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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离别之日 下

(九)离别之日 下

芸姐一步步往上爬,到十几米的高处时停下来,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攀登了,就这样再也没回过头。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泪眼朦胧,根本没有看清芸姐的眼神。我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仰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

巨大的树根对照下,芸姐的纤细身影渐渐缩小成了一个青色的小点,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一粒砂砾。空气中残留着芸姐的独特气味,可是下一秒都被风直接吹散了。

我感觉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再往天上看去的时候,芸姐已经消失了,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仿佛身体的某个开关被打开,眼泪抑制不住地流出来,我用手臂疯狂地搽。悬崖下的哭声越来越大……

我回到家时,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了。这天我没有去学校,我光明正大地翘了老头一天的课。

说来芸姐走的时候还叫我多关照一下他呢。

“我哪会关照他啊!凭什么要我关照他啊!他是你爷爷,又不是我爷爷,你自己回来关照他啊!

“呼……呼……”

我冲着无人的房间大喊,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

爷爷好像不在家?不知道,被听到我也不管了。

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也完全没有心准备午饭了。后来听到爷爷叫我吃饭,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理会。

那之后,我又连续翘了三天的课。

应该会被那老头狠狠地惩罚吧,但是没关系,我就是不想看见他那张难看的老脸!

第五天早上去了学校,我才知道老头宣布停课了,也正是我翘课的那几天,我因此逃过一劫。但这不是我幸运,都是出于芸姐的原因吧。

一想到芸姐,我心里就空落落的。

老头比我还过分,足足七天没有来上课。第八天的时候跟往常一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一样,语气都没怎么变,继续接着讲之前的内容。

什么嘛,自己的孙女走了还跟没事儿人一样,这个没心没肺的老家伙。

我只知道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玩伴,把愤怒都转到了老头身上。

我穿过了平时看书的第二个祠亭,到只去过两三次的第三个祠亭去。前面两个祠亭有太多与芸姐的回忆,今天,身心特别疲惫的我想避开它们,去体验一下同以往那样探索和发现新事物的心情。

这一段廊道里的光线好像要比前面的廊道里好一点呢,是因为接近上游,树林开始变稀疏的原因吗?拜此所赐,有鲜亮一点的颜色在石板路的边缘出现了。这里的青苔也生长得更加茂盛。我一边小心前进,一边确认着这里和之前走过的地方的区别。

第三个祠亭的栏杆坏了一个口子,长期没有人来这里,栏杆上的尘土很厚,脏乱不堪。虽然每年大参拜之前人们都会把这个建筑彻底的打扫一遍,但现在距上一次大参拜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栏杆上根本没办法坐,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方设法找了些树枝和树叶铺在上面,方便我坐下看书。

感觉映在书上的阳光都和之前的有所区别呢,我突然生出一种像是背叛了芸姐一般的感觉。但是她应该会原谅我吧,毕竟她不是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耿耿于怀的人。心眼小而又总是耿耿于怀的人是我吧。

我看着上方澄澈湛蓝的天空,无边际地妄想。

芸姐那时投来的目光是什么样的呢?是不舍、坚持,还是期待?她为了想去的地方,为了想完成的事,一直在拼命反抗呢。

或许此刻她就在我头顶的某处,过着她想要的生活;说不定她找到了父母,正和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呢?我自顾自这样想着……

可是为什么芸姐不回来呢?

不行,我要尽量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甩甩脑袋,我把头埋进书里。

……

“这世间生存之物,都有所凭依,或者说因为有所凭依,才能找到生存下去的意义。”

我在书里读到这句话,现在没来由地想了起来。

故事里的那对恋人无法再相遇了,可是却始终没有放弃对对方的想念,没有放弃感受对方的存在。他们在心里珍重地腾出一片空间,小心保管着彼此的记忆和回忆和曾经对幸福的向往。经历着不再关联的人生却把生活中的遭遇和感受都记录下来,在心里向对方默默述说,希望思念能跨越时空的距离传达过去。这样的话就能一直在对方身边了。

这样的话,就能一直在对方身边了吗?

我思考着。

为什么要坚持这样的痛苦和孤独呢?

明明没有对方他们也能各自好好地活下去,明明只是无意义的想念罢了。

我尝试着去感受着芸姐的存在,我尝试在风里寻找她的气息,在周围寻找她的身影和声音……

啊,我感受不到。

芸姐现在在何处,有何处境,快乐与否,我都不得而知。我该怎么去感受她的存在呢?

我想象我的意志冲出了峡谷,经历了重重波折抵达了芸姐的身边。可我还是没有那种实感,说到底这只是我的妄想而已。

也许我并不具备那种资质吧,又或许是由于我和芸姐并非恋人的缘故。

芸姐已经离开了两年,有关她的印象也都渐渐模糊,我脑海中的还是两年前的她。仔细想来,那时的她跟我现在一样大,现在的她也许又变了一番模样吧。

学校变得比以前更破旧了,去年种水稻那块田现在养起了鱼,从家到学校路上的一排杨树被砍掉,说是挡住了作物的阳光……

不知不觉间许多的事情都在发生着改变呢。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一紧。

为什么我这么想念芸姐呢?

明明没有芸姐我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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