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白银的复仇
嚓啦————————
重物埋入草堆的响声打破了晨间的寂寥，视野拧转，琉娜·帕佩特如死鱼般侧躺在挂满晨露的草地上。皱起眉头盯着浮肿的两只手腕，嘴角扭成了へ状。尽管脊髓不断向大脑发送疼痛的信号，琉娜就像在隐忍似的，没有哭泣，也没有呻吟，只是以充满不甘的目光死死咬住被青草埋没的双手剑。
“果然对你来说还是太沉了吗？”
循声而来的蕾蒂娅来到琉娜身边并递出了手。不知为何，一向严厉的近卫队长此刻的眼神竟如母亲注视自己的小孩那样亲切和蔼。
“即使我这么说，你也不会放弃的吧。”
嘿咻————————
接过蕾蒂娅的手，从草地上站起来的琉娜拍了拍粘在短裙上的草屑。虽然手腕还有些疼，但继续挥剑还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光魔法的对肉体强化效果不如暗魔法，想要像这样把一只手的臂力强化到能承受双手剑的重量，还是有点勉强。”
蕾蒂娅若无其事地把落在草丛里的双手剑拾起，虽然只有一瞬，琉娜还是捕捉到了对方握剑的手闪过几束暗色的光芒。
“而且你身材比较小，并不适合大开大合的动作，可以多依赖腰力来弥补臂力的不足。”
像这样————————
把单手换做双手，蕾蒂娅快速扭动上半身，马尾在半空中跳动的同时，切裂空气的剑锋甚至在朦胧的晨雾里留下了残影。
好厉害！
琉娜不由地在心底赞叹道。她不仅佩服身为女性的蕾蒂娅能够如此顺手地操纵重达十数磅的武器，还佩服她能隐藏使用魔法时的残光。毕竟在使用魔法的瞬间，对手往往能通过残光的强弱和颜色猜出自己要用的魔法。
然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未曾目睹非人之业的少女的感叹罢了。
............
......
...
噌————噌————哐————
绚丽的橘色火光在阴暗的产室中绽放不止，不间断的爆音敲击着琉娜的耳膜，被火光照亮的银色身影正追逐着另一团黑影，穿梭于肉柱的丛林中。
秘银的剑锋与犹如钢叉般的尾巴纠缠在一起，于空中描绘出一轮又一轮橘红的图案。琴恩在用剑弹开多米诺抽打而来的带刺棘尾的同时，也不断利用背部的翅膀调整自身的位置，并将白银的龙尾朝对方甩去。然而，多米诺的尾巴就像安装了感应装置，即使面对双手剑与龙尾的双重夹击，也能毫无压力地尽数拦下。
看不清两人的招式，只能模糊地捕捉到进攻的轨迹，不是因为周围光线太弱，而是两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琉娜不禁搂紧了怀里尚未苏醒的小银。那个自称琴恩·德拉贡的男人，发色、犄角、翅膀与尾巴都和小银的很像，不，本来龙族就不存在男性，这到底是？
尽管琉娜现在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是琴恩那超乎常人的臂力与翱翔于空中的身躯比任何解释更具有说服力。此时，无规律的爆音强行插入了一声钝响，只见多米诺化作一道残影，以直线的轨迹撞上了对面的墙壁。
“啊！老朽想起来了！”
老瘦的身躯近一半埋入了于墙壁上砸出的窟窿，多米诺愤恨地睥睨着浮在半空的琴恩，仿佛能听见牙齿咬碎的声音，
“那个眼神！对！就是那个目中无人的眼神！”
声音忽然变得高昂起来，多米诺扯着嗓子嚷道，
“跟那个男人的眼神一模一样！从老朽手中夺走老朽最爱的女儿！现在竟然又出现在老朽面前！你这个亡魂！”
“别说得我像死了一样！”
没打算给予对手喘息的机会，琴恩正握双手剑，扇动翅膀俯冲而下，划破空间的突刺直奔多米诺的头颅而去。
轰鸣声随之响起，激起的尘埃后，琴恩的剑深深地刺入了墙壁的龟裂里，却不见本该陷在里面的多米诺的身影。
“去！雕虫小技！”
本能地以龙尾往后扫，骤现的白光与橘红的火光交织在一起，于琴恩背后现形的多米诺立即收回棘尾，赶忙拉开两人的距离。
总觉得多米诺在有意避开与琴恩的正面交锋，琉娜发现方才多米诺被砍断的双手并没复原，本以为被刺穿心脏还能复活的他是不死的存在，但如今只再生了半截尾巴，恐怕多米诺只有特定的位置才有再生功能，也难怪琴恩瞄准的部位几乎都集中于对方的脖子和头部。
还有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怪力和持续浮空的“魔法”......在龙人面前也没有意义。
一度以未知的力量给琉娜带来恐惧的老人现在正疲于应对琴恩如暴风般的袭击，从隆起的肉壁刺出的触手横扫而至，琴恩轻微侧身躲开多米诺设置的陷阱，从触手间的缝隙直扑对方的心脏。
“啧！扰人的苍蝇！”
多米诺怒斥道，随之从肉壁的支柱上朝琴恩抛出了数个巨大的“雪球”————弹指间，血肉纷飞，如同被横向切开两半的西瓜，血色的触手瞬间爬满了琴恩的全身，妖艳的暗红色光芒在银色的鳞片上闪烁。刺鼻的铁锈味以两人的间距为中心朝四周喷涌开来。
“真是无情的怪物啊......”
