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出阴暗的小巷，我和那货一前一后走在大路上。橙色的灯光使得夜晚多了一点点温和。
这条小巷不在我俩住的地方那一片，而是往北些，走回去有点麻烦，啊啊啊回去会不会脚底起泡啊……
现在的晚上被云遮蔽，没有亮光，只有路灯还忽闪着照着回去的路。这里离那片旧城区稍远，而且七绕八拐的路线也很磨人耐心……也很磨人脚心。
他沉默着走在前面，我悄悄地跟在后面，一时只能听到“哒哒哒”的我的脚步声。
他刚刚说要回去算账。哼，算就算，反正我站理！
我俩就这么走着，走着。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他一顿：“自行车放在那边忘了骑回来了。”
“……滚蛋！”
……于是我跟他回路口拿自行车。好在没有什么人把自行车骑走，不然走回去真的十分麻烦。
不对，根本不会有人打这么烂的自行车的主意吧……
“你上来不。”把车摆正，他又拍拍那个破车的后座，面无表情地望向我。
“有本事你自己先骑回去啊。”我不屑地。
“那好。”他滴溜溜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开出去老远。
“……你等等我！！”
最后，我还是坐在了那货的身后。好在这种车不是脚蹬子型的落腿，而是可以撑开的两个架子，我可以四平八稳地坐向一边，不用靠着他。
吱呀吱呀……自行车走在黝黑的柏油路上，黝黑的车身，黝黑的那货，黝黑的夜空和墨云，橙色的灯光与白色的我。
我感到了一点困倦。但是我觉得，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问他。
“你说，思离是你的……”
“义妹。就是认下的妹妹。”他头都不回地说。
“……无聊。多大了还玩小孩子的把戏。”怪不得思离叫他“笙哥”，我还以为就是普通的朋友叫法。
“我不觉得这很无聊。小离是很不错的孩子。”
“我也不觉得你能胜任一个对你来说这么艰巨的工作。”我戳了一下他。
“事实是，我可以。就像现在保护你这样，我也会保护她。”
“那思离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天天中午都要打工，洗那么多盘子，手因为这样而冰冷无比……”我不禁有点恼火。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思离天天都在努力吗？你知道思离她很孤独吗？你知道她有多希望有人可以走近她，对她说一句“我帮你”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五年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知道的。在老张那里借住，是我帮她搞定的。包括那里的警力我也找人通了气，有检查大山立马就能知道，不用担心罚款。嗯，大山也就是那个光头店长，我觉得你已经见过了。但是我不会在其他方面帮她了。至于你说的小离的手，那是因为自小她就在河边抓鱼逮蚯蚓冷的，她自己说的。”
“哈？”我有点没想到。
“我是教父，不是佛祖。我会念阿弥陀佛，但不能帮你超度。”他有如佛道高僧一般呢喃道。
“可那你作为哥哥，也要——”
“我怎么教你的跆拳道？”
“……第一次的时候，教我一点基础的战法，就把我扔到已经学习两年多的学员面前……”
“那次你还打赢了呢。真是天赋异禀，把胡师父都吓到了。”
“那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啊？”他把我完全带偏了。
“就像我给你安排的对手，不过训练罢了。我帮她一时，帮不了一世。我不需要帮她太多。我就让她不要忘了有我这个人就好，方便她以后真有所求时向我所求帮助就够了。她就是那么出来的。她就是泥沙俱下地活下来的。
“思离很坚强，但是刚而不折，不会屈伸，也就是所谓直肠子。也许多与别人交流交流，她就会柔软一点吧。所以在周末，老张就安排她去与人交流，就算仅仅是很普通的点菜，这也很有必要。
“思离以后是要在社会上立足的，而她基本上会一个人独自生活很久，这是家庭因素。她学会了孤独之后，更要学会与别人的交流。
“总之，我不要她感激我。也不要她依赖我。我看在她父亲的情分与我自己的私心上，我希望她好好地，温柔地对待这个不值得温柔的世界。”
“……”说得莫名文艺啊……
这家伙为思离考虑了好多。与其说是哥哥，简直可以说是爹妈一样操心了……
我不禁看向他，他默默地骑车前行，就像爸爸以前哼哧哼哧地载着我上幼儿园一样……
恍惚间，他俩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喂，你是不是对思离有点那种……”
“我有女朋友的，而且不喜欢这么小的。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可以吗？”
“……哦。”我不再说话了。我问了什么蠢了吧唧的问题啊啊啊啊……
“别乱晃，上坡呢，平衡不大好。”他语气略带无奈地制止了我在车后座为我时常掉线的智商的抓狂行为。
……我跳下车子，让他可以轻松一点，把这台破车骑到坡顶。
“上来吧。”到达坡顶后，他语气轻松地，拍拍后座。
我瞪了他一眼，坐了上去。
“抓稳了！”冷不丁一声吼，那个死鬼竟然开着这辆看着要散架坐着切实感受到在散架的自行车从坡顶疾驰而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此刻，霍虎的灵魂和身躯达到了高度的统一……）
……
“你冲什么啊！？”我有气无力地冲他后背捣了一拳，隔着整个后背都能觉得他在幸灾乐祸。
“别打了。就好像你在跟我撒娇一样。”
