“那就好。”信的样子像是松了口气,“看你发来的话我还以为你铁定生气了呢。”
“不就是一句话吗?能看出那么多情绪?”
“因为聊天对象是你啊,你那爱斤斤计较的小城府脾气我再清楚不过了。”
“这次我是真生气咯!”苏眼佯怒。
信身上仍然穿着学校制服,头发也是干的,看样子还没洗澡。他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身边放着一叠书,大概有十本左右。
“阿信在看什么书呢?”
信闻言,从堆得如同积木屋的书堆中拿下最上面的一本,并展示其封面给她看。封面的底色是黑色,并没有什么值得赏看的花式图案,书名叫《论古代警察制度之利弊》。
“你看这种书啊…”苏眼觉得自己误入了,眼前这个人跟自己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警察制度?我记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吧。”
“嗯,大众国刚建国的时候还有的,但后来经过全民公决废除了。那么问题来了,请问决定废除军警两大制度的《取缔军队警察组织法案》是在大众国多少年经过全民公决通过的呢?”信面露顽童般的笑容。
“呃…我想想…是42年!”苏眼蒙了一个答案。
“不对不对,”信遗憾地摇着头,“还要稍晚些。”
“那就是52年!”
“过了,稍微早一点点,这可是上学期政法教材上的知识哦,虽然是小字内容。”
“那…那就50年…”
“51年啦傻瓜…”信苦笑,“你还得用功啊。”
“知道啦。”苏眼噘嘴,“你看这些书干什么?”
信将书放下,双手放在盘开的大腿上。
“这个嘛…今天白天的事让我想了很多事情,各方各面许许多多,基本上都是些消极的事。阿眼,我一直以来都认为我们国家现行的体制是完美无缺的,是高效科学的。可当我亲眼目睹伯克雕像被砸得半碎的场面时,我终于意识到这个国家的体制也存在缺陷。”
“我好像打开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呢。”苏眼用梳下梳理长长的黑发,“说给我听听吧,也许我不懂,也许什么都帮不了你,但如果你需要一个听众的话,我觉得自己还蛮适合的。”
“谢谢,我正有此意。”信微笑,“不过我更愿意当面和你说,能过来我宿舍吗?”
“啊?”
苏眼停下手中的动作。
“啊什么啊呀?”信似乎有不快,“只是邀请你过来一下,又不会吃了你。”
“只是有点意外…我可从来没在晚上过去找你啊。”
“这有什么好顾忌的,过来吧,我有事情需要你帮忙。”信的语气很强硬,就像在教训苏眼一般。
“帮什么忙啊?”苏眼脸色开始泛红。
“我想要发起提案,一个可能会改变大众国历史进程的大提案!目前还在准备阶段,需要整理大量资料,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你来帮我吧,我也可以向你征询一点意见。”
“不去,我要复习呢!”苏眼闭着眼睛说道。
“过来吧,我教你功课总比你自己复习更有效果。”
苏眼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也才七点半不到。两栋宿舍楼相距并不远,来回一趟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前后思量,比起一个人呆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沉闷地复习,还不如身边有个说话的人热闹点的好。而且论学习成绩,整个高一没有比信更好的人存在了,让他稍微指导一下自己的功课,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进步呢。
“好吧,我换下衣服。”
她说着站起身,走到靠放在和门同一面墙的衣柜前,轻盈地脱掉身上的睡衣,又打开柜门取出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穿上。当她回过头时,才惊觉悬浮在茶几上方的视频窗口正对着自己,而画面中的信深深地埋着头,麦色的脖子浸着一股红。
她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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