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昨晚的酒鬼没有再回来，江一唯心想对方或许是回到酒馆之后就被其他人给强留了下来，兴许后来又大醉一场，把自己的事情给彻底忘掉了也说不定。
“哼，这样最好……”
江一唯眯眼看向天边逐渐蔓延开来的光亮，抬嘴挤了挤被风吹的有些发麻的脸颊。
他知道再过那么几分钟，这里的行人就会多起来，到时候就算那酒鬼昨晚没有带人来看热闹，当地的居民也迟早会把街道两头围得水泄不通。
——那就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啊……
江一唯叹了口气，想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可怎么动也动不了。
全身各处时不时爆发出的酸麻刺痛混着海潮般时强时弱的倦意，两种截然不同的困苦一刻不停的折磨着他的身体与意识，又有咸腥的湿冷海风雪上加霜，让他难受的厉害。
“哟，看上去你好像还挺精神的嘛，一唯~”就在他摇头想要平复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时，莉博菈的声音突然从他身侧非常近的位置悠悠传来，“要不然，等咱待会儿吃完早点了再放你下来？”
“哎不，别啊莉博菈！”江一唯心中一惊，急忙侧目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你看，这街上行人马上就多起来了，你要不趁早把我放下来的话，我待会儿肯定会被人当成猴子围观啊！”
可视野受阻，他只能看见几缕随风摇曳的雪白长发，想来莉博菈应该是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来好近距离看看自己的此时窘迫的模样。
一想到这里，他不免感觉到了几分尴尬：
不同于绫湘或是露茜等人，他对莉博菈虽有戒备，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每每看见此人，他就会想起馨怡……
这是一种很没道理的感觉，可他还是非常珍惜这一点。
自从那晚在群狼之中拼死保护格洛丽亚的时候，他就已经解开了那个困扰他好几年的心结；如今他不再把那些与馨怡相关的回忆视为洪水猛兽，反倒是迫切的想要补全那些模糊的片段——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实际他自己也不知道。
“嗯哼，那这么说，咱现在就放你下来咯？”
“那是当然！”江一唯一边用着仅有的力气连连点头，一边轻声央求道，“小嘉在气头上的话做事那都是不管不顾、不达目的善不罢休的类型啊，等她气消了，我怕不是已经被晒成人干了好吗？”
“嗯，有道理~”
莉博菈沉吟一声，语气相当诚恳。
但江一唯知道她是个很有表演欲望的家伙，鬼知道她此时表现出来的赞同，是发自内心的想法还是仅仅只想逗弄一下自己。
无奈，他只好继续问道：
“莉博菈，小嘉现在怎么样？睡了吗？”
他就被吊在莫嘉娜和莉博菈的房间外，里面有一丁点响动他都很清楚，自然也知晓莫嘉娜昨晚在穿上不停的翻身，明显没有真正睡着过。
只可惜后来他忍耐不住心底的困倦，最终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只听到房间里的两人聊了些几句之后便没了动静，但这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着实记不清。
“小嘉啊……睡着了，半个小时之前刚睡着的。”
“哇，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咱和她睡得一张床嘛~”
“什、什么——”
江一唯张大嘴巴，满是惊愕，脑海中一片空白的他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大概是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答复，莉博菈再次补充道：
“她是在咱怀里睡着的呀，咱当然什么都知道咯。”
莉博菈的这句话一把扫开了江一唯脑海中多余的想法和猜测，他咽了口唾沫，强忍着喉管中反馈而言的痛楚，嗓音嘶哑的问道：
“呃……等、等等，你和小嘉是怎么睡到一块儿去的？”
“咱主动跑到她的床上去的呀，就让她那么折腾的话，咱也是很难入睡啊。”
“你主动去的？那小嘉没有抵抗？她怎么会让你得逞——”
“抵抗？肯定有抵抗啊，而且还凶得很咧，就差拿魔法砸我了。”莉博菈嘻嘻一笑，轻巧明快的声线中逐渐流露出了几分不加遮掩的得意，“但那种距离下，她的任何举措都是徒劳的啦，咱对自己的力量还是挺有自信的哟~”
“你——”
闻言，江一唯心中一凛，一个猜测像是石子那般投入他的脑海之中，激起一圈圈愈发密集的波澜：
——不好……这个人恐怕是个姬佬！
江一唯皱着眉头再度回想了一下之前绫湘的遭遇，一种空前巨大的危机感突然死死地攥住了他，无比暴躁的把他的心肺肠子扭作一团。
“不，算了，我就不麻烦你把我放下来了。”在莉博菈疑惑的轻哼声中，逐渐恢复了呼吸的江一唯轻咳一声，语气格外严肃的说道，“我很感谢你能够接受诺德莱大姐的委托，但说实话，我们不是那么需要你的帮忙，你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比较好；至于大姐那边，有机会我会跟她说明这件事的。”
“啥？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江一唯轻轻晃了晃脑袋，径直回答道，“莉博菈小姐，你可以离开了。”
“耶，要不要这么过分呀？真是无情哟无情，咱还是容你继续在外面吹吹风好咯。”
说完，江一唯发现先前那些出现在自己视野边缘的发丝突然失去了踪迹；他屏住呼吸仔细辨识起身后的响动，却没有发觉任何意思脚步声的存在。
他稍稍一愣，这才猜测对方大概没有真的离开。
这个想法让他小小的松了一口：
