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约翰·沃德拨开前额的银发，透过摇摆不定的前窗确认到前方的天际.一团白云在海水的尽头冉冉升起.“不算远了.”他回头说道.“还算没错过你的生日，说不定等到了他们还会给你办个成人礼.哈哈.”
“......”
“快起来吧，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趁现在好好调整一下.”
“唔......”没听到回答.传来的只有后方轻微的呻吟声.
“你没事吧?”
“......呃......”
“快给我切换自动驾驶.”
“非授权指令，系统读取失败.”柔和的女声从四周传出.
“索菲，为什么你非得——”
“咣!”一股气流对冲过来，后面传来的冲撞声听着都让人骨头发疼.“好吧!好吧!你这磨人精！愿上帝为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请求切换自动驾驶.”
“接受指令，启动自动驾驶.”AI副官语气欢快，听来是很享受约翰这幅窘迫样.
“真是操蛋.”约翰生气得一跺腿，整个船舱为之一震.
“请爱护教会财产，约翰兄弟.”
“你好意思说！”
飞船开始自主飞行，本就颠簸的船舱晃动得更加剧烈，后面的乘客已经彻底没了声音.老人赶紧转身爬向后座，推搡着蜷成一团的青年.
“你还好么小子？”
“呕......哦...喔..”座位上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金属棚顶冰冷地映在他黑棕色瞳孔之上、看起来没什么活力.“惨烈”的长途飞行早已让他筋疲力尽，不狭窄可也算不上宽敞的船舱亦非为休息的好地方.只凭多年锻炼成的毅力，他赶紧坐起身子速作镇定.
青年挺直身板，强忍着晕眩导致喉咙深处涌动的呕吐感.“呃......抱歉.我很好......长官.”
“不用逞强，我们可是飞行了二十多个小时.别说是你，我都有点受不了啦.”约翰嘴上这么说，看起来却生机得很，一点儿也没有疲惫的样子.“这小东西快是快，可飞不了多久就得经停补给，要不是为了隐蔽才不会用来赶这么远的路.”老人咧开嘴，朝他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着说.
隐蔽...青年想起约翰与他初遇时的“壮举”，头更晕了.“......嗯......长官.”他半朦胧地对老人回应.
“不用叫我长官，你不再是军人了.”约翰说道“马上就要带你去迎接新生活咯.”说着他爬回前座，接回了驾驶杆.“索菲，快弄点儿喝的，帮我们缓解下舟车劳顿.老样子，给我来瓶太巴列的起泡酒，啊我是说，提比利亚产的.”
“盖尔文主教送我们的健力士已经冰好了，你不喝吗?”
“先放着吧.”约翰说.“那玩意儿太醇了，我现在嘴里仍满是用它炖的牛肉的味道.还是葡萄酒清冽润喉.”
“好的约翰兄弟，你想怎样都行.”话音落下，青年看到前座靠板的左侧舱壁打开了一个简易吧台.“支付完成.”简短的词句后一阵金光闪耀、吧台的空槽里凭空出现了一瓶酒，玻璃上沾满了水滴，表面还有水汽升腾，看着便能感到一丝凉意.瓶身的贴纸上印着一堆字符，青年是一个也不认得.
约翰头也不转一把把它拿去，用牙齿咬下封装的木塞，一口吐进大腿旁的滞纳箱，开始大口饮了起来.
青年惊讶之余才突然反应过来.接着便是一怔，“等等、您正在——”
“这位小兄弟要喝什么呢?”副官突然打断了他的发问.“啊?啊...我......”青年回头四处寻找副官不存在的身影，二人还不甚熟络，他不晓得这是在问他本人抑或是让约翰替他决定.
确认到老人没有理睬，青年才回应.“橙汁，请给我一杯橙汁，谢谢.”
“冰镇还是常温?”
“啊，请给我冰镇的吧，十分感谢.”紧张和害羞让青年不知所措.他比平时礼貌得多，像只笼子里乖巧的鸟儿一样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会冒犯到别人.
“没问题.小兄弟.”......“对了约翰，给他是用教会资金么，我知道你对这次——”青年在前窗的反射中留意到约翰眉头一皱，也许是说到了什么令他不高兴的事.
“不用了，同样算我的.”他边说边继续咕嘟咕嘟的灌着瓶中淡黄色的液体.
“好吧，我的兄弟.”
金光一闪，青年拿过自己的饮料.这次是直接盛装在壶中的，没有一点儿关于商标的信息.他凑向简易吧台观察了一会、打开它左边的拉手——和他猜的一样，那是个盛器柜.
