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抓到辛梅里安的时候只有四岁,也就是说才刚开始记事没多久的时候。”杰克仰着脑袋,带着好奇和兴奋的眼神打量着头顶的天空,仿佛是初见天日的小孩子,看到流云变换出不同的形状就会惊喜不已,语气中也充满了欢快的情绪,“嗯,这之前的大部分记忆大都已经失散了,在黑暗之国的地牢里度日如年的往事也不愿再想起。”
“因此如今站在这里,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这真是让我感到幸福的不真实呢,白兰绮。”以无比激动和欣喜的口吻,杰克向她的同伴述说着,而后者负责静静地聆听,“就好像是——重获新生一样。”
在酒馆里大闹一场后,不打不相识的杰克和白兰绮成了莫逆之交。两人合计了一下,认为权宜之计果然还是暂时远离闹市才好。于是就这样,杰克拉着白兰绮跑到了西希努雅近郊的一片丘陵,漫山遍野的碧绿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在这片丘陵地区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和田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旧时代文明的遗迹——用石头垒建的建筑和设施,经过数个世代以来,很多都已经荒废倾圮,只留下了一排排地基的遗迹,像是凭空长出来的一般,镶嵌在碧绿的芳草地上。
杰克爬到一行不高的石头地基上,摇晃着双腿,兴致高涨地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绿色山丘。
“因为我是辛梅里安的人形兵器,所以被做过非常残忍的改造,才得到了这样卓越的力量。”少年微笑着继续说道,仿佛这些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作为代价,我的寿命只有十八岁——也就是说,我只剩三年的时间了。”
“我非常喜欢这个世界,因为只是头一次接触。我想要看很多很多从没见过的东西,想要学习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去到很远很远的、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微风拂过少年的长发,灿烂的金橘色仿佛在燃烧一般,比天上的太阳更加耀眼,“我还不想死。世界对我来说是那么的广大,有那么多新奇而未知的事物正在前方等待着我。我要去四处流浪,如果在有生之年能看到更多的话,大概……最后的最后,就不会十分遗憾吧。”
说完这些,杰克转过头,望着正倚着墙根的白兰绮。后者咬着唇,表情悲悯而忧伤,似乎比当事人更加感同身受。这反而让杰克十分困扰了,甚至有点自责起来。他盯着白兰绮,竟然不敢多说一句话了,好像是生怕令她愈发难过。
“我……”缓缓地酝酿着什么,白兰绮忽然开口说道,“我是王室之剑的后嗣,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人类,而是近乎妖魔和鬼魅的存在。我们不会老去,拥有永恒的寿命和强健的肉体,伤口的愈合速度也异于常人。所以我……真的非常为你感到伤心,杰克。如果我能把自己的寿命分给你的话……那该有多好。”
闻言杰克露出了颇为惊异的表情,仿佛注视着什么陌生事物一般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接着不禁“扑哧”地一笑:“白兰绮,你真是个善良的人!不过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果然还是算了吧。能够从不见天日的辛梅里安逃出来,看一眼这个美丽的世界,就是我的全部愿望了。所以我现在十分满足哦,就算立刻死去,至少也不会悔恨万分。不过真是谢谢你了,白兰绮,能够遇上你这么好的人大概也是我的运气吧!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别人又是怎样,不过当你说出想要把寿命分给我的时候,我真的……好感动呢。虽然说心里不嫉妒你是不可能的,但是比起这个,能成为你的朋友,真是太幸福了!”