“反正我也是迟早要下地狱的人，至少能先靠这柄剑亲手把你送下去。”
映衬在血色下的碧瞳放射出刺骨的寒意，复仇的利齿再度咬上了多米诺的尻尾。
唔————————
发觉怀里沉睡的女孩有了动静，琉娜捧起血色淡然的小脸，把缓缓睁开红瞳摆到了自己的眼前，
“小银！小银！”
“琉......娜？”
“是我！没事吧？那个鬼畜老头有对你做什么吗？”
琉娜像摇存钱罐一样，捧着小银的脸担心地前后摇晃，拖在女孩纤弱双肩上的银色发丝也随之跳跃。
“好、好晕！呜呜！”
看见扭作一团的脸泛起了青色，琉娜惊慌地放开了手。
“抱、抱歉！我————”
“琉娜，那是？”
刚才那一摇似乎让小银模糊的意识完全苏醒了过来。虽然消瘦的面部略显疲色，但如白瓷的皮肤并没看出有何伤痕，精神方面也比较稳定，琉娜安心地抚住了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
“突然闯进来的龙族......男性？”
“龙族男性？”
似乎被那晃动的银色所吸引，小银的双瞳仿佛在追逐着与多米诺缠斗在一起的身影，一刻不停地跃动着。
轰————————
振动空间的冲击在空中搏斗的两人间炸裂，双方化作两道流星分别坠向地面，而琴恩着陆的位置是————
“哟，你醒啦！”
被从划破的额头淌下的血染红的碧瞳对上了小银写满疑惑的红瞳，琴恩的尾巴勾起了琉娜丢在一旁的双手剑，
“长成这身板，还真有点对不起爹妈啊......”
“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失礼！”
难道你不知道如何跟淑女说话吗？赶紧将小银贫瘠的**藏到自己身后，琉娜以瞪着变态的眼神警戒着用尾巴把剑抛至左手的琴恩。
“哈哈，抱歉抱歉，个人感想而已。”
果然有点轻啊，将就着用吧......琴恩像把玩塑料玩具似的甩了甩琉娜的剑，这让剑的主人不甘地撅起了嘴角。
“这玩具、不、剑借来用用。”
“是玩具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哦哦，还有后面那位......是叫小什么，小白来着？”
“小银。”
“这谁起的没个性的名字啊......”