青年从中拿了一个一次性塑料杯放在展开的折叠餐桌上、小心翼翼地倒进半杯.浅尝一小口，是鲜榨的！果汁十分甘甜，几乎尝不到酸味，口感顺滑，唇齿间不经意便滑过一根根果肉纤维.面前洋溢着隐隐的甜橙清新气味，他加快地喝了起来，身体的不适感渐渐退去.
不消一会儿，黄色玻璃瓶就有一半变回了透明，这下青年的头脑完全清醒了过来.他还有些在意约翰在驾驶时饮酒的事，但看着约翰手中的玻璃瓶......现在已经见底儿了.“您之前说...我们是快到了，对吧？”青年无奈地开口.他想询问约翰所说到底是指多久，从其发话到现在，对于这趟旅程的终点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不远了.”老人举起拎着酒瓶的手对着前窗.“天气也不错.大概再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青年顺着前方寻找，约翰夹着酒瓶乱晃的手比强烈的阳光还要扎眼得多.“可前面还是只有云啊?”
“就是那云.”约翰不慌不忙地解释.“就在那云层里面，整个儿都是.”
“什么——”青年初以为这是什么比喻，他眼见风挡之后的那一整片......高悬海面、一路攀升上船舱内望不到的高空......“您是说.....那里面就是‘济世方舟’?”一个词汇干涩地从他嘴里挤出来，不过与驻地那位同名约翰的老司门跟他讲的有些不一样，他没想过它会那么大，也没听说有这团遮天蔽日的白云.
“你知道的不少嘛小子.”约翰好像玩够了玻璃瓶，摆手扔进了身侧的滞纳箱.“‘空中堡垒’、‘云端花园’，传说里给它起的称号有一大堆.”他凝视着自己口中之物，似是嘲弄地说.“可我们更习惯一些别的名字，真实的、不那么庄重的.毕竟，了解他的人没几个会像你们那样叫的.”
“......这样啊......”青年恍惚地应付过约翰的讲解，云团也还在每分每秒地变大，他原本估摸后面大概能藏下一艘航母，而现在觉得里面会包着一座山.他的魂儿已被那庞然巨物勾走了.
铸就群山的龙神震怒、分割大洋的七海争涛、席卷诸国的万兽狂潮、重塑世界的黎明之日.青年认识的另一位约翰，老司门约翰·巴契斯塔曾给他讲过一大堆类似的异闻.这曾都被人当做是老人的疯言疯语——近代影视文学创作与阿尔茨海默症的共同产物.可少年总宁愿认为那妄言之中有一些可能是真的，他期望那妄言之中有一些会是真的.他也数次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某个传说的见证人，为了台前的鲜花与掌声，更为给这单调卑微的世界蒙上一层庄重的史诗花边.而现在，这堆水汽背后就隐藏着那些传说之一，神秘即将不再神秘，可他的感觉却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或者说，他有点失望了......
青年呆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要追问——“那......了解的人又是如何称呼它的呢？”
“马上你就知道了.”老人卖了个关子.那团庞大水蒸气的边界不似从远处看的那么分明，不经意的，飞船的前窗已被那无尽的白色吞噬.
接着一声高喊让青年猝不及防.“咱们已经冲进云层了!赶紧抓紧，别在机舱里飞起来!”
他只见眼前无尽的白色水汽骤然变成乌黑，里面数十道电光来回跳跃，轰鸣声在他的耳边翻滚.窗外的光芒刺得青年无法睁开双眼，飞船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在雷云中横冲直撞.
“这——！?呜——呕——”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叫喊刚起了个调，他胃里的东西便又妄图喷射出来，青年费了好大力才把它们压下去.老人透过后镜看得真切，赶快指示他.“你头顶有呕吐袋!可不许给我吐到舱里！还有注意!别咬断你的舌头！”青年听闻迅速掏出格纳中的袋子，拆开包装扣在脸上.
“咻～这可真是!——”约翰吹起了口哨.他放空驾驶杆，双手撑着前窗两侧的框架大喊:“来首应景的歌吧索菲娅.《Panic》，史密斯!”
“无法识别非授权指令.”AI副官冷静沉着的声音与当前这幅乱糟糟的景象格格不入.“拜托别在这种时候胡闹！我们就要错过这个好时候了！”
“行吧约翰，虽然我无法理解这叫什么应景.”
“你怎么总是不知该善解人意.”
“如果你管那叫善解人意的话.”
——
Panic on the streets of London♪
悠扬的曲调伴随约翰·沃德的嘻骂运起，外面的雷电则用轰鸣为他们鼓掌伴奏.
Panic on the streets of Birmingham♪
青年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因为他不想、因为他觉得那样很恶心.若是让这狭小的空间里填满恶臭......光想想都叫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I wonder to myself♪
他是个相当怕麻烦的人.
Could life ever be sane again♪
而眼前的一切，已让他感觉有些麻烦过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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