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柔和几个同学走出校门口，其他人都兴致很高地和她聊着各种话题，其实从内心讲，她是很不喜欢身边随时都围着很多人的，特别是这种时候，一天的学习外加高强度的训练，让她的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本来在晚自习结束走出教室后，吹着夏夜的凉风挺舒服的，但是那些朋友都一脸笑容地靠了过来，而她，也只能强制自己挂上笑容迎合。
“学姐！你今天真实超帅的！简直就像是要起飞一样！”声音发嗲的学妹眼里冒着星星围着她打转，让她脑袋发昏。
我是人类，不可能飞起来。她在心里这么回答，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只能装得很酷地皱眉微笑。
“今天的训练强度那么大，一定很累吧，要注意身体啊。”
既然知道我很累，那就拜托不要来烦我好吗！
“还好吧，我会注意的。”她无奈地对着她的同学李璟说道。
她的班长李璟最近在放学后一直若无其事地跟上来，最开始以班委干部交流工作为由接近她，而到了现在，李璟脸皮渐厚，在他眼里他和张柔的关系似乎已经到了非常亲密的地步，所以他在放学后很自然地缠了过来。
“如果你不急着回家的话，一起到西街的水吧坐坐如何，那里出了消暑的新饮料，我相信你会喜欢。”李璟说道。
“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有其他事。”
“哦，没事儿，改天也行。”
张柔顿时感到一阵头痛。
到了公交站台附近，她一眼就注意到了背着书包的邱致，在近几年，除了小学生，中学生都流行背单肩包，而邱致还是背着黑色的帆布双肩书包，在张柔看来，有种很不协调的感觉。她对身边的小学妹说道：“小琳，记得早点回家，不要去网吧瞎混。”
“好的！学姐明天见，拜拜 ！”告别之后，司马琳蹦蹦跳跳地走了。而李璟，似乎还没有要走开的意思，跟着张柔往车站的位置走。
“李璟同学，这个方向…似乎和你家不顺路吧。”
“不碍事，我想多陪你走一会儿。”李璟露出他自认为最有杀伤力的笑容，不过在张柔眼里，这笑脸很像崔成国。
张柔看了看独自站在公交站台台阶上的邱致，忽然有了一个不错的想法，她脑子里立刻思考了下可行性，然后得出非常不错的结果。
“邱致！”张柔挥着手，对他喊道，李璟被她这一喊搞得有点蒙，本来很疲惫的张柔怎么就一下子容光焕发地喊着某人。
邱致听声音知道是张柔，但是没想到她会喊得如此热情，他转头看见她一脸笑容地挥手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一脸懵比的男生，邱致愕然地挥了挥手，说道：
“晚上好。”
话音刚落，张柔突然靠了过来，亲密地挽住他的胳膊，很标准的恋人动作，手臂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脸颊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让你久等了。”她娇媚可人地说。
“你…你怎么…”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快点出来，你别生气嘛。”
李璟已经石化在当场，而张柔丝毫不留情面，顺手把石化的他碰倒，摔得粉碎。末班的102路公交车适时地停在了站台，相比清晨上车的一大堆人，此时的车上却一个人没有，除了司机。张柔把依旧摸不着头脑的邱致推上车，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对着呆立的李璟说道：
“明天见！”
看着公交车在夜色里越来越远，李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默默地拿出MP3，放着那首被他嘲笑过的单身情歌。
上车之后，张柔立刻就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位置上，邱致看着站台那呆站着的人，也大概懂了是怎么回事。
“你别误会啊，我只是即兴表演，让那人以后离我远点。”她真的很累，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你这么做，感觉有点过分了。”邱致很不满地对张柔说道。
张柔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把车窗完全的拉开，享受着风的凉爽，她若无其事地说：“好好好，我不该耍你，对不起。”
“我不是因为你利用我而生气。”邱致很严肃地看着张柔，“那个人喜欢你是非常正常的事，没有任何错误，你用欺骗的方式来伤一个人的心，太不尊重人了。”
