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尚未建成的高楼在碧空下裹着灰白的外漆，清晨的街道旁早餐铺依旧忙碌。
走在熟悉的路上，与其他感叹假期时光过于匆匆的学生相同，早起的我难免怀念假期时睡过的懒觉。
一大早露莉可就被南音绮接走，有专车接送的她比起我要轻松许多，至少不用像我一样去挤公交。
不得不说，一辆满人的公交车内空气的沉闷程度与柯雪家相差不远，真不知道柯雪她究竟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今天我的到校时间很早，此时校内并没有多少学生，虽然国庆不至于像暑假那样令学生患上暑假病，整日有气无力，但起床困难的症状还是会有所加深的。
进入校门后，我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去一趟小卖部，买了瓶……养乐多。
回到教室，来到熟悉的座位，将它放进抽屉里。
这是我从前常做的事，但今天我的心情却不像以往那样满含期待，我甚至在内心中质问自己。
这样真的好吗？
自从那次在医务室中，听到了她对着我亲口说出了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后，我就默默选择放弃了吧？原本以为自己今后不会再和她有什么交集，或者说……因为方远，我不再奢望自己和她有什么交集。
但如今方远已经走了，而且在走之前还鼓励过我继续去追求她……尽管这样很卑鄙，但在方远走后我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内心，甚至在窃喜。
我不禁会想，方远走后，也许我能有那么一丝机会吧？
正是这样的想法，支持着我再一次做出努力，虽然只是送一瓶养乐多。
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随着时间推移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多，都在找自己的朋友兴奋地说着假期里的所见所闻。
当然，这种事不会在我身上出现的，毕竟我在高中除了已经离开的方远和苏妮以外，完全没有其他人能称得上朋友。
于是理所当然的，整个早晨我都没有任何人来搭理，巨大的空虚感令我把头埋在手臂中，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抿得发白的嘴唇。
从小到大我都是和方远和苏妮在一起，所谓的交友圈子被限定在了极小的范围，而我也没有想过去改变。
因为我认为我们三人将会永远在一起，天经地义。大概就是我的这种心态引得这种下场，当他们离我而去后，我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多么孤独的一个人。
但最可悲的是……我还学不会一个人承受这份孤独。
“信子信子好久不见！你国庆都去哪里玩了呀？我打电话给你都没接呢！”
“就是呀就是呀！本来我还想找你出去玩的！”
“抱歉呀，国庆的时候全家人组织去乡下旅游了，那边没有信号……”
风信子的声音还是那么柔柔的，像是四月春风一般滋润着我空虚的内心。从这一刻，我更加确定……我仍喜欢着她。
“话说信子，你抽屉里又突然冒出养乐多了哦！快告诉我到底是谁送的嘛？”
“嗯……可是我也真的不知道。”
其他女生看风信子的表情不似作假，于是自由猜测着。
“我觉得肯定是隔壁班那个班草或者初二的那个小鲜肉学弟中的一个！”
“对呀对呀，一定是这样的，我记得他们都喜欢信子你吧？”
“乱说！我倒是觉得应该是方远哦？那家伙平时总看上去坏坏的，说不定意外地很腼腆呢！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哦，哇呜！感觉好可爱的样子呢！”
“呵呵……”
风信子在听到方远的名字时干笑了两声，其中的无奈其他女生并没有听出来，这令我有些奇怪，原来风信子并没有和其他女生说过她喜欢方远这件事么？
早晨的时光里学生们一直在热切地聊天，直到上课铃响起，班主任走进教室后才安静下来。
“在上课之前有件事要通知一下，我们班级的方远和苏妮同学因为一些原因，从今天起就不能和大家一起学习了。”
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开始议论纷纷，如果只是普通的学生离开他们大概还不会这么激动，但现在一走就是校花和校草走了。
“安静！安静！那么接下来开始上课……”
班主任开始后悔在上课前说出这个消息了，之后上课的时候教室里各处总是会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方远和苏妮离开的消息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在校园间快速蔓延着。
这些都和我无关，但那些平常完全不会搭理我的同学显得“热情异常”……甚至连别的班的学生都跑了过来。
“方远去哪里啦去哪里啦啦啦啦啦啦啦啊！”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没用啊……”
第二节课间，凌颜月突然杀到我们班，目光扫视了一遍教室后锁定我后用她独有的娃娃音大叫道。
“哼！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
凌颜月霸道地站到我的桌前，用两只小手拽着我的校服领子不放，用力摇晃着，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点从她胸前同样晃得剧烈的某物上可以证明。
“真的真的不知道？”
“比我是个男生这点还真！”
“你这话完全没有可信度啊！算了……谅你也不敢骗我！”
“您说的是……”
我小心地说道，话说哪里不可信了，我明明就是个男生啊，不过会拿这件事来让她相信的我也是挺可悲的！
雷声大雨点小说的就是她吧，总之她就这样简单地放过了我。说“简单”会不会显得太不知足？我还是挺感激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
不然风信子就不会特意再来问我了。
……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我从教室后门离开，沿着楼梯去了天台。
其实学生应该是不允许来这里的，而天台的门也是常年锁着，但在很早之前方远就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天台大门的钥匙，之后天台便成了我们每天中午的用餐地点。