面对眼前毫无保留地向她抒发着赤诚之情的少年,白兰绮也不由得回报以微笑:“我也是呢,杰克。我为此感到十分高兴,这是过往从未有的体验。曾经我以为,这个世界是无比冰冷而残酷的。我很笨拙,在同辈那位天才的光辉下更是黯然失色。因此我在父亲那里从来得不到关爱,有的只是严格的训练和无情的责罚。这就是我的童年,没有朋友,也没有温馨的记忆。但是遇到你之后,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却仿佛是忽然触及到了这个世界的温度一样。看到你憧憬着未来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就感到十分的耀眼和温暖。如你所说,我们是彼此的第一个朋友呢,杰克。”
“嗯,是呢。那真是太好了,白兰绮。”杰克轻声说。
接着他们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一同仰望着头顶那片清朗的天空。微风轻起,云卷云舒,仿佛时光也就此停伫。
“诶,逃走了么,那可真是麻烦。”少女用手捋了捋垂在身后的,巨大的鱼骨辫,摆出饶有兴致的神色,“不过也是意料之中。野鼠终究是野鼠,本性难改呢。虽然说是这种过时的试验,放出去一只实验品也无甚损失……但是呢,终归是多了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啊,穆斯塔法。”
“说的也是,贝雷尼基。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你应该无暇他顾吧。”这个名叫穆斯塔法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浑身罩着一件白色的大袍,头上戴着头巾,脸上则蓄着毛茸茸的大胡子,生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贝雷尼基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不过呢,这么一来时间也快到了吧?啊,就是那位大人。”
“呵,这种事情,可不是我们该管的。”穆斯塔法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毕竟那位大人,可是比女巫还要高阶的存在。”
“那种东西我可没听说过,也一点都不关心呢,穆斯塔法。”贝雷尼基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把头一撇,不耐烦地回复,“比起这个,既然你是来交接的,还是麻烦你了解一下情况,快点接管阿瑞特吧。”
接着贝雷尼基很不客气地将脚边的一个公文包甩到木头茶几上,里面没有纸质的文件,只有一台9.7英寸的Pad、两个储存数据的U盘以及一块经过改装的电子手表。
“啧,你这女人还是老样子,贝雷尼基。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把你调去那么重要的部门。”穆斯塔法接过公文包,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接着就起身准备离去。
“走之前最后再提醒一下吧,穆斯塔法。”贝雷尼基点起了一根烟,以风凉话般的语气,慢悠悠地、头也不抬地对着她水火不容的同事说道,“虽然只是个弹丸之地,但阿瑞特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哦。还有就是啊,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对于他们来说,强魔力者的利用价值是什么。”
“从这点上看,你可算已经保住性命了哦,穆斯塔法。”
“贝勒尼基?”
“啊,没错。”杰克点点头,神情严肃,“这个女人负责管理辛梅里安在阿瑞特的一切事物,‘天堂之窗’计划就直属于她的名下——是个美妙的名字吧?不过那就是加诸于我的人体实验啊,白兰绮。只不过,在这个实验中,贝勒尼基扮演的角色不是单纯的‘监督’,而是‘实验员’。”
说到这里,杰克便停住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白兰绮有些关切地望向他,却发现对方一只手捂着嘴,紧蹙着眉头,一脸几欲作呕的难过表情,似乎心中正进行着莫大的挣扎。
“抱歉,杰克……呃……是什么不快的回忆吗……”白兰绮的神色也黯淡了下来,她正斟酌着措辞,然而杰克只是平静地摇摇头,继续接过了话头。
“不,干脆叫她驯兽师比较合适。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对我的关注远胜于他人,实在是太不幸了。她亲自为我注射过药物,除此之外……啊,就像驯兽师都会做的那样,只不过糖果的分量更少,皮鞭的虐打更多而已。我被迫和这个计划中不够强大的残次品战斗,把他们的身体剁成碎片才能够令她满意。这个女人第一个用‘野鼠’这样的蔑称来称称呼我,每当我撕碎一个猎物,精疲力竭地跌倒在黑暗中,她会抱起我的脑袋,说些不知所云的废话——啊,真是令人作呕!”