莉博菈肯定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地离开他们了，但对方不放他下来的话，他铁定会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变成马尔默港居民嘴边的笑料。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半晌，还是没听到脚步声的江一唯才小心翼翼的询问了起来：
“你……没走的吧？”
“嗯哼~”
莉博菈的回答很迅速，仿佛她之前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似的。
江一唯在情形之余，也有了一些怪异的想法。
毕竟，莉博菈的这一声轻哼没了之前能让人联想起灿烂笑容的微妙起伏感，变得有点儿像极北方冻得梆硬的地面，冰冷僵硬、平滑死板，举起一块石头用力砸下去也砸不出个痕迹来。
“呼……好吧，我收回前言，这次是我说话不经脑子，我很抱歉。”
“哼哼~”
又是一声轻哼，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可不知为何，江一唯知道对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道歉——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感觉，他既确定、又不确定，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
“那……我们就继续之前的话题吧。”最后，他没有把自己的疑惑和盘托出，而是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我也不占你便宜，这次我们公平交易如何？你放我下来，我请你吃早点，地方你选。”
“哦哟，你……”莉博菈语调一转，笑着问道，“有钱？”
“呃……”
“你之前不是跟莫嘉娜说，你交完罚款之后就半分钱也没有了吗？”
莫名的，莉博菈说话的时候似乎回了一下头，声线忽的飘远了一些。
可江一唯没工夫细想，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阳光攀上地平线以来的第一个路人——好在这人神色匆忙的跑了过去，没有注意到他。
从那个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的人身上收回视线，江一唯压低嗓音回应道：
“那……那我现在跟你说了，你以后可千万别告诉小嘉啊。”
“当然、当然，咱半个字都不会提的~”
莉博菈的笑声异常真切，让江一唯不由得产生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不过，他现在的首要目的就是说服莉博菈放自己下来，其他的事情暂时都可以放到一边去。
他清了清嗓子，侧着脸满是神秘的讲起了自己的小秘密：
“其实我那个时候有拜托格洛丽亚帮我藏了一些钱，大概有十几二十枚来着，请你吃顿早饭还是够的……啊，当然，档次太高的地方就算了。”
“这里也没有能一次花费这么多钱的店儿啦！”说着，莉博菈伸手轻轻戳了下江一唯的背后，“既然你有钱，咱肯定是没意见的咯，不过嘛……”
莉博菈的指甲意外的尖锐，这一点江一唯早就体会，所以他对于背后传来的微弱刺痛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并不惊讶。
他扭了扭身子躲开莉博菈的指尖，疑惑的问道：
“……不过什么？”
“不过，咱身边这位肯定有什么话想说啦，是不是呀莫嘉娜？”
“什——”
江一唯下意识挺直腰杆、死死咬住嘴角，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双眼紧闭，不敢说话，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莉博菈其实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然而……
“嗯……”
过了莫约两秒钟——对江一唯来说，恐怕是两小时——莉博菈虚弱中透露着几分寒意的回应声还是猛地刺穿了江一唯的耳膜，毫不留情的把他的脑袋搅成了一锅粥：
“莉——”
——莉博菈你骗我！！！
江一唯瞪大眼睛盯着那轮露出些许弧度的火红圆盘，混着复杂情感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从眼角滚落下来，完全没有停歇的趋势……
他知道自己这样实在太怂了一些，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论如何，在莫嘉娜决定出发之前，他有九成把握确定自己会被一直吊在这里，任路人嘲弄。
这可是……
——最残酷的地狱啊……
江一唯扬起下巴，激动之下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这份笑容，怕是连一两岁的小孩子看见了都会被吓哭吧……
“哎呀哎呀，看来一唯你是没办法请我吃早点啦，咱还是一个人去好咯~”莉博菈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她笑嘻嘻的又戳了两下江一唯，这才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身离去，“咱就不当电灯泡啦莫嘉娜小姐，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和你的青梅竹马咯，拜拜~”
“嗯，好的，莉博菈小姐。”
莫嘉娜的回应还是那么冷淡，可她在说道对方的名字时，语气似乎稍稍加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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