当然，今天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吃饭，毕竟我可没有自己做便当的习惯。从楼道口的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破桌子，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到方远暗藏的天台大门钥匙。
打开门后迎接我的是空旷屋顶永不停息的凉风，不只是人喜欢高处，风同样喜欢没有建筑物遮挡的自由。
走到天台边缘的护栏那里，眺望着学校之外的远方，从这里其实可以勉强看到南音绮和露莉可所在的灵水私立中学，不过能在这么远看到主要还是因为她们学校占地面积实在太大。
“王温柔，你来了呀。”
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柔柔的声线光是用来叫着名字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嗯。”
努力压抑心中的情绪，我转过身面对她。像这样独处的机会实在是很少，更何况还是她主动约的我。
虽然约我的原因我心知肚明就是了。
上午的时候，在凌颜月大闹后风信子偷偷地写了一张纸条塞给我，内容是让我午休的时候让我到学校天台。
会选在这种学校严令禁止进入的地方，足以说明她平时很关注我们啊……其实主要还是关注方远，但除了我们以外也不会有其他学生天天来这里了。
“可以告诉我……方远他还有苏妮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学校的吗？”
“……”
意料之中的问题，其实并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直接告诉她，方远为了和家里掌握着中国北方势力的苏妮在一起去征服南方了吗？
这样只会遭到白眼的吧！像这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的东西，直接搬到现实里怎么可能会有人信啊？
“果然对我也不能说嘛。”
风信子看上去有些失落，好看的杏眼微微阖拢，轻咬下唇，散开的黑发在风中凌乱地飞扬，我的心也随之跳动地飞快。
拜托！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对我说这种话、做这种表情根本是犯规啊！
“不是不能和你说……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到最后我索性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她，而她的表情一直都显得很震惊，这令我多少有些放心……至少她没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直至我讲完为止都是如此。
“全部经过，就是这样了。”
“……”
风信子沉默了许久，突然让她接受这么离奇的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些，都是真的吗？”
“嗯。”
再次得到我的确认后，风信子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真没想到他们两个人身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过，方远他果然是喜欢苏妮的嘛。”
这句话中的苦涩我感同身受，我同样没想到风信子原来这么喜欢方远他么？我原本以为她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被方远的外表所吸引，但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风、风信子。”
“嗯？怎么了。”
她脸颊微仰，将一缕黑发轻轻捋到耳后，明明只是不经意的动作却令我脸都红了。
“你为什么……会喜欢方远？”
我小声地问道，说完后又开始担心她能否听得到。
“啊……我、我记得上次在医务室里已经和你说过了吧？再、再说一次的话很害羞的。”
“不是那些原因，我想问的是……你以前是不是和方远认识？或者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你、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但风信子反应完全暴露了真相。
“难道是方远他和你说的……应该不会吧？他应该不记得我了才对……”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我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毕竟我现在可是在问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别人……但我内心深处却又为自己能够和她讨论这些事而感觉喜悦。
“唉，说是可以说……不过你听了之后不许笑哦，也不许告诉别人。”
“我保证。”
“嗯，其实比起方远和苏妮发生的事，我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只不过对于我来说很有意义。”
风信子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温柔。
“我的外公和外婆家其实和你们福利院在一个小镇里，我小时候有一次去外公和外婆家玩，那时候我并不熟悉那个小镇的路，所以在去的时候迷路了……”
怎么总感觉这种事件相当耳熟啊？
“最惨的还不只是迷路，我记得你们那个小镇的男孩子真的非常可恶！现在想想都觉得好可恶呢！”
风信子微微皱眉，不满地撅起嘴，令我不由得脸红。
“那个时候明明我都迷路了，他们看到我一个人在路上乱走就一起过来欺负我，还抢我的包，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乱扔！”
呃……我们镇的男孩子真是对不起你了啊。
“不过就在我要哭出来的时候，方远他出现了哦……当然，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他就是方远的。那个时候他和一个小女孩一起出现，那个小女孩应该是苏妮吧，印象里很可爱的样子。方远他看不过那些人欺负我，就帮我把东西抢了回来，还把那群讨厌的男孩子赶跑了。”
风信子在说自己童年往事的时候，我脑海里有着非常真实的既视感。
“最后方远他就带着我找到了外公和外婆家，然后就准备走了。那个时候我也有问他家住在哪里，以后可以去找他玩，然后他却说自己住在福利院，当时的我还不怎么理解福利院的概念，但在离别前我送了他一个我很喜欢的钥匙圈，上面还有阿童木的挂饰。”
“阿童木挂饰的钥匙圈……？”
