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啊。”祭司摊手，“但实在是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对此有充足的解释。江边是不允许别人去的，这条规矩很早就定下来了而且也为人遵守，但大部分人能遵守的东西，不代表所有人都能遵守。监督，我所负责的是监督。”
“既然你负责的是监督，那为什么没有阻止她？”语气依旧不见缓和。想到祭司没有这么做而导致的后果，她缓和不下语气。
“因为我到场的时候她已经出发了。”
“出发了……出发了又怎样……当初禁止跨过围绕的江流不就是因为危险吗……明知道危险，你能够放心的让她走吗！”
祭司发出一声嗤笑，接着是一声淡淡的上扬的鼻音，“嗯，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禁止跨越的原因，才不会仅仅是因为危险，人才不会仅仅因为危险而放弃冒险。
“除了我，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告诉你接下来的这些，因为他们都不知道——知道的人也已经不在这里了。世界被河流分割成四角，跨越河流能够抵达另外的角，而每一个角只能抵达一次，顺着河流漂流最终会抵达第四个角，第四个角是没人能够逃出的流放之角，所有罪人都会去那样一个纯天然的监狱。
“我还有我的信仰……别人遗忘只靠我来支撑的信仰。我不能就这样跟着她去那流放之地。
“毕竟去了那里，就会死无全尸啊。”
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敲门声，他起身去开门，不管川守的反应。
“按照你的说法，她不会死的，至少在那天不会死。”眼前的人要走，她有些急切，“可是那天我看到……”
“看到了什么？”祭司定在门口玄关处，转过头来撇了一眼，随即转动门把手，不急不缓，“说到底你不是也没能救得了她吗？”
祭司一句话给戳穿。
她在原地，仿佛感受到突然之间暴发的山洪，将一切掩埋般令人感到惊惧。她想起来，的确是这样，以及想起了那份想要从一份责任中解脱，而谋求指责的借口的心情。这一切在祭司一句话中重见天日，令思维都震惊得颤抖。
本不该有这样的心情——那是对人的亵渎。
不该有这样的隐藏——那是对自己的亵渎。
不，不对。根本，根本就不应该来这里才对。
她突然站起，想要直接逃掉，但还是忍住了。木椅后退时在地板上刮出沉重的声响，引得门口的祭司侧目，好似颇有些不满。他对门外的人说了些什么，之后继续面对川守，“你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
“没有！”
在很远的地方，礼邺就听到了川守的声音。今天真是奇怪，平时很少有人会来祭司家的。她敲着祭司的门，一如往常般的，在第二次敲门到一半时门开了。
“老师……”
“哦，老师……”祭司打断她，“你要找的是楼上王姓的那个编辅导资料的吧？”
她听着祭司一通瞎扯，随后乖乖上楼。
身后是祭司解释的声音，但并不是对她。
“对，按照我的说法，只有到第四个角上才会死去，但这是理论上的设计。实际操作起来是怎样，恐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可能性吗？要么是我告诉你的东西错了，要么，是我还有什么没告诉你的东西，又或者，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种？我告诉你的已经够多了，不会再告诉你什么了。”
“礼邺？这个孩子最近有些反常我可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
没有怀疑的，川守就这么走了。是因为真的没有怀疑，还是因为没有怀疑的资格，说不好呢。祭司背着手，没有挽留川守。
等到川守走后，礼邺才沿楼梯走下。
“不是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学生吗？”他有些怪罪，似乎是一件后果严重的事。其实对他而言，学生什么的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只是那样的话，他一个人就太孤单了，像一个子女已经杳无音信的空巢老人。他有些希望这种人的存在，但同时又想要抛掉这些多余的东西。他一向对他的学生态度奇怪。
礼邺低低的道歉，没有问为什么。她刚来的时候倒是问过，祭司没有告诉她。
但今天几乎是一反常态的，他主动回答了这个问题，像是一个人的喃喃低语：“当有一天人们无法忍受我的所作所为的话……会被杀死的，只要与我有关。”
这是一个提醒。他提醒自己，同时也提醒了她。他的所作所为，同样是她的所作所为。
只是选一个人作为祭品，带着所有人的难过去死而已，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他可以让人带着很多种东西去死，不管它是好是坏，是抽象还是具体，所以他没有让人带着幸福或者快乐去死已经是很对得起这些人了。只是礼邺不这样想，因为上一个死去的人是她的朋友。
“我觉得我做错了。”她低下头来，看着地面。
“是内疚吗？我决定了祭品的人选，你就真的照做了，连一点反抗也没有。”祭司毫不在意的挖出这个事实。这个人总是能迅速洞悉别人心底的秘密，又毫不在意的将它宣扬出来，尤其是那些不愿意人看出的，守财奴般紧紧保守着的秘密。
所以，你才会那么孤单啊。被人揭穿的感觉，很讨厌的。
礼邺的确是盲目缺少主见，所以才会在祭司发了疯一般虔诚的信仰下也朝着那个方向前进。祭司的信仰几近偏执，也正是因此，才有着让别人也相信他的坚定。
后来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值得后悔的事。
那份内疚日夜侵占骨髓，让人想要自救而无能为力。
她盲目又缺少主见，这一次却无比清晰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再和祭司来往。这样才能让“帮凶”这样的指责，在心里减少一些。她正是为此而来。
“内疚……不用内疚。毕竟，不幸的机会多得足以让人忘记旧的烦恼。”他垂下手，比她还要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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