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的首都爱恩斯特诺尔被称作是文化与艺术之城,这座城市位于极北之地,并没有一年四季的分别。硬要说的话,每年的五月末到九月初算是春季,因为只有这三个月中,这座城市不会被白雪覆盖。
雪国是一个富裕的国家,南部有着广袤的黑土地,冬小麦和马铃薯有着很高的产量,而中部和北部的非黑土地带则用于放牧牛羊。在雪国,平均每一家农户拥有耕牛三到四头,每个农业人口的农产品产出能够养活八到九个居民,远高于其他国家。
在雪国,务农者往往有着不错的收入。务农是件又苦又累的差事,大多数人不愿意做,雪国的农民做他人所不愿做的工作,赚旁人赚不到的钱。
农户是中产阶级的代名词。
农业生产的基础是土地,生产的需要决定了农户们必须远离城市。聚落基本上以村和镇为单位,称得上是“城市”的地方少之又少。农户通过出售多余的农产品过上了富足的物质生活,但娱乐却十分匮乏。
为了满足精神上的需求,在雪国,文化和艺术作为一种产业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农业生产有季节的划分,以冬小麦为例,冬小麦于每年的十月播种,次年的五月到六月之间收获,而从次年六月到九月这段时间则是农闲月份。许多农户在城市里都有住所,他们会选择支付不菲的票价乘上列车,去享受城市生活。
白天他们会去美术馆,雕塑馆,音乐会或是话剧院,晚上则混迹于酒吧与歌舞厅,他们的腰板总是挺得直直的,因为腰包总是鼓鼓的。等到九月末,他们将要回去的时候,就会采购大量的小说、画册或是画笔——以供自己一年的消遣。
作为首都的爱恩斯特诺尔吸引了许多享誉大陆的艺术家和艺术院团,比如天使芭蕾舞团,雪国国家爱乐乐团,爱恩斯特诺尔话剧院;也有一些只在年轻人当中流行的艺术团体,比如Iris-6和ECHO,但颇具争议。
爱恩斯特诺尔话剧院院长办公室内。
“今天下午六点Iris-6会有演出呢,就在广场上,院长,我能稍微请个假吗......”
“不能,好好卖你的票。”
“院长,那把我的排班调整一下也好...”
“不准去!”院长愤怒的拍击着桌子,“她们根本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唱的歌有什么好?不就是衣服穿的少吗,这就是粗鄙!而且,你请假的话应该直接找负责给你排班的负责人,跑来找我你知道自己越了几级吗!”
年轻人颇有不服。
“院长,请您不要这么说,那是艺术!”年轻人争辩道,“排班的事队长我找过,部长也找过,他们都不同意,只好来直接找您了。”
“只有通过专业训练才能表达出艺术,那些人连努力都没付出过谈何艺术?我的意见,和你的队长,部长没有区别,驳回!”
“院长,您不能这么说,这么冷的天气,又是在户外,还穿着那么少的衣服,换成您您受得了吗?这也是为了艺术付出的努力啊!”
“荒唐,冻得病了,鼻子不通气,还怎么唱歌?还谈什么艺术?你们这些年轻人,根本就不懂——回去好好卖票!!”
“是......”
斥离了年轻人售票员,院长的心里一阵烦闷。虽然到目前为止,话剧院的演出依旧有着不错的上座率,但是一到Iris-6这种青年团体公演的时候就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观众被分流了。观众席中会有连成排的空座,而观众的年龄构成也会发生变化,年轻观众的人数会有明显下降。
“到目前来看对剧院的经营还不构成威胁,但是以后呢......”
Iris-6来到爱恩斯特诺尔还不到一年,就席卷了半个城市,之后想必会有越来越多的团体尝试去复制她们的成功......
“那种东西,难道真的是艺术吗.....”
一直以来,院长坚信自己有着完美的审美能力。眼里不揉沙子,真正的艺术不会错过,鱼目混珠的东西亦不会放过。
但是有一天,院长在欣赏演出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喜欢的那些剧目,那些歌曲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经存在了,自己一直在反复地欣赏。而对于新的作品,他一部也不喜欢,除了工作需要不得不去审阅的以外,其它的根本提不起兴趣。
难道这一二十年来,根本就没有诞生过真正的艺术吗?显然不是。
他意识到自己年纪大了,不再目光如炬。渐渐的,自己也会像很多人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走上一条固步自封的不归路。
若自己是个普通人,那还好。
但他偏偏是掌管着爱恩斯特诺尔话剧院,在整个雪国艺术界说一,无人胆敢说二的权威中的权威。
“不要因为我的无能,错杀了潜在的艺术......但是,衣着暴露的话,即便是艺术也是低俗的艺术不是吗?”他这么想着。
”有客人,院长?”正在他思考着的时候,一个年轻女性推门进来。
“客人?谁啊。”
今天下午明明没有任何预约。
”是我!”伴着洪亮的嗓音,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你的秘书挺可爱的,连我都不认识?”