“不尊重人？”张柔一脸疑惑，“你说我不尊重人？天啊，难道要我当面对他说出：我讨厌你，请你不要再靠近我这种话吗？这才是不尊重人吧，我不过是用委婉的方式劝他不要再来缠着我，你倒好，一棒子把我打成不尊重人的坏女人。”
“我并没有完全否定你的意思。”邱致的眼神一改平时的无力和消极，让张柔有点胆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当着他的面说明：你不喜欢他。张柔，你以为，被人喜欢是很值得骄傲和不屑的事吗，践踏别人的爱，是很卑鄙的事。”
“够了！”她大吼一声，连公交车司机都吓了一跳，转过头看了看后面。“我是不尊重人的坏女人，我是践踏他人的卑鄙小人！行了吧！你高兴了吧！”她说完就偏过头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邱致被她呛得哑口无言。
“永远别和女人讲道理。”夜慕白清晰而柔和的口音像是烟雾一样飘进邱致的耳朵，邱致往后一看，发现夜慕白做在最后一排的中央，他看见到邱致回过头，就笑着招了招手。
他什么时候上车的？居然没发现。
邱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招手。
“对不起，我说的太过了。”最终邱致还是主动开口向她道歉，因为张柔靠在座椅上疲惫不堪的样子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忍心，全校的人都认识她，所有人看到她的时候都是赛场上所向披靡的一面，而当她真正卸下一切因为他人眼光带来的压力后，她又何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她的眼眸低垂，窗口灌进来的风轻轻地拽起她散开的头发，遮住她的下半边脸，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
“能够感受到累，那就好。”邱致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感觉到很累，就很好。”她看向窗外的眼睛转过来，好奇地看着他。
“累，是身体对充分运动后的反应，这种感觉是饱含着满足感和成就感的，觉得很累，就说明精彩地活着。”
“你的见解蛮独到的。”张柔舒展了自己的上半身，“这种生活确实是我想要的。”她把手伸出车窗外，感受着风撞击在手臂上的触感，“我喜欢跑步，我喜欢冲刺，在速度达到极限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在下一刻就会飞起来。”
“飞起来吗。”邱致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新环境里还习惯吗。”张柔清楚邱致身体的原因导致他对运动的话题很敏感，于是立刻转移话题。
“还好，同学们都很友善。”
“那就好，你如果在学校里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可以来十班找我。”
“真是万分感谢。”
“我说过，我会关照你的。”
“这么说你在学校里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啊。”
“还行吧，因为比赛成绩，所以有点知名度。”
“你知道我们班有人怎么叫你的吗？”
“怎么叫？”
“赛场女武神。”邱致说着还摆了个POSS。
“前一阵子还叫我赛场公主呢，怎么这段时间又变成女武神了。”她很不屑地笑了笑。
“我觉得赛场公主好听一点。”邱致撇嘴说到。
“同感。”张柔点头认同。
到站之后，张柔就不再送邱致到家门口，毕竟她的任务也只是带他熟悉路程而已，她伸了个懒腰，比例完美的身体舒展开来，让邱致不由地看直了眼。
“明天开始我就不和你一起挤公交了，我还是习惯跑步上学，你知道的吧，我的任务只是带你熟悉环境。”她看到邱致的目光，皱眉，“还有，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恶心。”
“啊，不好意思。”他发现自己失态，立刻撤回目光，然后略显尴尬地说：“明天开始就不麻烦你了，基本上这边的日常路程线路和生活都没有问题。”
张柔看着邱致因为尴尬而羞红了的脸，不由地想到了记忆中的某个人，她清楚这只是因为他们有血缘关系而让她产生的相似感，但转念一想，自己对他好一点，也算是对邱叶恩情的报答，她确信自己对他的好感也是基于此想法，于是她向邱致伸出了手。
“手机给我。”她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邱致很自然地拿出手机交给她，张柔用他的手机拨了她自己的号码，然后存了联系人，交还给邱致。
“你的身体问题还是很大，为了以防万一，你随时打这个电话，我会赶过来，我设置了一键通话。”
“嗯，谢谢你。”张柔的关心让他很感动。
