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国梦华录•追风
第一章 刀与琴
魁朝息皇帝七年,中阳,夏,一家废弃的驿馆内。
苏易风伸手拨开了垂下的竹帘,有些刺眼的阳光从窗外渗透进来,照亮他竹笠下狭长的眼睛,跟着的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呛人的烟尘。远远的,有十八名骑兵从山头疾驰而过,明明是大旱的天气,可那十八个人却都着一身漆黑的皮甲,一层黑纱牢牢捂住了他们的面容。
“燕云十八骑,七国之中顶尖的部队,在机动性上,唯一能跟它比上的只有韩国的斥候部队,影侯了,”他背后有人说:“并不像市井里说的那样整个军队只有十八个人,它名字的由来是因为燕云十八骑以十八名骑兵为一队,十八队为一营,十八营为一军的编制,整个燕国全盛时期,一军燕云十八骑就足够扭转战局。”
“去年在西江击退三国联军的也是这支部队吧?”苏易风放下竹帘,隔断了屋外的光线,他回过头,破败的屋内陷入一阵平静的阴暗中,在角落里一个男人坐在一张藤椅上,男人嘴里衔着烟杆,一缕青烟在他头顶静静飘动。
“是,”男人长长吐出一口烟雾,淡淡说:“韩、魏、赵三国联合讨伐把控皇帝的燕国,集结十五万大军插旗渭水,燕王姬昭领六万人,燕云十八骑全军五千人出动,反而把三国杀得丢盔弃甲,这一战之后再无人能够撼动姬昭七国霸主的地位了吧。”
“听说燕王西河一役仅折不到八千人,如此看来,燕王当真是乱世军神。”苏易风拉了拉竹笠,倚着墙壁漫不经心说。
“是啊,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那样的军队……”男人低下头轻声说:“凌厉、无情,他们掠过战场的时候,万里烟尘都追不上他们的马蹄,留下的只有数不清的尸骨……真是鬼神的军队啊……”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烟杆里的烟丝燃尽了,男人把烟杆收起来,道:“击退三国联军的也不止是燕云十八骑,还有这个时代的人心。”
“是人心么?”苏易风点了点头。
“三国虽然打着勤王的旗号,可是三国之间的勾心斗角却从来没停止过,而燕王上位以后厉行改革,筑黄金台以纳贤士,国内上下一心。这样一对比起来,联军哪里能敌得过乱世雄主的不败之兵呢?”
“照你这么说,七国之土上莫非没有能够与武成王一战的诸侯吗?”
“当然不是,”男人勾起嘴角笑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一张脸沉入黑暗里,说:“西秦公嬴子楚,南楚王项秋,哪个不是绝世的枭雄?渭水一役两国之所以没有出兵,只是在观望姬昭的态度,若是他执意要问鼎天下……”
“那么,他便是天下的敌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苏易风挥手做了一个斩下的动作说。
“姬昭君临帝都洛邑,已有两年余,陛下战战兢兢惶恐不可终日,终于下衣带密诏,欲刺武成王,可是在刺杀之前居然被人告密,姬昭一人一刀突入朝廷,将与此事相关的忠臣尽数斩首,血溅玉明宫,唯独没有对陛下动手,”男人低头擦亮了火镰,再次点燃了烟草,深吸一口之后道:“想来,他也不乐意看到其余六国联合剿灭自己的场景,燕国兵力虽然冠武天下,但战线一旦拉长,即使是武成王也难以面面俱到,更何况,六国之中也不是没有可以与他角力天下的雄主。”
“真是混乱的年代啊。”苏易风抬头叹息。
男人默了片刻,忽然一弹烟杆,抬起头低低地唱:“闲云冥散时,万花落去间。旧年雄骑,今日残甲。常笑将军歌如铁,不及田家晚风眠。”
可一声从苏易风背后传来的哭声打断了男人,苏易风不禁笑了,拍了拍背后系着的一个小包袱说:“看来你唱得太难听了,公主不喜欢。”
“锦公主这么不给下臣面子。”男人也笑,站起身从阴影里走出来,微弱的光照亮了他的脸,男人说不上英俊,但眉宇间隐约是大将风采的淡然,一撇悬在嘴唇上的小胡子恰好掩住了他的锋芒,使他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温暖。
苏易风反手把包袱解了下来,令人惊讶的是包袱所用的是顶级的面料,其上纹有百花鸾铭,纹路极尽奢侈繁华,包袱中藏着一个小小的女婴,苏易风小心翼翼地捏去了女婴白玉一般的脸上的灰尘,女婴只有七八个月大,哭声也小,反而令人觉得怜爱,不知怎的,小家伙忽然伸出手一把拽住了苏易风的指头,死命往自己嘴里塞。
“想不到竟还是个贪吃鬼!”男人走到苏易风身边笑道,像是怕女婴被烟味呛到,男人把烟杆敲灭了。
“这乱嚼东西的毛病,可真不像个公主。”苏易风用手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挠得她咯咯直笑,全然不顾脸上还糊着泪水,苏易风的眼神静了一瞬,刹那间他眸子里仿佛闪现了许多的东西。
“护她从洛邑城逃出来也有一段时日了,弟兄几个杀人放火是把好手,可是这带孩子……”男人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如果这就是魁朝最后的王族血脉……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吧?”