跟在他的脚步后面,一位青年军官也进到了办公室里面。
“部长。”
来者曾是院长的学生,但自从仕途上飞黄腾达以后便不再认这层关系了。如今他是爱恩斯特诺尔话剧院归口管理部门——文艺、广播和出版部的负责人,身后的军官则不认识。
院长略一欠身,“欢迎您,请问这位是...?”
不用说,也知道问的是身后的军官。
“是叫德雷克...是吧?”部长说着回过头确认了一下,“总参谋部宣传科的军官,中校军衔?”
“对。”身后的军官答道。
“我们也是才认识,对他还不了解,让您见笑了。”
“哪里哪里。”院长亲自起身从旁边拽了凳子让两人坐下,“请问今天两位是公干还是?”
“嘛,算是,详情就让中校来说吧。”
“好的”军官接过话题,“我尽量简明扼要。为了提高普通民众对防务的了解,增强我国的动员能力,希望各家剧院、画室和出版社能够更多的向社会提供一些战争相关,宣扬英雄人物或者英雄团体,有社会影响力的作品,在这段时间里暂停反战题材作品的宣传发行以及公演,政治上针砭时弊的作品也需要减少发行。”
“这些我们可以照办。但是剧本的准备,演员的重新训练都需要时间,而且我有些奇怪,以前那些作品不都是鼓励的吗?这样等于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啊。”
“雪国爱好和平,我们有着广袤的土地和丰富的矿产资源,很多矿山因为缺乏工人无法全力生产,土地因为无人耕种而荒芜,因此必须做好宣传,保持民众的清醒,以此来预防一些好战分子裹挟民意,使我们的人民做出无谓的牺牲——这是之前的宣传方针。”
“那现在呢?”
“情势有变化,我只能透露到这种程度。”军官正了正衣领,“爱恩斯特诺尔话剧院作为有着巨大影响力的演出机构,希望贵院能提供配合。”
“我当然配合。”虽然对于话剧院演出的剧目,军方是无权干预的,但文化部长也一道来,意味就完全不一样了。
“新的剧目表会在半天之内奉上,一周后开始执行,反战题材话剧除了已经开始售票的剧目以外全部撤下,您看这样可以吗?”
院长用余光扫了一眼文化部长,部长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桌面的摆件上,一点要听两人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那个部长在文艺上的造诣不高,却对于权力有着非同寻常的痴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听取汇报和作出批示,那个部长竟然会放任别人行使本应属于自己的权力?
院长的心里对于发生了什么,大体有了分寸。
他气量狭小,又在自私自利的道路上走的颇远,一旦被架空了权力,就会进入一种只出工不出力的偷懒状态,通过长期的相处,院长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气,现在,自己的这位学生正处在那样一种状态当中。
“如果军队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我们会全力配合。”于是,院长对军官毕恭毕敬地说。
“感谢您的配合。如果剧院方面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军方也会不遗余力。另外想打听一下,贵院的话剧每天有多少人观看?”
上座率是他这个院长最为关心的,数据可谓是信手拈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注意到他仍旧沉浸在桌面摆件的世界里,安下心来。院长略一思忖,对着前来的军官说道。
“我们的大剧院有四千个座位,每天排六场,上座率...百分之六十吧,这个要看场次,晚上的场次基本上是爆满的,但是下午的话大概百分之五六十左右,早上的场次几乎没人看,我们会派没什么经验的演员登台,另外,一旦赶上最近流行的那些青年偶像团体公演的话,上座率还要再减三分之一...不,一半左右吧。”
一边的文化部长像是惊觉到了什么,从桌面摆件的世界里脱离了出来,朝着院长投来了疑惑的目光,但什么也没说。
虽然重视权力甚于重视职责,但他好歹是文化部长,国内最重要的话剧院的演出情况自然十分了解,因此,院长在数据上造的假完全逃不出他的耳朵。
但他什么也没说。
被架空的人,拿自己的工资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贡献自己的知识或智力呢——依院长对他学生的了解,他的学生一定会这么想的,所以那个人什么也不会说。
等院长再度用余光去瞄他的学生的时候,果不其然,他的学生已经再度沉浸于雕塑的世界了。
“平均的上座率...姑且按百分之六十来算吧,就是说...四千乘以百分之六十再乘以六...一万四千四百人吗...太少了。”军官细细咀嚼着院长提供的数字。
“不,偶尔还会再下降...像Iris-6一旦公演的话...”
