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当我被清晨的阳光晒醒时，发现梵正躺在我的右侧。她把头枕在我的右臂上，身体卷进披风里，毫无防备地熟睡着。
看到咒术师离我如此之近，我第一个反应不是把她推开，而是把视线移到我两的头顶。确认到了熟悉的数字‘零’后，我松了一口气，把手臂从梵头下抽开。
“哎哟！”
头撞在地上，顿时把梵惊醒了。
“早上好，骑士老爷。”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然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早上好，咒术师。”
我揉着被咒术师枕酸的手臂，拍了拍因为宿醉而疼痛不已的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喝下酒之后发生的事。
用苹果酿出的果酒后劲会这么大，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
嘛……既然我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就没必要花费精力去追究喝醉后的行为了。
“呐……骑士老爷，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辛西亚那边已经回不去了，加入帕克斯对抗你的祖国应该也不现实吧？”
“……不知道。”
我把手指**头发里，迷茫地说，
“看了我的家书应该能理解……我就是一个普通士兵，因为机缘巧合参加了追捕你的任务。 以辛西亚神之名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好不容易盼到战争结束，最后却沦落到了这种下场……”
“既然骑士老爷没地方去，那就陪我完成师父的研究如何？”
梵伸展完身体，向远处的山脉望去，
“为了完成占领，辛西亚军队一定会直接进攻肯亚山脉里的帕克斯城镇。估计现在到处都是雀斑女派出的哨兵，我一个人可没办法潜入回村子里”
“雀斑女？”
“就是那个‘圣少女’啊！”
“……”
两天以前，如果有人胆敢在我面前这么称呼‘圣少女’，我肯定会狠狠揍她一顿。但现在听到梵把她叫做‘雀斑女’，我却只能感到一肚子的心酸和悲伤。
“就当是成为保护我的佣兵，帮我这个忙，行吗？”
梵见我不吭声，还以为我在认真考虑陪她回去的事，便积极地继续劝诱道。
“佣兵……”
提起这个字眼，我马上想到了作风邋遢，军纪松散，以性命和技术换取财富的形象。
为了把战争持续下去，除了征用自己的国民外，辛西亚和帕克斯两国都招募了大量的佣兵。
他们的技术、装备、能力和规模三教九流，既有实力超越正规军的雇佣骑士团，也有专门干下流之事的盗贼团——在突入帕克斯国境后，辛西亚军还招募到了许多本地的帕克斯人作为向导，让军队得以快速穿插于广袤的肯亚平原上。
“那个叫‘群星的艾克’的帕克斯大主教可是能从天空中降下流星火雨的有名怪物啊，在拉菲堡之战时把辛西亚军的左翼阵地炸成了马蜂窝，差点让我们的整条战线崩溃。你身为他的徒弟，在帕克斯国内的身份想必十分高贵……为何不借助国家的力量进行研究？”
趁此机会，我抛出了一直憋在心中的问题。
为了守卫拉菲堡，帕克斯王召集了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咒术师。上至七十岁的退休者，下至还没出师的见习咒术师，只要是能从魔杖中喷出咒术的人，都被投入到了那个巨大的绞肉场之中。
根据情报，梵在那个无名山村里已经呆了好几个月，一直处于脱离军队掌控的状态。昨天抓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了——身为军队最重要的战斗力，梵这个咒术师身边居然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这真是，太奇怪了。
对此，梵的解释只有两个字，
“弑神。”
“啥？”
我没听明白。
“如果完成师父的研究，成功发动‘世界级咒术’，那么辛西亚和帕克斯的教会就会就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啥？”
我还是没听明白。
“看来我得从头解释了。”
梵叹了口气，问道，
“对于你们辛西亚人来说，‘神’是什么样的存在？”
“辛西亚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人类。我们必须一生侍奉辛西亚神。一个人如果对神不敬，成为坏人，死后会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一个人如果一生恪守辛西亚教教义，当一个好人，那死后就会得到神的祝福，转世成为拥有‘魔力’的天选之人。”
辛西亚人从小就会被灌输各种有关‘神’的知识。每个城市、村庄都修建有有辛西亚教会。每天向辛西亚神祈祷，感激神赐予我们食物和魔法，是每个辛西亚人必做的事。
如果把辛西亚神的传说和辛西亚神的教义全部说出来，牵扯到的文字量能写出厚厚的一本书。我虽然不是最虔诚的辛西亚教徒，但也能轻松熟练地把辛西亚教教义叙述出来，
“嗯，跟我所知的一样。”
咒术师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叙述自己的逻辑，
“侍奉辛西亚教教义的人，会被神选中，下一世得到魔法的恩赐。那如果所有的辛西亚人决定违抗神，会怎么样呢？”
“神会降下惩罚，彻底清除那些愚昧之人……这也就是所谓的‘世界末日’。”
“那按照这种说法，神应该能使用范围笼罩整个世界的强大魔法，对吧？”
“嗯……没错。”
从因果关系上讲，赐予人类魔法的神，肯定也会使用魔法。我还清楚的记得母亲在我小时候说的那些有关神创造世界的睡前故事——世界曾是一片混沌，神用火魔法制造出一团火球，那便是太阳；神接着用土魔法揉出一个土团，烙成一块正方形的平面，那便是我们的世界；神用水魔法创造江湖河海，用风魔法制造云和空气，用暗魔法制造阴影；最后，神汇集了所有种类的魔法，创造出他的分身——人类。