以手背抹去把眼睛烧得生疼的血迹，琴恩俯视着探出半个头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小银，
“也罢，无论你是叫小白，还是叫小黑————”
噌——————
在眼前爆发的尖锐摩擦声盖过了琴恩的话语，橘红的火花照亮了他点缀着星点血斑的面容。然而桀骜的笑容下，却感觉不到方才针对多米诺的戾气，而是令人怀念的，早已忘却的那份感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自私的我们！’
‘阿尔克特大尉、尤利娅，这孩子就拜托你们了。它没有……’
男性的低吟，女性的啜泣，两人的面庞朦胧却又历历在目，置于襁褓的安心感在此刻解放了被岁月遗尘所覆盖的情感，两股热流模糊了视线，扭曲了琴恩的身体。
“睁大眼睛看好了！”
背后纠缠在一起的尾巴屡屡爆发出噌噌的响声，琴恩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欲言又止的小银宣告道，
“多米诺·波多斯坦的末路！”
转瞬间，剑光一闪，遭到切断的半截棘尾在半空中飞舞，粉碎。在星星点点的片鳞映衬下，琴恩在小银的视野中“消失”了。不，应该是视觉神经来不及捕捉对象的残像。紧接着，震动空间的波动再度袭来，掀起了粉与银的发丝，敲击着两人摇曳不稳的心灵。
反握在手的两柄剑仿佛在此刻化作了紧咬敌人的利齿，连同似鞭子般抽打而至的白银龙尾，撕扯着多米诺用作防御的棘尾。尽管棘尾还是犹如受到感应似地依次拦下暴雨般洒落的攻击，但终究迎来了它的极限，仿佛被卷入了绞肉机，披覆在棘尾上的尖刺随其根部一道被撕裂粉碎。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撕扯着嗓子惨嚎，多米诺尽全力后倾身体，想要摆脱自三面而来的追击。他察觉到，再这样僵持下去，下一秒剑刃的落点就是自己的颈项。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无论多米诺是绕过支柱，还是潜入地面的阴影，亦或是利用光魔法制作幻影，琴恩的剑锋都如鬼魅般缠上它的影子，令其无所遁形。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地板，肉壁，支柱，四面八方隆起的黑色带状物宛若饥饿的蛇群，摇摆着弯曲的身体朝琴恩扑去。同时，伴随着四起的惊恐悲鸣，以琴恩为中心，白色的“雪球”，腹部膨胀的龙族如陨石般从天而降。
没错，道具没了可以再造，材料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制作者还活着！
打算孤注一掷的多米诺嘴角上扬，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狂气的笑容，他仿佛预见了被碾成肉饼的琴恩。
然而————————
没有退缩，琴恩只是极力扭转上半身，籍由扇动翅膀来调整方向，尾巴也弯曲成一轮半弧，紧咬住剑柄的手浮起清晰可见的青筋。宛如上了发条的灰色螺旋桨，就像能听见齿轮转动的咔嚓声，眩目的剑光照亮了琴恩周围的空间。
反射着白光的血色，猩红的花朵于产室的中央绽放。哪怕只有一瞬，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残酷却又壮美的光景夺去了目光。呼吸间，以无数条生命为代价，吞嚼了作为祭品的龙族灵魂的血之华吐出了包裹着血红外皮的种子，径直扑入了多米诺的怀里。
“？！！！！！！！！！！！！！！！！！”
身体来不及反应，不，是无法动弹。在眼前消逝的生命，以华美的姿态泯灭于虚空当中，这烧灼着多米诺的脑神经，仿佛有什么东西侵入了他的视野，扰乱了他的感知。
银色，将一切毁灭的银色......一片混沌，没有映出所视之物的红玉之瞳......
嘎哈———————————
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温热的液体自体内倒灌而出，在半空中拖出一道血的轨迹，神族的老人重重地坠落在黑色触手的巢穴里。
感觉不到疼痛，是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感觉神经没法在第一时间将疼痛的信息传达给大脑。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胸口、肩膀、腰部、右腿根部喷溅出的血液唤起了沉睡的痛觉，多米诺反射性地在地上缩成一团并不断抽搐，就像暴露在烈日下的蚯蚓，激烈地蜷缩伸展。
“你这受诅咒的小孩！女神的走狗！啊啊啊！一次又一次！”
朝从空中睥睨着自己的琴恩语无伦次地叫唤着，多米诺布满血丝的眼球仿佛要蹦出来一样瞪得老大，混合着血污的涎水沾湿了皮包骨的下巴。
“你们什么都不懂！居然敢跟创造主作对！真正的女神是————”
轰——————
眨眼间，多米诺的身影随震天动地的巨响消失在尘埃中，掀起的风波令众人反射性地用手遮住双眼。清冷的寒风驱散了弥漫在产室中的血腥味，盈盈月光与触手表面的蓝光融合为一体，显得分外妖娆。
尘埃散去，老人原先所处的位置已被硕大的缺口所取代。机械的引擎声响起，侵入产室的巨臂拨开四散的瓦砾，返回了它主人的身边。以灿烂的星辰为背景，白银的钢铁之躯在众人的注目下，迸发出青蓝色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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