军官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担心,她们的演出全部暂停,还有什么好主意吗?”
“不,像她们那样的团体...年轻人称之为‘偶像团体’,还有很多,我知道的就还有七八个,不可能全部禁止的。”
“有军方出面,没什么不可能的。”军官坚决地说道,“那些团体的演出我也很喜欢,但是当下一切都以宣传的需要为最优先,我会知会其他部门,让他们禁止所有在正规演艺场所之外的演出行为,就用...防止密集人流,保护民众安全的名义吧。”
“这样...真的可以吗?”院长脸上装出了一副感到意外的样子。
“没有问题的,该说不愧是专业人士吗,随口一说就能抓住问题的核心,请问还有什么其它的好建议吗。”
“暂...暂时没有。”
“如果有的话,务必第一时间让我知道,这是我的办公地”说着,军官递出一张名片,“你可以随时向我或是我亲密可靠的战友们提出要求或建议。”
随后,军官立正,向着院长敬了一个礼。
院长能感受到,这个礼是实实在在出于敬意而作出的。
在雪国军队内务条令中,没有任何一条写着军人有必要对身为普通居民的话剧院院长敬礼。这次敬礼,完完全全是因为那名军官本人觉得,院长为军队提供了很重要的建议而作出的。
军官离开的背影,给院长的心中稍微留下了些罪恶感。
文化部长在走军官之后,离开前,他一只手搭在院长的背上,悄声说到:“没看出来,你还是只老狐狸?”
“哪里哪里。”
院长毕恭毕敬,送走了两人。
——
雪国没有死刑。
虽然法律中规定了死刑这种刑罚,但实际执行中往往判为死刑缓期执行,被如此判决的人将会入狱,以两年为考察期,只有在两年内再次犯罪的人才会被执行死刑——可人在监狱,要如何再次犯罪呢?
对于罪大恶极的人,教团会对他施以火刑,卡兰那会把他吊死,在有的地方,甚至连亲属都要被株连。唯有在雪国,他可以活得很安逸。
终身监禁——这是雪国实际执行的所有刑罚中最高的一档,在监狱中有床有书有厕所,每顿饭都有肉吃,每天还有四个小时可以在监狱的范围内自由活动。
对于犯罪分子的过分宽容在雪国内部招致了一些非议,但是只有真正蹲在监狱里不能脱身的人才知道,即便是再安逸的监狱生活,也比不过自由的可贵。
“早会时间!早会时间!所有人十分钟以内去操场集合!!”
咣咣咣!!随着狱警嘹亮的嗓音,他手中的铜锣发出明快的欢叫。
同样是监狱里的犯人,有些人起床比较早,正在牢房里做些休闲活动,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狱警手里的铜锣给吵醒,失去了安稳的美梦——这也是刑罚的一部分吧。
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看着忙忙碌碌洗脸刷牙的狱友们,她冷漠地笑了。
“这些废物。”
她被判了死缓,考验期两年,到目前为止才过了一年,但她已经不想再待在监狱里了。
和有些自始至终都宣称自己没有犯罪的狱友不同,她对自己的罪行自始至终都供认不讳,而她自己打从心眼里也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重罪——不就是卖了点不太合法的药吗?又没有死人,是雪国的法律太吹毛求疵了。
这种供认不讳的态度使得狱警们觉得她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当初她进监狱的时候,广播也好,报纸也好,都对她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一个优等生如何沦为了我国最年轻的死刑犯,像这样的标题实在太吸引人眼球了。
或许是为了让新闻的内容更加引人注目,内容中对她的优秀,她的乖巧多有渲染,把她美化的自己都认不出描写的对象是她自己了。
“我明明没有那么优秀的。”
现在想起来,就算是为了报纸上那些甜言蜜语,被抓起来也值了。
拜那些报道所赐,她在狱警们眼里一直是个乖乖女——从不说谎,从不闹事,说话温柔,长相漂亮,还早睡早起,简直是狱中女神嘛——而且还未成年。
“安娜,你怎么不动?”
