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百岁成年礼的那一天已经越来越近了，仔细数数，大概也就只剩下两个多月了吧。
龙开始经常性地不在城堡内，每天早出晚归，到处去收集成年礼需要的东西。
少女依然过着与前面十多个月以来一样的生活：早上到龙的图书室里读书，下午坐在阳台的椅子上边喝下午茶边发呆，晚上用各种方法试图杀掉那条龙。唯一不同的是，因为和龙的协定的内容发生了些许改变，因此最近，她终于开始尝试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龙对她提到过，百岁成年礼时需要让她穿在身上的裙子已经差不多做好了，所以她白天已经不需要当他的衣架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寂寞呢。
晚上。
“我累了，你把这个喝了吧。”
龙坐在床上，一脸惊恐地看着站在床边，向自己递来一杯透明液体的少女。
他把手中的书放在膝上，取过少女手中的杯子，转手放到床边的柜子上，然后把少女拉近自己，另一只手早已放到少女的额上。“……没发烧啊。”
“……你不喝，那我喝。”说着，少女的手伸向柜子上的杯子。
卧槽！龙惊呆了，下意识地就伸手想把杯子夺过来，结果少女的动作更快，等他反应过来，她早就把杯子里的东西喝得一干二净。不多时，少女便倒下了，倒在了龙的床边。
龙手忙脚乱地夺过少女的杯子，慌忙下床想要为少女调制解药的时候，突然发现，因为灯在另外一边，杯子正好处于柜子上的昏暗处，少女方才喝下的，其实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安眠药。
他一瞬间就脱力了。
结果她居然只是睡着了而已！
“……真是，要吓死人啊！”龙抱怨着，取过少女拿来的杯子，开启真实之眼透析内容物——竟然只是普通的清水？
虽然为这个透析结果感到有些意外，龙还是很快想明白了。他扶起少女，果然在少女的左手手臂上摸到了异物。他卷起少女的睡衣袖子，手臂上绑着的，正是少女平日经常带着的那把短刀。
她大概是想着，如果自己喝下那杯清水，就在自己喝水的时候偷袭；如果自己没喝，那么就由她来喝下，然后假装中毒昏倒，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袭吧。
只不过是对她说过，要她尝试一下为了能够活下去而想办法把自己杀掉……认真起来的少女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和之前那个只知道下毒的她完全不一样。
龙不得不为她的想法打上一个满分。
他解下她手臂上的短刀，锁到了抽屉里面。
他又将她抱上自己的床，为她盖上被子。
安眠药的剂量，龙是按照自己的适用量来调制的，这个量对于身为人类的少女来说会不会有危害，他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于是，龙坐在床上，重新捧起刚才读了一半的书。
偶尔，他的视线也会不自觉地停留在少女的脸上——他一直很喜欢她纯粹的，带着满足的微笑，如果可以，那是他最不愿意失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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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少女带到城堡来，已经过了大半年了。
大半年过去，少女依旧非常安分。
刚把她抓来的时候，因为害怕她会想不开而自残，龙还特意给她施加了加速自愈的魔法。结果大半年过去了，这魔法根本没能派上哪怕一次用场。
对于少女那种听天由命一样的态度，龙总是莫名不爽。
又是下午茶的时间，习惯了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发呆的少女，今天因为对面的龙的存在，不得不放弃这坚持了大半年的习惯。
少女从桌上取了一只新的杯子，拎过茶壶，往里面倒满了红茶。之后，又伸手拿过桌子上的一个砂糖瓶子，往里面一勺又一勺地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裙子已经做好了吗？”边说着，少女边把茶杯递到龙的面前。
“还没，最近找到了适合的水晶棺制作工匠，所以打算先把水晶棺做好了再来忙裙子的事。”手中的勺子在茶杯里搅拌了一圈又一圈。话毕，龙拿起杯子，顺势往旁边一甩，红茶全部倒了出来。
少女看向龙的双眼，果然不再是平常的绿色，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的瞳孔让人有一种要被摄走心魄的错觉。少女苦笑着，重新取过一只杯子，重新往里面盛满红茶：“有时，我真的很想把你那双真实之眼给挖出来啊！”
龙接过少女重新递来的红茶，只是浅浅地喝了一口。