我猛然想起方远的确有一个这样的钥匙圈，而且一直都在用，我记得我小时候还很羡慕他，一直求他送给我，但都被他给拒绝了，说这是什么助人为乐的象征来着。
不过关于这个钥匙圈的来历我发现我好像也很清楚啊……再仔细想想风信子的话，我开始感觉有些郁闷。
“嗯，后来我回家后把这件事跟父母说了，然后还准备以后去福利院找方远玩……但是父母却不允许，对我说孤儿院的孩子都很不好，甚至都不让我再去外公外婆家玩了。”
“再后来虽然我跟他们赌气了一段时间，但还是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后来我就没有再去想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很久，直到上学期期末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班里有个男生的钥匙圈竟然和我当时送那个人的一样……原本我以为这只是巧合，但我又想起来别人说这个男生是个孤儿的传闻，然后我后来又自己去打听了一下，得知他的确是住在那个小镇的福利院的孩子……所以我就能确认了。”
这种时候，我除了感叹一句“真巧”以外还能说什么呢？
“后来我就开始关注方远了……最后……最后就……喜欢上他了。”
说到最后，风信子的娃娃脸已经绯红一片，少女怀春最动人，我真切地明白了这句话。
“你不知道吧？我初一初二的时候也有谈过几次恋爱，但那基本上都是朋友们给我推荐的男孩子，而我那时候也不明白恋爱是什么，跟那些男孩子在一起也基本上和普通的朋友在一起差不多，只是称谓上不同而已，以至于到最后分手也没有任何感觉。”
我不知道么……其实你的每一任男朋友的名字我都叫得出来。
“一直到开始关注方远，我才渐渐明白了什么是恋爱……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以前从来都没有过。呜……怎么都说出来了。”
风信子终于发觉到自己讲得太投入了，此时脸颊更加红艳。
“不过也没关系，总之我该做的努力都做了，也和方远他告白过，虽然最后他没能接受我，但我也满足了。既然方远他已经选择苏妮，那就只能祝福他们了。”
满足了吗？从你的眼神里明明只有不甘吧？而且你说的话我曾经也在心底想过，真的能够这么简单地释怀吗？
“大概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仔细一想我从见到方远起，苏妮就一直在他身边呢。”
“呃……我觉得这里有个误会，需要澄清一下，虽然挺不好意思的……”
我凝视着风信子好奇的杏眼，这是我第一次从她的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存在，简单来说就是。
眼中有我了。
“其实那时候跟方远在一起的是我……”
“欸？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就是你小时候方远帮助你的时候……你所说的方远身边那个小女孩……那不是苏妮，其实是我。”
“怎么可能！”
风信子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这也没办法，毕竟这还牵扯到我小时候的一件糗事。
“那时候方远旁边的女孩子头发虽然不算很长，但也到肩膀的长度了啊。”
“……这就是我不好意思的地方，我小时候头发因为某些缘故一直留得挺长的。”
接下来我带着满脸无奈将我小时候的事讲给了她听。
小时候的我的确是长头发……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小时候头发总是长得很快，叶哥经常要带我去剪头发，后来开始觉得很麻烦，雪姐又凑巧在我旁边，她提议说让我留长发试试看。
后来……后来不出雪姐所料，留着长头发的我似乎很可爱的样子？于是我小时候就一直是留着长发，而其他不认识我的人也都以为我是个女孩子，一直到我上了小学才把头发剪短。
顺带一提，我的长发现在还在福利院里保存着，但那也是福利院的孩子用来笑我的一个原因。
“噗……唔……噗……”
风信子在听了我的话后，拼命地捂着嘴，小脸涨得通红。
“想笑就笑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哈哈哈哈！真的是太有趣了！没想到王温柔你小时候这么有趣呀！”
“……”
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风信子，我突然感觉有种成就感，也跟着她傻傻地笑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在天台上放肆地笑着，一直到风信子笑到捂着肚子没力气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王、王温柔。”
“嗯？”
“今天谢谢你了，总感觉这么笑了一下后心情好多了呢。”
“可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啊……再怎么说被笑的人都是我耶。”
“哈哈哈，王温柔你原来是这么幽默的人嘛？”
风信子的脸上带着浓浓笑意，令这天台渐近秋季的冷风一并温暖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哦。”
“啊……要走了么，嗯，也是啊，站在天台上一直吹风是不好。”
“其实这些倒是没关系啦，主要是我还和其他朋友有约，而且你以前和方远他们两个经常来天台吧，有朋友在的地方是不会冷的哦。”
风信子的话一字一句印刻在我心里，我突然想到了曾经和方远、苏妮一起在天台吃午饭的日常，心里变得有些惆怅，同时又滋生出一种渴望……
“王温柔，再见。”
“啊……先等等。”
我出言挽留住了她，努力压抑自己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用微微颤抖的嗓音说道。
“可以拜托你……和我做朋友吗？”
“……”
风信子完全想不到我会说出这种话，一脸惊奇，一双杏眼看着我扑腾扑腾地眨着。
“你在说什么呢？”
这句话她刚说完我的心就直接垂进谷底，也是啊……像我这种人怎么配当她的朋友呢？是我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啊！
然而这时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你觉得我会和普通人说出那些害羞的话吗？我甚至都连自己小时候的事都说出来了欸？”
我的瞳孔急剧扩张，嘴巴呆呆地张开。
“你是说……？”
“笨蛋，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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