“你看,我都收拾好了,随时能出门哦。“
她把外套胸前的部分往下拉了一下,胸部才露出了大概四分之一,年轻的狱警就羞红了脸,赶忙把目光转向一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手上的改锥。
“真是的,他该不会喜欢我吧?真没意思。”
实际上,她可不是什么乖乖女。改锥这种东西,作为毫无疑问的违禁品,在这座只关押死缓和无期徒刑的重刑犯专用的监狱里,应该找不出第二把了。
“好想出去啊。”
“听说前男友已经交了新的女朋友了,虽然我对他只是玩玩而已,想不到他对我竟然也只是玩玩呢...不给他脑袋开个瓢可不行。”
夜里用改锥悄悄地开挖墙壁,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到现在大约已经挖开了三分之一,但即便挖开了这堵墙,后面还要有多少堵墙呢?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走了哦小安娜,不走的话赶不上了哦。”
旁边格间的狱友这样喊她。
“好的,我知道了,大哥哥!”
带着满脸的笑容,她这样回应道。
与此同时心里想的却是。
“闭嘴啊油腻大叔,呸!”
早会是在院子里进行的,大概包括典狱长讲话,改造积极分子发言,点名,早操几个部分,很无聊,大概要花上半个小时的时间。但如果遇上下雨天的话,就会跳过早会,点名也改在室内进行。
“真希望天气能给点力呢。”
明明头顶上乌云密布,可就是不下雨,超不爽。
肥头大耳的典狱长终于上了讲台。
“今天的内容比较多,但我保证,接下来要宣布的,对大家每个人来说都是好消息!下面有请戈里诺尔市矿业局的泰利塔副局长讲话!”
哎,换了个脑满肠肥的人上台了。
这两个人外观还真是像呢。
好想吸烟啊。
自从进了监狱就没吸过烟了。
“咳咳,大家早上好,我是戈里诺尔市矿业局的泰利塔。我来向大家传达我国采矿行业最新的政策。在雪国联邦议会的授权下,戈里诺尔共和国议会通过了第一二〇四号文件,主旨是允许在押人员通过劳动来抵扣刑期。”
雪国是一个劳动力匮乏的国家,同过于广袤的国土相比,人口实在是太少了,在这样的基础上,劳动力的进一步损失是无法承受的。
“这次我来,是邀请大家来到位于戈里诺尔共和国的辛久矿山来劳动,采矿行业属于重体力劳动,为了激励大家参与,我们提供各工种中最高的刑期抵扣力度。矿山分两班倒,每班10个小时,每完成一班的劳动,提供两天的刑期减免。在此基础之上,你用于采矿劳动的一天,也算作是服刑一天,就是说,每劳动一天,刑期就可以减少三天!!”
“对不起,请问无期徒刑怎么算?”台下有人大声问道。
“无期徒刑的话只要劳动满365天,就可以减刑为三十年有期徒刑,在此基础上继续劳动的话,最快用十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出狱!!”
“噢噢!!”
“只要十一年吗......”
“听起来还挺靠谱的。”
“我要报名!!”
她听着狱友们兴奋的样子,感到一阵阵的可笑。既然喜欢自由的话,一开始就不要犯罪不就好了吗?
“安娜,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
这次搭话的是个帅哥,好像是因为诈骗入狱的。好看的东西人人都喜欢,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安娜还是把原因告诉他了。
“人家有什么好高兴的呢?人家犯的是重罪,被限制了减刑,必须得服完无期徒刑才行——一辈子都得在牢里度过咯。”
“唉,真可惜呢,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但是人家也要去矿山,已经决定了。”
“诶?为什么?!”
放着在一旁惊讶不已的帅哥不管,在人群中,她举起了手。
“请问,被限制了减刑的人可以参加吗?我是说,在判决时特别注明了,连一天的刑期都不准减的那种——”
那声音甜甜的,人群中发出哄笑声。
台上的官员也有点尴尬,“这个...像你这种情况的话,我们没有办法保证能提供给你任何回报。如果你的表现特别优秀,我们可以向上级为你申请特赦...但也仅限于申请而已,至于能否获批无法保证。在这种条件下你也愿意参加的话,我们十分欢迎。”
人群再一次发出哄笑声。
“我会报名的,我要做些对社会有益的事,做一个有用的人!我会拿到特赦,当你们重新认识我!”