“这次也别谢我，要谢就谢你的姑姑，我就直说了吧，我对你所作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是她的亲人这一点上，我每天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希望你不要惹出什么事，说这么多，时间不早了，再见。”
看着她走远，邱致无奈地摸了摸额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新环境里的第一个朋友，看来情况并不是那么顺利。他深深地呼吸，感受着西城独特的，带着海风腥味的空气，他很开心自己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犯病，想到这里，本来有点失落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他正准备走过马路，进入那片小竹林，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102公交站台并不是空无一人，除了他和张柔，还有一个人跟着下了车。
“夜慕白同学？”他疑惑地看着双手插在裤兜里悠闲走来的夜慕白，有点好奇他为何在这一站下车，难道他的家在附近？
“在校外，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不用称呼我为我夜慕白同学，就叫我的名字好了。”他笑着说道，和白天的萎靡状态不同，他整个人清爽了很多，动作也显得很精神。
“你家在附近吗？”邱致问道。
“准确的说，家这个组织，我是没有的，但是我的住处确实是在附近，就在那片竹林后。”
“这么巧？我也是，那我们一起走吧。”
“好啊，我们一起。”
竹林里，两人慢慢地走着，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听见竹子微微摇动的细小摩擦声，还有夏虫的低语，夜慕白苍白的皮肤完美的反射了竹林道的绿光，邱致觉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不够强壮的绿巨人，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得笑了出来。
“嗯？你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邱致笑出了声，于是夜慕白饶有趣味地问。
“啊，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看起来有点…有点绿。”他强迫自己严肃点，但是嘴角仍然止不住地上翘。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夜慕白突然说道。
“可以啊，只要不是很私人的那种问题的话。”
“那好。”夜慕白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他停下来，摘下一片竹叶，然后从腰间拿出一盒火柴，邱致没有看懂他在做什么，他试探性地问：“你这是干嘛？”
“不让它们听到我和你的对话。”
“它们？”
夜慕白熟练地擦燃火柴引燃那片竹叶，升起的火苗像是蛇一样扭动着，火光的倒影在地上蔓延，在邱致惊愕的目光下，把整个被路灯照亮的笑道染成了全黑，邱致感觉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湖水之上，脚步踩动，居然激起阵阵波澜，扩散开来。
“这是什么！”他惊恐地喊了出来。
“威慑。”夜慕白手中的竹叶燃烧殆尽，化成灰烬溃散，而地上的黑海也随着火光的消失而褪去，“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的交流了。”
此时的竹林，已经万籁俱寂，就连虫鸣都暗淡无声，邱致发现，空气变得很滞重，似乎就连风都消失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夜慕白，感觉他是个怪物，他此时只想一口气跑到人多的地方，然后大喊大叫，逢人便说自己见鬼了。
“你为什么如此惊恐呢？”夜慕白问道。
“你…你搞的什么把戏…这不符合常理。”他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符合常理？我只不过是驱散了它们，使用的方法也是最简单的威慑。”
“它们是什么？”邱致吞了口唾沫。
“它们就是它们，除了我们，就是它们。”
“你到底是谁。”邱致想到了在学校里时，黎离对他的异常反应，还有那近乎死物的存在感，他发现自己可能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虽然从小就接受科学的三观教育，但是一旦遇到这种奇异的事，常识构筑的世界观很快就被瓦解了。
