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早晨，不知为何我起得特别早。
平日里恼人的闹钟还未响起，窗外梧桐树上，无名的鸟儿叫得欢快无比。
这就是夏末的早晨。晨风拂过，落叶纷飞，窸窣作响。一切已是往昔，不必追忆。
我离开窗台，一番洗漱之后开始准备早餐。
薄荷味的牙膏让我清醒了过来，此时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些昨日在蛋糕店顺便买的英式马芬，随即很想久违地做一下班尼迪克蛋来当作早餐。
此时莱茵结束了她的散步，从我背后的阴影中冒出。
银色长发轻轻晃动，矢车菊蓝的双瞳中带着丝丝倦意。她伸了个懒腰，看起来十分惬意。
“吃早餐吗？”我从冰箱中取出鸡蛋和培根，一边思考着配菜，一边问莱茵。
莱茵是吸血鬼，自称犹如金属般冷酷、金属般锐利、金属般坚韧的血族，在那个充满死亡和血腥的、噩梦般的周末之后，我和莱茵金属之间的羁绊变得扭曲但意外的坚固。
引用莱茵金属本人的话来说，这是近乎永恒的孽缘。
“毕竟你现在，几乎就是‘不死者’嘛。”
数以亿计的的生命力量，全部都拿来复活人类的话，能让近十亿人复活哦。某个轻浮到让人厌恶的退魔师在昨天傍晚是这样对我说的。
早已变成吸血鬼的我对这些生命力量的消耗大概是普通人类的二十倍，加上用来维持遭受过致命重创的莱茵金属的生命，我与她一天能消耗一个普通人四个星期所需要的生命力量。但就算是这样，储存在我和莱茵金属之间的“血缘纽带”——血之誓中的生命力量理论上足以支撑我们存活——
三万五千七百年。
而在那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就不是现在的我或者莱茵金属需要去思考的了。
此时的我虽然看着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而且也是会困会饿，但事实上，就算我不吃不喝不睡都没问题，因为这些行为对身体造成的损伤，会被体内的生命力量修复。这么想着，我都快觉得自己已经无敌了啊！
脑内的幻想就此停止吧。
此时莱茵听到了我的早餐邀约后，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点头接受了。
“我就试一下……看看你的手艺。”
吸血鬼本来是不能吃人类的食物的，他们的消化系统只能处理鲜血，吃人类的食物只会让他们身体不适，他们必须剖开自己的腹部将那些玩意取出，不然它们只会在吸血鬼的消化道里腐烂发霉。
莱茵是个吸血鬼，但因为我的缘故，她的身体和灵魂成了平衡与抑制我体内生命力量的“安全容器”，生命力量大量涌入她的体内，让她的身体失去作为吸血鬼所具有的那些负面因素，使她身体无限地接近一个人类。但同时，她依旧保留着自己的异能，以及作为吸血鬼所拥有的那些有利特性。
也就是说，她作为一个吸血鬼，不再惧怕阳光、十字架和银器，但依旧拥有吸血鬼那非人的战斗力，同时也拥有了吸血鬼绝对无法拥有的东西——影子，虽然是从我这里借去的就是了。但是——
但是，退魔师，代价是什么？
“她的自由。”
没错，莱茵金属为此失去自由。因为影子，她不得不被囚禁在我的阴影里。同时，也失去了选择何时能够了结自己漫长而又无趣的生命的自由。在我耗尽最后的生命力量之前，莱茵金属无法选择死亡。
这对于一个长寿生物来说，是相当绝望而且沉重的代价。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有些难受，这一切……不就是因为我吗？
自责的情绪犹如洪水一般冲击着心中的堤坝，随时可能带着泪水涌出眼眶。
我赶紧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那么，做好之后再叫我吧，我先到‘里面’休息一下。”
“行，不过可不要睡着啊。”
“嗯，我会看会儿杂志。”她摇了摇手中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时尚杂志，然后缓缓地沉入阴影中。
我目送着她消失，看了眼左手手腕上的时间……此时是早晨的六点零七分，时间非常充裕，我伸了伸懒腰，开始制作班尼迪克蛋。
初中之前，因为家里离学校都特别近，近到什么程度呢？我的小学后操场就在我家楼下，而初中的校舍又离着只有一条街，所以早晨的时间非常充裕。但是……因为我妈做的早餐都超级随便，让我萌生了自己做早餐的念头，老妈也乐得清闲，没有反对。终于，在初一的时候，家里的早餐几乎就是我在做了。
上了高中之后，因为搬了出来，而且上学还要坐两公里公交车，不善于早起的我在那之后早餐都是牛奶和面包随便糊弄，只有在晚上或者周末才会自己下厨。
这次少有的早期让我终于久违的做了回早餐。
说到班尼迪克蛋，这是一种比较简单的美食早餐，和别的西式早餐相比，班尼迪克蛋的材料和做法都十分亲民。
用空塑料瓶降鸡蛋蛋黄和蛋清分离开，蛋黄放着备用。蛋清不能浪费，放入大碗，加入两盒平时拿来做早餐的纯牛奶搅匀，看着它们逐渐融于彼此，这让我颇为羡慕。