甜甜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凛然。这声音镇住了她的狱友们,这一次没有人发笑。
“那位女士,请问方便让我知道您的名字吗?”
“我叫安娜!安娜·格洛佩。”
“安娜女士,我谨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你表示敬意!”官员向着台下脱帽致意道。
“不必客气,官员先生。”
“女士们先生们,下面我们继续!矿山作业难免需要用到炸药,对于有意报名者,稍后我们会组织培训,只有考试合格的人才能参加本项目......”
之后又说了些繁冗的注意事项,关于炸药的保管和领用,人身保障,每日最低有效产量,女性关怀政策等等细枝末节的东西。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但那个官员嘴上的滔滔不绝似乎没有尽头,除了最先讲到的炸药保管与领用那部分以外,其它的安娜根本没用心听。而且似乎那个官员自己也不是很懂,他所说的办法,即便是安娜这个外行人也很容易地就发现了好几条安全隐患。
官员终究只是官员,并不是技术专家。之后戈里诺尔矿业局另外派遣了专业的技术人员来对有志加入采矿队伍的在押人员进行了集中培训。在减刑待遇的利诱下,报名加入采矿队伍的人数远远超出了预期,其中也有不少是以特赦为目标而努力的被限制了减刑的重刑犯。
然而,报名才仅仅是第一步,只有通过了政治审查和由矿业局组织的安全生产能力考试的人才能最终前往矿山。
虽然矿山需要大量的矿工来运作,但矿工和矿工并不一样,有的人使镐子,有的人使手推车,有的人使雷管和炸药。最后的这类人被称作爆破手,在矿工中数量最为稀少,对人员素质要求极高,在一般的矿山中都是由在专门的学校中经受了数年训练的专家来负责的。但为了将一般民众同犯罪分子隔离开,辛久矿山将完全依靠招募的在押人员来运行,这意味着,爆破手将会是仅仅经过了短期培训的新手。
关于爆破工选拔的规则订的也很明白,在安全生产能力考试中取得前十名的成绩的人将作为爆破手候补接受额外的一个月的培训。
关于采矿的事,安娜一窍不通。所以她在安全生产课上总是认真听讲,在课下也积极的同其他人探讨学习中遇到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她受益良多,另一方面也大概了解到了,有哪些人的实力在自己之上。
“我的实力大概在第十名左右,虽然正常发挥也有机会成为爆破手,但并不保险......对我构成威胁的家伙,全都是被限制了减刑的重刑犯。”
如果只是作为普通的矿工的话,受女性先天身体条件所限,在生产量上肯定无法同男性矿工相提并论。如果没有出彩的工作成果的话,被特赦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是身为爆破手的话,就不需要接受产量考核,只要完美的完成每一次爆破任务,不出现安全事故,就有机会被特赦。
因此,这成为了被限制了减刑的犯人们唯一的机会,在学习上最为努力的,全都是犯了最严重罪行的犯人。
“不能让那些人渣超过我,我必须得成为爆破手才行。”
安娜下定了决心。
自那之后,安娜一直都努力地学习,但不管再怎么否定,天赋这个东西也现实地存在。它就像一个天花板一样,不管安娜怎么努力,也无法逾越这一道阻碍。
一个月后。
从附近的军营调来的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围在了道路两侧,他们将负责把犯人们押送到车站。
犯人们正在操场上,逐个被铐上手铐和脚链,但在他们中间却弥漫着一股如郊游般轻松愉快的氛围。
他们当然感到高兴,因为他们通过了层层的考验,已经走上了减刑之路。
“你听说了吗,安娜和那个布兰希特分手了。”
“听说了啊,他们才恋爱十几天就搞得沸沸扬扬的嘛。不过,总觉得松了一口气呢,布兰希特和咱们监狱的狱花本来就不合适。”
“这件事对布兰希特打击挺大的,他那之后一直一蹶不振,考试也发挥失常了,本来前几名的水准,结果考到了一百名开外。”
“感情总是会伤人的啊。”
“说起来,梅丽莎也是呢,好像考试前突然收到了监狱外的女儿去世的消息,哭得不行不行的,直接放弃了考试。”
“那个不是说是弄错了吗?她女儿根本没死。”
“但是考试就是放弃了啊。那些成绩好的家伙,好像很多人都出现了这样那样的状况呢。”
“哈哈哈,还真巧呢,这就是天数吧。”
望着窗外大步奔向自由的狱友们,安娜露出的微笑。
那些先行一步的狱友们会为她做好一切的准备工作,宿舍的建设也好,工程设备的进场也好,消耗品的储备也好,等到安娜她们去的时候,一切都会井井有条。
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各位同学,待会儿老师就要来了,大家一定要认真听课哦。我的脑子不太灵光,如果课程很难的话,之后还得拜托大家辅导我呢!”