“我是夜慕白，不是已经向你介绍过了吗。”
“那为什么…为什么别人总是看不到你！”这个问题是邱致最确切想要解开的谜。
“我向你解释这个问题，你可要回答我的问题哦。”
“那你快回答我！”邱致的手悄悄地摸到了衣袋里的手机，按到了一键通话的按键上，准备随时向张柔发求救信号。
夜慕白捡起一粒石子儿，拿给邱致看，他说道：
“在其他人眼里，我和这一粒石子无异。”
“什么意思。”
“存在感。”他走近邱致，让邱致感到一阵紧张，“我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常人的千分之一，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能看到我，只不过我和路边的石头一样，他们的大脑不会用对一个人的注意力来对我使用记忆功能，没有人会随时记录身边的石子，所以他们也就不会注意我，也不会记住我。”
邱致仔细回忆了下当时他问黎离有关夜慕白事情时的一幕，黎离那既不否定其存在，又想不起夜慕白是谁的表情历历在目，他虽然不相信夜慕白此时的说辞，但是又无法否定。
“为什么我可以注意到你。”
“因为你已经接触过我其余的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存在了。”夜慕白露出了诡异的笑，他那一双似乎能看透灵魂的眼睛让邱致不敢直视，但那眼睛里似乎又带着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最后忍不住与其对视，而在下一刻，他猛地想到了什么。
“昨晚我们见过面。”邱致喃喃地说，没有任何征兆的，他的脑海里回荡着那一句问候：我叫夜慕白，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为了让你可以和我交流，在昨晚，我已经问候过你了，事出突然，还请见谅。”
“你到过我房间，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肯定你昨晚到过我房间！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思想此时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没有夜慕白昨晚和他见面的记忆，另一方他的意识却很肯定发生过这种事，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不属于自己，这种难受的错位感折磨着他。
夜慕白发现了邱致的异常吗，他取下眼镜收起来，双手握住邱致的双肩，诚恳地说：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去想，请你相信我，昨晚的问候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房客。”
邱致第一次见到如此真诚的目光，他的内心里并存的恐惧和疑惑被他瞳孔中的散发的真诚驱散殆尽。
“房客？”
“对，我住在西厢房，已经有七年了。”他见邱致冷静下来，松了口气，重新戴上眼镜。
“可是，张伯告诉我，最近一年都没人住在院子里。”
“我的存在只有千分之一，他不知道，是很正常的。”夜慕白看着自己的手，眼神不像是在看活物，“那么邱致，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邱致虽然还有一肚子疑问，但是他也能只能忍住，既然夜慕白是他的房客，那么有关那些怪异的事他随时都可以找他要个说法，想到这一点，他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回到这里生活。”夜慕白认真地问。
他本以为夜慕白会问他很私人的问题，但是听到这个提问，他很轻松地说：“养病，西城的空气和环境很好，我爸提议我在这里居住一年，直到高中毕业。”
“这样啊…”夜慕白望向了天空，小道两旁的竹子把夜空夹成一条细带，漫天的星星如同流淌在这小径里，他就这么看着某颗星，蓦然轻语：
“邱洛城，你到底想干什么。”
邱致不解地看着他仰望星空，与此同时，本来寂静无声的竹林在一刹那恢复了生机，虫鸣树动声此起彼伏，一切都回到最普通的夏夜，夜慕白也回过神来，他一脸歉意地说：
“对不起，打扰你这么多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啊…好的。”一下子得知有人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地方，他有点不适应，同时依旧存有一大堆想问的问题，他憋屈的脸色被夜慕白看在眼里，后者笑着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初次接触暗面，都会有很多疑惑，不如待会儿你到我的房间，我慢慢向你解释。”