我摇了摇头，甩走脑子里那些没啥用的幻想，往牛奶蛋清中加入砂糖和炼乳，拌匀后放入蒸锅，盖上盘子，同时在电磁炉上坐上一小锅水，就可以开始在燃气灶的另一头加热黄油了。
大约八十克的黄油在锅里逐渐融化，亮黄色的浓稠黄油慢慢地冒出气泡，在日光灯下闪烁着，看着着实有些梦幻。当气泡开始均匀地冒出时，关火，将它们放在一旁备用。而这个时候，电磁炉上的那小锅水正好也快烧开了。
我将那盆晾在一旁的蛋黄放到那锅热水上，调低电磁炉的功率保持水温稳定，用勺子拌匀那三颗蛋黄，加入半勺白醋，分次加入黄油搅拌，让蛋黄逐渐变得浓稠，然后就是调味。这个时候，我喜欢加点青柠檬汁，青柠檬汁特有的酸味会让酱汁的味道变得清新，同时也解腻。
调好的酱汁我放到一旁，将灶台空出，大火加热平底锅，放上对半切开的英式马芬，稍微烤一下，让面包带上一点微微的焦色。这个时候如果深呼吸，让英式马芬的香气充满自己的肺，那种微微发甜的焦香必定会让人胃口大开。我咽了一口口水，肚子也随之发出悲鸣。
忍耐，要忍耐。
烘好的英式马芬放到盘子上备用，在热的平底锅中加入一点点花生油，然后开始煎培根。培根中的油脂慢慢溢出，令人感到舒适的滋滋声不绝于耳，香气四溢，
让我忍不住偷偷地吃了一根培根，来满足一时的口舌之欲。
虽然已经是一个不吃饭都没关系的异闻，但是作为当了十五年人类的我自然是抵挡不住来自油脂的诱惑。作为一个活着的生物，追求油脂和糖分，难道有错吗？
煎好的培根放在马芬面包上，油脂沿着培根那美妙的曲线，在重力势能的作用下，滑下，然后被面包吸收。而此时，放在一旁的酱汁已经不再飘散烟气，这是一个不妙的信号，它催促我必须加快速度，因为那些酱汁的风味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让人不得不和时间赛赛跑。
我从消毒碗柜中取出一口宽口汤锅，将之前加热蛋黄的热水倒入其中，加入白醋，大火烧开，勺子沿着汤锅边缘打旋儿，将整颗鸡蛋轻轻放入旋涡中心。水流迅速地包裹住整颗鸡蛋，热水将蛋白锁定，水波荡漾，大约两分钟出头，就可以把鸡蛋捞出，放到厨房纸巾上。
如法炮制，我做了两颗水波蛋，用厨房纸巾将它们上面的水分吸干后，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叠放在面包培根上面，蛋白随着我的手在微微地抖动，隐约能看到橙红色的蛋黄，伴随着培根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再浇上一勺黄澄澄的酱汁，看着煞是惹人喜欢。
主菜上桌，然后端上蛋清炖奶。
莱茵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饭桌前，努力地保持着端庄优雅的举止，但她那漂亮的蓝眼睛里除了桌上的班尼迪克蛋和炖奶之外，似乎已经容不下其他东西了。
“咳咳，阿椋……可以开吃了吗？”
“啊，等下。”我从厨房找出叔叔留在这里的几副刀叉，那是普通人家鲜有的装备，它们通常的命运是被放在橱柜里，犹如装饰品而不是餐具，而此时它们终于可以履行自己的使命，我想，它们必定为此感到荣幸。
在莱茵金属急不可待的视线注视下，我将黑胡椒撒在酱汁上，然后切开了她面前的水波蛋。蛋黄在蛋白被切开的瞬间溢出，橙红色“岩浆”缓缓地流动，煞是诱人。莱茵金属看着它，甚至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好了，吃吧。”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灌了一口纯牛奶，奶香充斥着整个口腔，拨动着舌头上的味蕾，这让我能够更好地面对眼前的早餐。
莱茵吃得津津有味，和昨天一样，她对一切美味的食物都充满热情。虽然没必要，但不意味着不能吃，这是她的回答。在漫长的岁月中，和美食绝缘想必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而此时的莱茵似乎就是为了弥补过去百来年和美食无缘的遗憾一般，对美味的食物来之不拒。
当然，作为异闻中的贵族，她自然是秉持着吸血鬼的高贵和优雅，就算眼前的食物再怎么吸引她，她也时刻遵循着餐桌上的礼仪，但这并不能掩盖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快乐。那种源于人最自然的爱好的快乐，就算她是一个吸血鬼，但她曾几何时也是个人类，不是吗？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我舀了一勺蛋清炖奶放入口中，鲜奶在舌头和牙齿之间滑动，淡淡的甜味让人心情平静，至少此刻，我可以享受这一美好的早餐时光，而这些在几天前，都是我不敢再奢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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