她的同学们全都围在她的身边,她是这个班级中唯一的主角。
“大姐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没有大姐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来学习爆破!既然大姐帮了我们,今后我们一定唯大姐马首是瞻!”
“谢谢你们!我很开心哦!”安娜的嗓音甜美的一如既往。
对她来说,爆破班已经同纳入掌中没什么两样了。
安娜并非如社会上所猜测的那样,只是个不小心堕入了贩毒的深渊的乖乖女。对她来说,即便是在监狱里要东山再起,也并没有那么难。
——
多里纳武器工厂位于雪国中部,为雪国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而久负盛名。但随着战争的远去和军队武器供应的多元化改革,经营状况一落千丈,最终,这座国营工厂被私有化,一位女性负责人接管了这座工厂。
“各位员工,经过管理层的慎重考虑,现决定在各车间安装广播设备,从今往后各位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收听广播了哦!”
“噢!!!!!!”
三十岁的女厂长对着车间的众多工人宣布,引发了一片叫好之声。
“厂长最近心情好像不错呢?”
“是终于找到男朋友了吧?”
“希望他们这次能够长长久久呢。”
“也可能是因为她在追的偶像出新歌了啊?”
“说的也有道理,,搞不好是想让我们也去追星。”
工人们为厂长心情大好的原因猜测纷纷,然而他们猜测的方向完全错了。
稍早之前,在工厂内部的射击场里,两名武器测试员拿起了枪。
“装填!”
雪国军工行业的不景气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不管是在生产领域还是军事领域,普通人即便拥有再精良的装备也不可能同魔法师相抗衡,已经成了各界的共识。
“准备!”
因此,在魔法的相关领域十分落后的雪国正在奋起直追,依靠国家的补贴和定向免税政策,企业家们四处网罗魔法相关的人才,在大城市中建立以魔法为主要教学科目的私立学校,军队内也会对有潜力的士兵进行特殊培养。相比之下,无论是来自军队的还是来自民间,对传统武器的采购量都大幅地降低了。
作为一种武器,枪械似乎就要走上同大刀,长矛一样的老路了。
“射击!”
砰!砰!
但偏偏有人不信邪。
“1号靶,命中额头!”“2号靶,命中右眼!”
“竟然有这样的精度?!”
“请问是否能令您心动呢?”厂长绽放了最美的笑容。
如果再拿不到订单,工厂就完了——她心里深知这一点。虽然即便工厂倒闭了,她爸爸还会再给她钱,但身为一个富二代,她决不能允许自己的生意失败,这是她的尊严所系。
这就是为什么即便是装备部的一名低级军官,她也要亲自接待。
“真是令人惊艳的表现,两把枪打两个靶子,竟然全都命中了!而且都能打到头上!!”军官兴奋地说。
一般来说,枪械是一种要靠数量来发挥作用的武器。当你瞄准了十米外的敌人,只管开枪就对了,至于能不能打中——那要看天意。
由于子弹的直径比枪管的直径要小,当枪械击发后,子弹会在枪管内乱撞导致失准。因此,即便瞄准了目标,命中也是一个概率性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雪国通过让步兵组成方阵并进行齐射的方法来解决。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你们同时制作出了完美的子弹和完美的枪管吗?”
“不是哦,但是我们自有妙计。”厂长脸上表现的轻松平常,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有戏!”
“这是弊厂的最新产品,最大射程一百八十米,有效射程一百五十米,射击一百米以内的目标时最大散布三点五厘米,是狙击敌人魔法师的利器,顺便一提,一百米的话即便目标穿着板甲也能穿透。”
“那,价格呢?”