“好，接下来的问题是：是不是只有神才能施展世界级的魔法？”
“这个我听教士说过，人身为神子，永远越无法超越神的存在。如果人类能够发动‘世界末日’规模的魔法，那神迹也就不配称之为神迹了。”
“唔……那如果我能施展世界级的魔法，是不是就能证明教会在说谎，‘神’和‘魔力’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
我盯着咒术师的黑色眼瞳，半天不做声。
梵的眼神坚定又真挚，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过了半响，我才勉强吐出一句话，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从理论上来说，可供使用的魔力越大，咒术的威力就越大。老师说过，如果给他足够多的魔力，他能把整个世界烤熟。”
“……”
“如果能顺利完成老师的研究，不仅仅是辛西亚教会，理论基础几乎一样的帕克斯教会也会受到打击。从设想阶段开始，老师他就没有打算让本国军队知道。在受到帕克斯王召唤，前往拉菲堡集结之前，老师把我秘密安排在这里，想让我尽量不受到干扰地继续进行研究。”
“……”
想起我在拉菲堡城头看到的景象——已经两鬓斑白，年过七旬的‘群星的艾克’骑着飞龙，在两军阵前举着魔杖，从空中召唤出一阵阵燃烧的陨石。
被称为帕克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咒术师，艾克在拉菲堡只释放出了一个咒术。但仅仅一个咒术，就消灭了辛西亚军三分之一的军队。
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利用什么奇怪的手段来创造世界级咒术。
但是……
“咒术师，你知道‘群星的艾克’已经战死了吗？”
“这我知道……拉菲堡中的帕克斯守军没有一个幸存者……”
“如果是你师父的话，我或许能承认这项研究的价值。你一个见习咒术师，真的能完成‘世界级咒术’的研究吗？”
“能。”
咒术师咬着嘴唇，用力地说，
“我从小就跟在师父身边学习他的理论。这方面的研究资料都是我帮他一笔一笔记录在案、整理成册的。师父通过政治手段把我从帕克斯军队中剔除出去，安置在这里，就是希望我能继承他的意志，完成研究中最关键的一步。”
“为什么他不自己完成研究？”
“除了‘咒术师’的身份，师父他还是‘帕克斯大主教’。即使他再不喜欢战争、再不相信‘神’，他也是个坚守职责的帕克斯人……帕克斯王亲自下诏，即使知道是送死，师父也得前往拉菲堡。”
“好吧……且不说我信不信你。”
我指了指头上的黑色数字说道，
“这个怎么处理。你能消掉或者遮住它吗？”
“我说过，‘真爱咒’是‘半永续侦查咒术’。它只自动消失，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开。或许其他咒术师能发明解除咒术的方法……”
“现在辛西亚全军都知道我头上顶着这玩意，我们要怎么混进村庄啊？”
“这好办。”
咒术师拔出剑，像昨天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地蓄了半分钟力，然后对着山谷四周甩了十几剑。
“呼……要以最大范围扩散这个咒术，花费的魔力还挺大的……”
施术完毕后，梵长舒一口气，把剑插回腰带上，累得坐倒在地。
我睁大了眼睛，全程盯着咒术师施法的全过程，死活也看不懂她做了什么。
“我对着附近的几座山使用了‘真爱咒’。”
像是早就料到我要问问题，梵提前解释了她刚才的行为。
“啊……？”
看着绵延不绝的群山，我难以置信地说，
“侦查型咒术是能够覆盖这么大范围的咒术吗？”
“当然不行。侦查型咒术除了魔力消耗比其他种类的咒术要低之外，发动机制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利用了师父的研究，就能扩大咒术的覆盖范围——具体来说，利用现在的研究成果增幅魔咒，能以魔力消耗增大千倍为代价，把覆盖范围扩大万倍。‘真爱咒’的原始覆盖范围是方圆十米，增幅后的范围便是……唔，方圆千米。”
“方圆千米，换算成面积是一千平方公里……这也太厉害了吧？等等……如果你师父把他的研究运用在战争上，帕克斯怎么还会失去这么多领土？”
‘群星的艾克’在拉菲堡击溃辛西亚军左翼时，其施展的‘群星咒’覆盖了拉菲堡城墙前到十里之外辛西亚辎重营地沿途上的所有地面。如果把‘群星咒’的覆盖范围扩大一万倍……别说十万辛西亚军队，直接毁灭辛西亚也不是什么难事。
咒术师摇摇头，否定了我的想法，
“骑士老爷哟，你没长耳朵吗？魔力消耗增大千倍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数字。火球术是毁灭型咒术的入门级咒术，也是消耗魔力最少的毁灭型咒术。如果一个咒术师能连续发动三十次火球术，便是相当优秀的人才了。师父他是帕克斯百年难得一遇的咒术天才，也不可能连续发动火球术百次——这也就是说，增幅带有杀伤性的咒术是不现实的想法。”
“不能缩减增幅效果以减少魔法消耗吗？”
“不行……要发动增幅效果必须把魔法量堆到一个极限值。根据现行的研究成果……一千倍魔耗已经是发动增幅效果的最小单位了。”
“好多限制……”
“嗯，如果一个人的最大魔力是一百，那火球术的魔耗就是五，而侦查型咒术的魔耗只有零点零五……刚才的‘真爱咒’，消耗了我一大半的魔力。”
“难怪‘群星的艾克’没有在拉菲堡使用这一招。”
“当然，如果要完成‘世界级咒术’，我先得找到师父的研究。之前也跟你说了，这件事我绝对不能依靠帕克斯本国的力量，所以哟……骑士老爷，把力量借给我吧！”
咒术师说完之后，严肃地朝我伸出了右手。
“……”
我看着梵那因为红肿而略显滑稽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外拍飞了梵的手，但同意了她的邀请，
“这次就陪你走一趟……不过别搞错了，如果那种的研究真的会威胁到辛西亚的安全，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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