杰克浑身颤抖,不住喘息。他的身心正被无力的怒火与过往的恐惧啮噬着,“贝勒尼基”这个名字能够激起他最狂暴和恨意,肆意翻涌的痛苦仿佛是揭开了她一次次给他带来毁灭时留下的血痕。
“杰克……”白兰绮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友人的肩上,“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如果你想要复仇的话,我一定会祝你一臂之力。所以请再多告诉我一些关于贝勒尼基个人的信息。”
杰克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完全冷静下来,接着他说道:“不……你搞错了,白兰绮。我寻找贝勒尼基并不是为了复仇,只是因为我想确保‘双刀的杰克’这个人物不会被辛梅里安的上层知道。”
“诶……?等等,这么说你的存在一直都是不为人知的吗?!”白兰绮有些惊异。
“正是如此,白兰绮。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个人体实验是直属于贝勒尼基的,这也就意味着,她独立自主地进行这个实验,辛梅里安的上层并没有干涉。”杰克低着头,语气沉重,“辛梅里安的运作体制十分奇怪,至今我也未能探明其中的奥秘。然而作为阿瑞特这一地区的主管,贝勒尼基应该被赋予了很大的权利,包括进行这种危险的试验。而我要做的,就是杀掉她,并销毁她手上的实验体数据,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的安全。”
“就算这样,你的存在也不可能被完全抹消啊!如果有谁接任她的话,通过下层人士也很容易就会知道……”
杰克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沉落的夕阳。柔软的草叶间沾染上了薰人的暮色,在晚风中躬着身躯,叹出一曲悠长而悲伤的调子,仿佛即将要沉沉睡去。
“不,白兰绮。我的意思是要完全终止掉‘天堂之门’,这个她一时起兴捣鼓出的恶毒计划。只要杀死了负责人并销毁数据,下一任继承人很有可能就不会继续这个计划,计划组也会被解散,我的存在也就会被永远埋没。”
“可是即使是这样接任者也会有很大的几率得知这件事……”
“不管怎样,我都要杀掉她。”杰克站起身来,语气中只剩下难以动摇的坚定和勇气。他直视着辽阔的苍穹下绚烂纷繁的暮霭——每一天日光倾城的绝唱,金橘色的长发好像要融进了炽热的夕阳。
白兰绮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沉入碧绿的丘陵,无垠的旷野被靛蓝的夜幕和星辰的微光笼罩,她才开口说道,轻柔如同芳草的叹息:“不,杰克,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你的恨意。”
“与白日和我谈论着未来和自由的少年不同,站在我眼前的杰克,有的只是对于毁灭最深切的痛恨,是只有杀死那个名叫‘贝勒尼基’的女人,才能了结的憎恶。”
杰克没有回答,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古老的残垣上。夜风鼓动着他的衣摆,猎猎的声响在一片安详中突兀而刺耳。
“然而——”话锋陡转,白兰绮继续说道,“如果这真的如你所愿,那就去做吧,杰克。没有什么憎恨是无法消除的,正如有些过错只能用同等的鲜血和痛苦来偿还。我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善人,因此才一直笃信着,杰克。”
“杰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帮助你。或许你所踏上的,正是通向自由之路的第一步。从无边的黑暗中寻求光明,于仇恨的枷锁中挣脱束缚,在过往的阴翳中获得释放,这一切,都是通向未来的必经之路啊,杰克。”
“因此我相信你,杰克。你做出了目前你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既然仇恨无法掩饰,那就不必掩饰;既然矛盾无法解开,那就不必解开。我只是一介武夫,杰克。所以对我来说,最好的意见就是——用剑去劈开这一切吧!用这双手,把前方的一切障碍都刈除殆尽,正如某位远古的英雄所选择的那样,杰克。”
“你说……绿颜色的头发?”白兰绮闻言,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酱大骨棒,严肃地望着杰克。
“啊……你有头绪吗?”杰克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把盘里奶酪布丁搅和得血肉模糊。
“嗯,没错。毕竟绿发在这里应该是相当罕见了吧。”白兰绮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碗里的酱大骨棒。
“嗯,绿发,扎鱼骨辫,灰眸。有点发育不良,个子不高,大概也就……这么点。”杰克用手临空比划了一下,接着继续补充道,“平常穿皮革衣服,和阿格里庇娜穿的佣兵制服有点像,但是更加宽松一点的。习惯很差,说话特别难听。”