“每套步枪十个标准金币加九枚银币,这边会提供一把步枪,一个标尺,一个背带,一把三棱刺刀和六十发专用备弹。”厂长得意地说。
“那不是比一般的步枪贵了十倍吗?!”
“这种步枪的制造十分困难,平均每加工十个枪管才能得到一个合格品,这个价钱已经是成本价了。”
“嗯.....”军官略微沉吟,“虽然是很有价值的武器,但价格实在太高了...我会把信息记下来,向装备部呈报的。能在远距离穿透板甲是加分项。夏国有一种新型板甲,似乎可以用某种魔法进行强化,我们以前装备的很多武器,已经没办法对穿着新式板甲的敌人形成有效杀伤了。”
“我也听说了,弊厂还设计了些有意思的东西哦。”
“是什么?”
“我们称之为...手炮。”
“手炮?那是什么东西?”
“是三十五毫米口径的手枪,使用巨大的弹丸。”厂长解释道,“虽然精度差了些,但是在二十米以内,即便是最坚固的板甲也能穿透,使用预制弹,通过前装填方式装入,撞针击发,不需要使用火绳,从上弹到发射仅需五秒。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每两把只需要一枚金币。想想看,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个拿剑的敌人,他从二十米开外冲向你,那么你起码有三四次的开火机会,拥有这么多次机会却不能打中,这几乎无法想象。”
“你说的有道理。”军官说,“但是我们的军队不可能带着这样一种武器上战场啊,威力固然强大,可射程也就只有二三十米吧?都比不上弓箭!”
“谁说一名士兵只能带一件武器了?在携带步枪的同时,带上这款手炮不是很好吗?每个人都应该有副武器啊,轻便又耐用。在敌人冲过来前先砰砰的打上几轮嘛!”
厂长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几乎放着光,军官被吓了一跳。
“这......你的野心也太大了吧?雪国一直都是一名士兵配发一件武器的。我们有二十万军队,即便只为其中四分之一的士兵多采购一件武器的话,为此增加的开支...两万五千个金币?!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这个...我倒是没想过,如果让二十万人都用我们厂的武器的话...我就发财了,啊不,不好意思,是雪国军队一定会战无不胜来的。”
军官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厂长。
“你说是就是吧,我和你说好,我只负责把你提供的武器的基本情况报告给上级,能不能采购我说话可不算。”
“嗯,这样就够了!”
之后,军官回到了办公室。他的直属上司,装备部的部长正在开会,按理说遇到这种情况,汇报应该延后的,但是部长却要求他一同参会,并做汇报。
“报告!”
“请进。”
会议室内,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分列长桌的两侧,而正中间坐着的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女孩......这样形容好像不太对......是一个穿着正式的军装,却没有军衔,头上顶着狐狸的耳朵,椅子背上搭着狐狸的尾巴,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奇怪女孩。
虽然搞不清情况,但总之先做汇报吧——他把从厂长那儿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对与会的众人做了转述。
“啊,预算有富裕,买吧。”
“什么?!!”
“那个什么步枪,听起来很不错,先买上五百支。然后手炮的话就订九千把好了。”
“哈......”
那女孩竟然在发号施令。
“额...你谁啊?”
“放肆!国防部长你不认识吗?”
在场的一名官员呵斥道,而他的直属上司,装备部的部长已经因他的白痴表现而用手捂住了眼睛,看不下去了。
军官心里一万头羊驼跑过。
谁能想到国防部的最高负责人会是一个毛都没长齐而且还喜欢奇装异服的小姑娘嘛!完了,这国家完了!!我现在加入叛军还来得及吗?!
而那小姑娘正用一根手指指着他。
“你,心里不要想些没礼貌的事,尤其不要想女孩子的‘毛’。”
“对不起。”
军官下意识的道了歉,少女点了点头。
等等,那女孩刚刚说什么?!
“那么,会议继续。“
少女的散发出的气质同年轻的外表完全不同。在一群老成持重的官员包围下,她牢牢的把握着会议的走向。
“这次的战事非同小可,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极其强大的对手,被认为是大陆第一的军事强国,而我国已有一个世纪,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了。总统先生和议长先生在这个问题上观点一致——如果把雪国比作一座工厂,那么只有确保这座工厂的每一台机器都稳定的运转,每一个部件都完美的运行,每一颗齿轮都充分的润滑,我们才能将胜利牢牢的把握在手中。为此,不管是宣传机构还是工矿企业,只要它的运行不符合战争的需要,我们都可以——而且应该做出干预,关于这个问题,议会已经向我们提供了授权,我不希望我们内部再有争论了。”
原来为这种事曾经有过争论啊。
军官并没有赶上会议的开头,因此只能凭借一些蛛丝马迹来想办法跟上会议的进程,对于像他这样的低级军官来说,参加像这样高规格的闭门会议的机会,几年也不一定有一次。
“关于夏国的动员能力,刚刚有关负责人已经介绍过了。那么,参谋部。在中原我们有哪些盟友?”