和夜慕白本人的不修边幅不同，他的房间里整洁典雅，简朴的木制家具没有奢华的感觉却带着很浓的书卷气息，进房之后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让人本来躁动的心顿时安抚下来，房间里没有电灯，进门之后夜慕白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火柴点燃放在门口的烛台，整个房间才缓慢地在烛火的照耀下从黑暗中显现出自己的轮廓。
“来书房坐吧。”夜慕白拿着烛台，在前面带路，邱致跟着他走近一扇屏风，那扇屏风上画着奇形怪状的妖魔，在黯淡的烛火下越加狰狞，而那众多的妖怪中有一只最黑最诡异的黑龙，细长的身体蛇一样布满整张画。
夜慕白所说的书房其实就是用这扇屏风隔出的一出小空间，两米多高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泛黄的老式线装书籍，甚至最顶端还放着一排竹简。夜慕白在一张由树根做成的桌子边坐下，同时示意抬手邱致请坐。
“因为这里几年内都没有通电，所以我一直使用蜡烛的，光线有点暗，还请多多包涵。”烛台上红色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火苗呈最完美的倒置水滴状，丝毫没有摇动，夜慕白那张惨白的脸在桌对面染上蜡烛微微的红色，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真想不到，姑姑走后这里居然有人不声不响地住了七年。”他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就连昨天我他刚来这里时，也丝毫没有发觉此地已经有了房客，而且是个如此奇怪的房客。
“七年前我无家可归，多亏了你的父亲，把我安置在这里，而如今我的存在只剩下千分之一，他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夜慕白起身从身后的柜台上取下一个茶壶，倒了两杯水，另邱致惊讶的是，水居然是热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壶水是什么时候加热的。
邱致握住表面略粗糙的灰色陶制茶杯，虽然是夏天的夜，但是此时他的双手有些冰凉，大概是这昏暗的环境所致，他有些不安地问道：
“那…夜慕白，你的存在为什么，只剩下千分之一了呢。”
“被吃掉了。”夜慕白的双眼透过烛火，语气冰凉地对邱致说道。
“吃掉？那种东西能被吃掉？这种，概念上的东西。”
“我所谓的存在，确切地说是存在度，也就是个体能够对这个世界造成影响的力量的程度，每个人的存在度都是不一样的，例如美国总统和乞丐，两者的存在度就是天与地的差距，而这种概念是可以被剥夺的，比如说，刘邦打败了项羽，继承了天子的称号，那么前者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剥夺了后者的存在度。”
“可是你说过，我见过你剩下的存在，这又是怎样一回事。”
“原因很简单。”夜慕白的目光转向那桌子上的烛台，“吃掉我存在的那家伙，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啊。”
话音刚落，蜡烛的火苗在一刹那间就失去了稳定，变得活跃起来，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疯狂的跳动，光线开始飘忽不定，邱致却发现此时室内并没有风，而这火苗却窜动得异常欢快，最后，他惊恐地发现，夜慕白身后的影子居然开始变形，像是滴入水中的一滴墨水，在墙上虚幻地翻腾。
“怎么回事！”胸中强烈的不安让他呼吸变得急促，夜慕白的身后，那影子开始蔓延，像是漆黑的爪子一样想要把邱致攥在手心，邱致一个不稳从凳子上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沙哑而混沌的声音像是从无尽的地狱里传来：
“饥饿…”
这一刻，邱致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恐惧，他慌乱地用手挡在面前，企图阻止黑影的吞噬。
“邱致，不用怕，只是明像而已。”夜慕白柔和的声音像是黑暗中的明灯，让他在恐惧中缓过神，他拿开遮住视线的手，看到那一团影子在墙上形成了一团不停滚动的黑潮。
“明像？”他颤抖着站了起来。
“万物都有两面，一面是眼中所见的明像，一面是实质性的本尊。”夜慕白伸出手，墙上的影子就流动到夜慕白手部投影的位置，仿佛捧着一团黑焰。