你……唉。如果他不想吵，根本没办法跟他吵架。
“我就是感觉有点闷，想逗一下你，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的。”他语气轻快地说。
“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留了老娘一条命啊。我最吃不得这种突然就往下掉之类的活动了。”
“好，有空带你去坐过山车。”
“滚蛋！”
前面那货就这样慢慢骑着，到了汾河边上，湿气让这里稍稍冷了一些。
“你经常这么蹲人？”他突然说道。
“……嗯。”
他安静地骑了一会。
“打赢了就好。”他冷不丁说道，差点把我吓着。
“没难度啊，这种。简直就是街机里第一关，白送的。”
“在县城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也是这么打？”他问。
“嗯。”我实话实说。不知道这货看了多久，我想他要是从头看到尾，那按昨天我那个同桌的话说，没多大意思了。
他叹一口气：“都打赢了就好。”
“呵呵。”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态度让我很不安。
“没有受到过报复吗？”
“有些人看上去威风，但实际上被打一下就像纸一样，破了。”我故作轻松地。
其实偶尔真有不要命的纠集了十几个人堵过我，可惜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没有一个会翻墙的，我三下两下就没影了。
“……挺厉害的。不如我就是了。”
“切。谁比得上你啊，黑帮老大？”
“别闹，当时就是不懂事儿，现在想想真的是命都差点就没了。”
我俩再次短暂沉默了一会。
“以后别这样了。有些东西，长大了就不适用了。”他边蹬车边说。
“……”
“我知道有点唠叨了，但是，别再这么给自己树敌，换一种其他方式来解决这样的事。”
“呵，你懂个毛。他们仅仅是一句看人不顺眼就可以是攻击的理由，难道我还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你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你明明应该挺清楚的。”我不屑地说。
“我懂的。但是就是因为鸡毛蒜皮就跟她们一般见识我才觉得掉价。”
“……那你说咋办？”
“首先是热处理，就像刚才你那样，但是我认为你需要在第一时间让别人不经意间知道，你的反击异常致命。我要她去跟小离道歉，也是这个意思，她的前后差异如此之大，震慑效果可想而知。
“之后冷处理。不需要多跟她们交流，也不要被他们惹火，要是一个人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窜天猴，那谁都想来试试。反击后的无视才是利器，就像现在，要是小离得到她的道歉之后保持沉默，绝对能吓死她，不过小离应该不会。”
“……那我是错了吗？”
“没这么说。”
“那我对了吗？”
“也许吧。不过记住，暴力尽管经常征服文明，但是人类永远不可能依赖暴力生存。但是呢……
“偶尔，暴力就是道理。”
“你说半天我到底是该不该这样……”
“当然不该啊。这才多大点事，私了了就是，还叫我几个小徒弟去给你撑场子。”
他连这个都知道了。
“你怎么啥都知道啊……”
“你也不想想他们是跟谁一个鼻子出气的。”
前座的他说道。
“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要悄无声息地解决，最好的结局，就是可以以理服人，毕竟一拳头上去疼完不留黑青，一顿道理进脑子里可是很管用的。”
“行啦行啦猩猩大师知道啦。”我挥挥手以示同意。
不过，我还是有点不平：“就那么真是便宜她了。”
“你都把人腿差点踢断了……不过让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这相当于帮她吧。”
我想想，也是。“可我觉得没必要啊。”
“把敌人变成朋友是一种智慧。至少要无害化。”他轻轻说。
“嗯。”
他长出一口气，莫名地感叹了一句：“我估计是老了，就这么一段路我就出汗了。”
“……你都骑了三公里了吧，不出汗就要被憋死了！”
“咳。我想说的是，你想要自己解决这点上，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现在这里是龙城，有更健全的人文环境和监管制度，滥用暴力没有必要。”
“除了老师，我还真就不知道告诉谁了。”我不屑地说。
“可以想想还有谁，是你可以信任的。”
“……妈妈？”
“……男的。”
“……班长？”
“……你确定？”
“……某个学生会干部？”
“……歪到火星去了。”
“嘛，那可真没有了。”
“也许你是需要一个提示。”他叹了口气。
“……什么？”
“死鬼。”
我呵呵一笑，翻了一个他根本看不到的白眼。你还能再露骨一点吗……
“抱歉哈，真是劳你多费心了。我不需要你。”
“嗯。”他应答一声，没有给出我想要的答案。
不过，他停下了车子，用那对混沌的眼神望向了我。
“如果你不需要我的话。不论第几次。我也要擅自帮你，就像以前一样。”
“因为我是你哥嘛。”
“谁要你帮啊！”我死命地把他的脸别回去，“再多管闲事我就，就……”
“有本事你现在把我打昏扔到汾河让我顺河飘进渤海里不然你就别想阻止我。”
“……随你嘛。快点回去了。”
看着河里映照的月影，想想他小时候刷啦啦啦啦地在河里游来游去的样子，我被他弄得有点窘迫。
就这么嘎吱嘎吱，我俩离家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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