“果然就是她了。”白兰绮猛地抬起头,正气凛然地对她的友人说道,“杰克,你知道当地有一家名叫‘扎维和奥瑞萨’的旅店吗?我初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就落脚在那里。在我对门住着一个绿发女人,与你的描述完全吻合,想必那就是贝勒尼基了。”
“嗯,那么我们就出发吧。真令人惊讶,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杰克说着站起身来,留下一盘奶酪布丁的断肢残片。
“杰克,”白兰绮拿起还未啃完的酱大骨棒,提醒他道,“浪费食物是不道德的。”
“要上了。”将双刀交叉在胸前,碰撞时发出“琤”地脆响,杰克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嗯,请你随机待命,杰克。”银发的少女神情紧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赤瞳中也泛起猩红的色泽——并不像火焰那么明亮而富有生机和动感,而是一种近乎阴鸷而压抑的情绪,冰冷得令人生畏。毕竟如果要说的话,这大概也算是某种家族遗传的特质吧。
套上灰蒙蒙的兜帽,搭在剑鞘上的右手掩在斗篷里,白兰绮就这么豪迈地踏步走进了扎维先生的小旅馆,脚下的木头地板被她踩得吱嘎作响,就连门口的木头招牌也哆哆嗦嗦地摇晃了起来。
如果要说的话,此刻扎维先生只能这样形容他的房客——杀气腾腾。完全被这股如虹贯日的气概震慑到了,扎维先生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惊惧和敬畏之情,几乎不敢目视白兰绮逼人的英气。
然而白兰绮旁若无人地就沿着墙角的楼梯上了二楼,完全没有注意到诚惶诚恐的扎维先生。
半晌,扎维先生方才平复下波涛汹涌的内心。白兰绮早已走远,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梯,扎维先生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吁……希望这姑娘不要带来什么麻烦事才好。”
末了,他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句:“不过她真的不是吸血鬼吧?”
然而事实上,白兰绮既非吸血鬼,也并没有给扎维先生带来什么大麻烦——这一切就都要归功于贝勒尼基的先见之明了——因为在她的房间里,白兰绮和杰克的计划遭受到了挫败。
“为什么……没人?”白兰绮迷茫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生活用具也分毫未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倒不像是房客刚刚离去的样子,而是根本就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在空房间里转了一圈,白兰绮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却仍旧一无所获。于是她立刻下楼,去向酒店的主人,扎维先生询问。
白兰绮火急火燎的样子,几乎是很难想象的。然而此时,她内心的焦灼却是溢于言表。这让她的神情变得愈发可怕,血红色的眼眸也更显凌厉和锋锐,在扎维先生看起来仿佛是被惊动的猛兽一般,着实令他吓得不轻。
“先生,请问你知道那位绿色头发的小姐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吗?”白兰绮直截了当地问道,语气冷硬。
“呃……呃!”被那双赤红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扎维先生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这个……呃……啊对,就在刚刚!就在你来之前,她才刚刚离去呢……哈哈……”
扎维先生勉强挤出一个献媚的笑容,然而此刻白兰绮已完全无暇他顾。强烈的不详感涌上她的心头——无论是身为战士,还是身为安托列特家族的女儿,这份强大的直感一直都是她的骄傲,是可以凭依、完全可靠的对象,因此这时她才会倍感焦虑。
“杰克——!”呼喊着同伴的名字,她转身冲出店门,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眼前寂静而一望无际的绿野。
我,到底是什么?
这种问题,从来就没有答案。
虽然曾经也并非从没想过去追寻,但是——双手不断地重复着刺击和砍杀的动作,即使身处滔天血海也无动于衷;双眼被难以洗刷的罪孽所蒙蔽,愈来愈陷入迷茫和混沌……
或许我只是一台机械,而杀戮是我的天职。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的本质是什么?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而杀戮又是为了什么?
翻来覆去地思索,却毫无头绪。
直到那个人告诉我——那天,我明了了事实。
“你啊,从来就不是人而已,恰克摩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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