“明知道我的真实之眼能够看透，你为什么还要做下毒这么蠢的事？有时我也是很不懂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龙族与生俱来的真实之眼的能力，可以看透事物本质，洞察万物特性。身为屠龙勇者的少女对龙的这个能力可谓相当熟悉，因此，龙才会不解——熟知真实之眼的能力的少女，却一直只对他下毒的原因。
少女把头转向另一边，沉默了很久。
“谁知道，我可能是不想活了吧。”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的父母其实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都是世代生活在乡村里的普通人，我的相貌却很不普通。所以之后偷听到他们谈及我的来历，他们说我其实是他们在附近捡到的，我其实很可能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的时候，我反而有点开心，因为他们明明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却待我如亲生女儿一样好。”
“拥有我这种程度的相貌，在偏僻的乡下是很危险的事，我自己也有这样的自觉。所以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扮成男生，跟着身为猎人的父亲学习弓箭和刀术，用以防身。”
“后来国家开始召集屠龙勇者的志愿者的时候，因为有很丰厚的津贴，虽然很危险，但是我希望能为那家人做点什么。于是我也就去了，瞒着家里的人，只留了一封书信。”
“屠龙勇者的训练很辛苦，而且我还要想方设法瞒住自己的女子身份……不过最终还是有惊无险，进入了最后的甄选。”
“在正式被认定为屠龙勇者后，我带着多年攒下来的钱回了故乡一趟。”
“结果，却被告知，几个月前，这个地方因为爆发了大规模的传染病，已经隔离了。这个地方是我最美好的回忆，现在却只剩下荒凉。”
“很多人都死于这场疾病，包括我的养父母，还有我的弟弟。让我唯一觉得有些安慰的是，我的妹妹没有死，她和其他没有染病的人一起被带了出去。”
“最后几经周折，我才找到了从那场灾难中幸存的妹妹。”
“我带着她回到王都的住处。”
“……屠龙勇者加冕式的前一天晚上，她突然开始发高烧。”
“……发病的症状……和染上那个传染病的人，已经到了无法治疗的地步时一模一样。”
“后来我才明白，这个病是有潜伏期的。她可能早就染上了那个病，只是病毒一直在身体里潜伏着，直到那一天，才突然爆发。”
“妹妹对我说，她就是看着母亲和父亲，变成她现在的样子，然后痛苦地死去……她不希望这个病再传染到我的身上。”
“所以，我把她杀了。我害怕见到这个病在王城里肆虐开来，把王城变得像我的故乡那样荒凉可怕……我更害怕看到她受苦，然而我却无能为力。”
少女的视线，在讲完她的故事后，终于回到龙的身上。
这段经历，她从未告诉任何人，除了眼前的这条龙。
“我只是很难过，我一直没能回报那家人点什么。这条被抛弃过一次的生命恐怕已经没有用了吧之类的……我真的曾经这么想过。”
“但是你说，你需要我成为你的仪式信物，我那时是真的很开心的。”
“我一直在想，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无力挽回了。之所以会对你说这件事，只是觉得，你大概会认真地听我把话说完。大半年的相处，我开始想，你一定就是我在这世界上最能相信，最像我的家人的人了。”
少女此时的笑容，在龙的眼中，不免多出了一分苦涩。
缺乏家族概念的龙确实无法理解少女对家人的执念。
但那份悲伤，他还是感受到了。
龙放下茶杯，走到少女的身后，从背后抱住了少女。
“抱歉，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而且，以我的立场，劝你别做傻事好像也挺奇怪的……”
虽然是在谈论很悲伤的话题，不幸的是少女竟然莫名被龙的话戳中了笑点，她仰头看着龙此时异常严肃的表情……不行真的要笑出来……
“噗噗……性骚扰啊。如果现在是晚上的话，我可能就忍不住一刀子抹上你的脖子了……噗，不行了……”
明明是在谈论她自己的悲伤往事，但她却笑了。这让龙感觉自己被耍了。
“……你啊，我明明是在安慰你。”他的语气无意中夹杂了一丝的不满，察觉到这份不满的少女更加努力想要忍住，但是越是忍耐，就越是想大笑一场。
“噗，抱歉……”
见少女憋笑憋出了眼泪，龙长叹一口气。之后，他转身，揉乱了少女的头发：“……我是不懂你啊。既然和我协议好，要让我成为你的猎物，身为刀的你，连锐气都失去了，还有何意义？你已经没有多少可活的时间了吧？试着以活下去的念头来杀掉我吧……不愿意你死去的人还是会有的。而且，你的去世的家人，恐怕也是这么希望的吧，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所以你的妹妹才会求死吧。”
毕竟，不管放不放得下过去，都不应该成为束缚未来的理由吧。
——龙没有说出这句话。
他想，少女自己是明白的。
她只是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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