参谋部的一名军官站起身来。
“如果将珲河王国,玛里王国,文兰王国联成一条线的话,这以北的中原国家全部都是我们的盟友,包括雷谷王国,这次也站在我们这边。”说话的是参谋部的副部长,“但需要注意的是,组成连线的三个国家中,只有玛里王国和珲河王国是我们的盟友,文兰保持中立,在之前的会议上对我们的代表也多有刁难。总体来说,我们的盟友数量多于夏国,实力也高于夏国。”
“知道了,你刚刚提到的文兰,记得被称作是学城吧?没什么兵力的样子。”
“嗯,毫无防守,陆军的规模大约在六十人左右,缺乏装备和训练,出动一个排就能解决掉。”
一个排就能灭掉一个国家,听起来还挺好笑的,但这就是实际情况,所谓的中原国家,绝大多数都只有一座城市,甚至有的连一座城市都没有,就只是个挂了国家名号的村子罢了,在大国眼里不过如蝼蚁一般。
“那样的话,算作是敌人好了,派兵攻下来。”
消灭像这样的一个国家,在这位位高权重的国防部长心里,激不起一丝波澜。
“嗯...部长,虽然攻下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们已经宣布中立了。如果贸然行动,我们师出无名不说,还可能会激起中原国家的不满——他们本来就怀疑我们是想借机吞并他们。”
“听着,文兰虽然是中立国,但是没有军队的话,夏国派一支小部队攻下来,在我们大军南下之际从背后袭击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我不会容忍我国的战士们面临腹背受敌的风险。因此,对于这种小的中立国,我们有必要派兵加以‘保护’,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用保护的名义出兵,东锡莱维亚集团军下属的梅丽莎师将于近日走水路南下,给他们的任务里会加上这一条,余下六个师也都将于月底前南下。”
“嗯,很好。”这位参谋部副部长是她从军校里一手提拔的,怎么说呢...虽然不是最聪明,最有才华的人,但却是最认真负责,工作上配合起来最默契的一个。
虽然对他的工作很满意,也希望他能更快地学习,进步,但怎么说呢...天分这种东西,终究还是存在的吧。
“已经到冬天了啊......”
“嗯?您在...说什么?”
“真不想打仗,要是打仗了的话,我就每天都得顶着凛冽的寒风来上班了,办公室离我家又那么远...我打着国防部长和总参谋长两份工,结果却只发给我一份工资,害我不能买好看又暖和的貂皮大衣,你们不觉得很过分吗?”
国防部长撅着嘴,一脸闹别扭的样子。说起来,她的确身兼国防部长和总参谋长两个职务却只拿着一份工资...但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部长,您身为国防部的最高负责人,说出这种话...让您的部下们很难办啊。”
“我都这么暗示你了,真的听不懂吗?”
”嗯?什么?!”
“唉。”国防部长先是皱紧了眉头,随后叹了口气,“论气温,夏国常年温暖,即便是冬天也不会下雪;论经济,他们的经济状况又不及我们。如果连我都买不起暖和的衣服的话,夏国人又怎么买得起呢?冬天不会打仗的,中原的冬天很冷,因此,让梅丽莎师南下就够了。其它六个师按兵不动,让大家有时间多跟自己家人在一起吧。”
“原来是这样吗,是我考虑的太肤浅了...”
“不是肤浅!你的脑子真的很愚笨。”
“您所言极是。”
副部长低下了头。
在平静的表面下,这个国家已经行动起来了。
戏院上演着歌颂英雄的剧目,工厂发出隆隆的轰鸣,远东的港口里,成百上千的船只已经整装待发,疾驰的列车中,士兵们正将刺刀磨得锃光瓦亮。一旦庞大的睡狮醒来,那么随之而来的一切都将势不可挡,唤醒狮子的那人,他若是胆敢跑去酣然入梦,后果将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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