“这是…这…这是谁。”
“没听见在问你的名字吗。”夜慕白冷冷地对墙上的黑影说道，那影子扭曲成一张骷髅的模样，然后露出一个微笑，沙哑的声音就响起来：
“你问我名？啊…我本是没有名字的，不过世人给我一个称呼，他们都叫我饕餮。”这声音完全找不到发声点在哪里，简直就是地狱里传来的，直接在人心灵深处响起。
“饕餮…”邱致愣住，他细细品味这个名字，脑子深处的一些偏门的知识和传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龙的九子之一，贪婪的暴食者，四凶之首…”有关饕餮的怪谈都是当初邱叶在睡前给他当故事讲的，此时很自然地就联想到某些可怕的传说
“你对我很了解。”影子沿着墙面迅速地移动到邱致的身后，吓得邱致大叫着跑到夜慕白身边，“我也很想了解了解你，当然，是在我的嘴里。”
“这真的是饕餮吗？为什么是这种…这种样子。”邱致紧张地躲在夜慕白身后，看着那影子欢快地在墙上翻腾，他可不记得饕餮是一团黑影。
“这就是饕餮。”夜慕白淡淡地说，“这是真正意义上，最真实，最贪婪的饕餮，因为他无尽的饥饿，连身体都被自己吃掉，只能借由阴影拟态自己的明像。”
“多么诱人的身体啊，那一家的人…”黑影逐渐变形成狼的形状，细长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邱致，“如果说我的食谱上有排名的话，你的身体，一定是第一位。”
“哇啊！！！”邱致惊恐地一把拽住夜慕白的胳膊，“它要吃我！怎么办，它要吃我！”
“它做不到的，邱致。”夜慕白笑着站起来，把邱致扶到座位上坐下，“它没有嘴巴。”
“真是遗憾…”饕餮又变形，这次是一张哭丧着的圆脸，挺像聊天软件里的表情包。
“饕餮没有嘴？”
“目前来说没有，因为以前发生的事故，这家伙在解体前，吃掉了我。”夜慕白漫不经心地说着，“因为他当时濒临消亡，需要进食存在度和他是一个数量级的物体才能完全复原，而如今可不是神话时代，被科学支配的世界像他这种怪物已经屈指可数，在他的面前，已经没有其他怪异，为了保持住存在，他就吃掉了我。”
“虽然不够塞牙缝，不过那是令我无法忘记的美味…”饕餮适时地发表自己的餐后感言。
“可是…你是只是普通人吧，你说过，存在度的数量级完全不够吧…”
“没错，所以他失去了大部分的特性，包括他最引以为傲的进食本能。”
“无时无刻…都在积郁的饥饿….”黑影缩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球。
夜慕白叹了口气，撇了撇嘴，说道：“被这种怪物吞噬，我本来是不可能存在下去的，在我的存在被剥夺致一丝残留的时候，有人打断了饕餮的盛宴，导致了如今的境地，我和这个怪物连接在一起，他占有我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存在，我和他谁也无法离开对方，否则就会失去存在成为连鬼都不如的虚无，而我，只剩下千分之一的自我苟且残留在这个世界上。”
“好可怜。”邱致看着眼前的夜慕白，还有墙上的饕餮，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人一怪都只剩下了一丝自我，像是江河中的一根头发，漂流在其中完全无法抓住自身的未来。
“我已经几年没有和人说过话了，所以今天可以和邱致聊天，真的很开心呢。”夜慕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为什么选择让我和你对话。”邱致问道。
“我没有选择啊，我的大部分，已经成为了怪异的一部分，能够感受到那一部分的人，我等到的，只有你啊。”夜慕白无奈地说。
“虽然我全部听懂，但是你的遭遇真是令人同情。”邱致眼中充满了温柔和怜悯，夜慕白笑道：
“你和这里的原主人，真是像啊。”
“你是第三个这么说的人。”邱致无语地发现这句话成了他在这地方结识他人后必不可少的台词。
“那么…房东大人。”夜慕白有些忐忑地问，“你承认我是这里的房客吗。”
“当然，我没有理由赶你走，虽然…虽然那个东西很可怕。”他不寒而栗地看着墙上的影子。
“那么，请你亲口说出这句话：我承认你是我的房客。”
“啊？一句话而已，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无主之地我可以随心居住，而此时，此地的印记上已经刻着你的名字。”
“莫名其妙…”邱致暗自抱怨着，不过还是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夜慕白，我承认，你是我的房客。”
序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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