“皇帝七年羸弱,有恐于姬昭控制皇子摄政,登基以来,非但没有子嗣,连后宫都一度冷清得空无一人,居然有个女儿存世……”苏易风凝视着女婴的眼睛,声音却越来越低。
“你到底是谁?”男人突然问。
苏易风愣了愣,转过头,男人落拓的眼神此刻变得像刀一样死死盯着他,毒蛇一样的目光瞬间咬住了他,苏易风一惊,空出的一只手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可他的手还没有触到就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牢牢压住了,男人铁钳般的手封住了他的所有去路。
“别冲动,虽然你是半路莫名其妙蹦出来加入的,也一直没告诉我们你是什么来头,不过既然走了这一路,我还是信你。”男人又笑了,带着鱼尾纹的双眼眯了起来,可那眸中的神色却分明深得看不见底。
“我说过,我叫苏易风,有人托我陪同你们一起逃出武成王的包围圈。”苏易风强忍住一股从心底钻出来的战栗说。
“如果名字就能够代表一切的话,那谢鸣川这个名字又代表什么呢?”男人伸手拍了拍不知所措的女婴,缓慢松开了手,踱着步子又回去了。
“魁朝骑军统领,洛邑城武都指挥使,卫庭将军,伯阳侯,谢鸣川,谢大人,”苏易风垂下眼脸道,“大人的名字,代表着许多东西。”
“比如?”谢鸣川擦亮火镰点燃了烟杆,短促的火光照亮他平静的脸。
“比如魁朝为数不多的忠心臣子,七国之土中有数的绝世名将。”
谢鸣川背对着苏易风,像是根本不在乎他说的话,自顾自地抽着烟。苏易风也低下头去哄怀里的婴儿,一时间房间里又静得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
“今天就是最后一日了,从这里逃出去一直向东走,就是枢星齐国,虽然九年之前,五国伐齐伤了齐国曾经称霸中原的元气,但是如今的齐威王在七国之中还算是有一定实力的国主, 公主在那,还算是安全,”谢鸣川抬头吐出一口烟道,“到了齐国,就再也不归我们管了。”
“就算让小公主变成一个普通人也可以吗?”苏易风说。
谢鸣川笑了笑,矮下身子坐在藤椅上,说:“我倒是真心希望,锦公主可以变成一个普通人……”
“作为魁朝最后的皇族血脉,帝王之星宸极的传承者,要是真变成普通人,不知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会如何想。那样一来,或许我们就会成为千古的罪人。”苏易风扯下竹笠遮住眼睛,说得若无其事。
“七国之土上,各有七星对应,宸极居其中,是为王者之星,传说魁朝开国君主在修建玉明宫之时登天为帝,自此定下他后辈子孙千年的命盘,一举一动,总也逃不过那个人定下的命运,”谢鸣川吐了一口气,满是疲惫地说:“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想必锦公主的祖先早就安排好了,为皇为民,都不是我们能够下的定论。”
“终究是必须要走在命运里面吗……”苏易风低低地说。
“但是,要按我的想法,最好是小公主可以变成一个普通人……再也不用去管这块土地上的纷争……自从二十年前的七星对冲开始,这块土地已经流了太多的血……”
苏易风还没有来得及接话,突然有人撞开门冲了进来,连带着进来的是一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两人都只是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苏易风伸手把怀里的女婴放回包袱里,抱着包袱向门口走去,他和冲进来的人打了个照面,两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苏易风便离开了。
“头儿,追兵过来了。”冲进来的人俯下身子道,他的脖子上围着遮领的护甲,俯下身子的时候他同时也把护甲拉下来给谢鸣川看他的脖子,上面用古文字刺了一个小小的“云”字,云字一点之上隐隐用紫线描过了边。
谢鸣川皱了皱眉,转身走到窗边,小小地掀开了竹帘的一角,窗外,十八名黑色的骑兵卷着风沙从山冈上冲了下来,临近驿馆的时候他们都扯下了面巾,风烟散去,驿馆大厅里坐着的几个人都清晰地看见他们眼睛里鹰隼般锐利的神色,十八匹披着皮铠的战马都是雄健的神骏,谢鸣川在楼上死盯住每一个人的脸,目光移动到首领的时候他顿了顿,仿佛有些不敢相信,又像是意料之中般苦笑了一下。
为首的人并没有摘下面纱,周围的骑兵们战定之后并不急着下马,而是缓慢地围成一个半月形,簇拥着他停在驿馆并不宽敞的庭院里,醒目的是他们的首领骑的是一匹雪白的高大骏马,一把窄刃长刀横挂在镀金的鞍上,足够两只手握住的刀柄上缠着暗红色的布条。他站着默了片刻,这才翻身下马,身后的十七人也都跟着下马,维持着半月的阵型稳步走进了驿馆,整个过程中那个首领一直低着头,没人看到他的脸。
“张玄明……”谢鸣川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右手握紧了腰间的刀,无声放下了竹帘。张玄明走到驿馆门口的时候,有意无意偏了一下头,视线里有阳光浮动在枯黄的竹帘上。
“谢鸣川,你在这里啊。”张玄明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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