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浮现于地平线上，月光委身于寂静的丘陵。
那时，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种色彩，那便是近乎于苍色的白。
苍白的树林。
苍白的新月。
苍白的丘陵。
冷冽之风飘来荡去，异乡的孤魂野鬼漫游于偏远之地，不羁如风，踏入漆黑夜色，消逝在忘却之间。
寂静月色下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这片苍白所笼罩，如此凄凉，如此寂寥。宛若无边覆盖着的蛛网，令人窒息。
直到从苍白之中划出一抹鲜红，这才打破了月轮之下的万籁俱静。
少女扬起了手中的长刀，眼前划过一道银月般的圆弧。
仿佛传来了一声叹息。
又像是不甘的呜咽，亦或是愤怒的哀嚎。
深红色液体沿着银色刀身汩汩流下，淌入掌心之间，那是清冷夜里所能触及到的唯一一丝温暖。
影子散去，九尾摇曳。
血色在蔓延，长发在飞舞。
猩红的瞳孔中映衬着冰冷月光，呈现出不详的深红与执念，一如月下彼岸花，在最后一刻绽放出无尽的疯狂。
然而那只能是最后的癫狂。
本已经蠢蠢欲动的线条与纹路，一瞬间就像是失去了束缚一般，在对方身体上肆意蔓延。由于失去了维持千年永生的妖力，皮层开始干枯裂变，沿着纹路边缘缓缓剥落，一片一片化作粉尘，被风吹散。
最后一片碎屑随风而逝，眼前的生命确确实实地消失于世间。
结束了。
一夜之间，万妖沉寂。
少女收刀，四下再也没有任何活物的痕迹，更没有丝毫生还者的气息。
没有太多的感伤，亦或是多大的感触。
唯有茫然。
唯有冰冷的空气。
唯有无所适从之目中映出的堕落自我。
原本战场上本就沉重的空气，因为这片空间中的沉寂而变得更加压抑。白色月光下，人类与妖魔的尸骸遍布，分不清彼此。
就在此时，一阵强风吹过。
枯草与尘埃一瞬间迷乱了视野，在空气间乱舞。透过枝叶间深入的微弱月光下，隐约之间有什么人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身后，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渗入骨髓之间，毛孔与瞳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收缩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少女将腰间长刃一口气拔出，斩向了向自己背后的那个影子。
“锵——！”
长刀却被一柄朱红色的朱枪稳稳地拦了下来。
与此同时，出现在面前的一双深红色镜瞳，和刚才那样完全疯狂的眼神截然不同。
“喂，怎么回事，杀疯了？”
三日月微微昂起了下巴，有些不满地注视着黑发巫女。
玖原凛的双瞳以不带感情的神色落在了对方身上，此刻的她，出人意料地沉默寡言。
“行了，我那边也已经结束了，一个都没留下。”
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三日月一边撩了一下自己身后的长发，一边顺带观察着玖原凛。或许是因为月色朦胧的缘故，并没有看清楚对方此时的表情。
不过，那绝非自己所熟悉的，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神色。
就像是迷路了，溺于水中放弃了挣扎似的，既无悲伤，也无喜悦。
——想不到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三日月的嘴角微微扬起，一边望着周围遍地的骸骨，一边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真厉害~能够在一晚上的时间，独自一人毫不心慈手软地灭尽众妖，你也算得上是最强巫女了。”
玖原凛没有回话，她很清楚对方语气中的嘲讽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
虽然三日月五官精致，拥有不属于这个世间的美貌与妖艳，可惜眉宇之间那股乖张和阴戾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那句话的潜台词，无非就是在说其他的巫女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根本无法承担起这样不可饶恕的工作。
然而作为一把刀的玖原凛，也仅仅只是巫女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罢了。
“还真是没想到，这次的动乱，竟然是由一只狐狸挑起的。本来就是弱得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的种族，不过多了几条尾巴，竟然能够驾驭那么吓人的力量。呵，估计千百年来，狐族也就仅此一位了吧。”
“……”
“不过，神庙那边还真是有眼光，虽然弄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却也懂得对症下药，搬对救兵。”
说到这里，三日月的嘴角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非常好看地微微上扬。
“毕竟能够做到这么绝的，巫女中也只有你了。”
“闭嘴。”
玖原凛愤怒的眼神似乎只是一晃而过，随即淹没在了披散而下的秀发之中。
不过，即使只有短短一瞬，爆发出来的感情却也令三日月不再多言。
“哼。”
三日月将手扶在自己的腰上，轻轻地别过了自己的脸。
自己搭档这么反常的表现，还真是不适应。
“反正，刚才已经是最后一个了。行了行了，你也别这幅苦瓜脸想不通了，下手晚了，遭殃的到时候就是我们自己。”
“我知道。”
玖原凛回过头来，轻声说道：
“一条狗命而已，有什么想不通的。”
……
“那么，你现在回忆起来了吧，刽子手？或者说，东之国的无名英雄？”
玖原凛回过神来，刚才毒气渗入体内之后，自己竟然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瞬，然而过去的影子总会抓住人最虚弱的时候追上自己，将那些早已尘封于心底，不愿回忆起的场景于眼前。
好在中毒的时间也的确只有一刹那间，并没有构成多大的威胁。
倒不如说，如果不是对方突然提起那个糟糕的称呼，自己也不至于突然分神被毒气趁虚而入。
不过，自己也算是拳打过九尾脚踩过妖王了，竟然被区区一个傀儡师用毒强迫回忆起了黑历史，这一切简直就是战斗生涯中的污点。
耻辱，百分百的耻辱。
话又说回来，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已经因为毒雾变得有些狼狈不堪，三日月竟然还是不肯出来。
哪怕谈不上什么忠心护主，出来扇这个又是傀儡又是下毒的坏家伙几巴掌，总可以吧？
可见还真的是在自闭，改天得找个机会哄哄她了，真麻烦。
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适合做女朋友的对象，果然还是别放出去祸害他人了。
“很可惜的是，那天你并没有斩草除根，遗留下了我这么一个漏网之鱼。”
傀儡师漂浮着从树上下来，最后停在了玖原凛的面前。
“还是说，觉得多放过一条生命，手上的血债就会少一点？”
傀儡师居高临下的俯瞰着眼前的巫女，却发现对方并不打算回复什么，只是一直低着自己的头颅。
仿佛是因为自己的罪孽而陷入了无尽的悔恨，放弃了挣扎。
兴许是在忏悔？
亦或是陷入过去不可自拔？
无所谓，这都不重要。
“真可笑。”
“灭族的仇恨，竟然会被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傀儡完成了复仇。”
“你就在黄泉之下，永远地在苦恨与罪孽中轮回吧。”
傀儡师扬起了手，指尖闪过数道令人不寒而栗的紫色咒术光芒。
然而下一秒——
“咚——！！”
忽如其来的一道影子，忽然命中了傀儡师的下颚，面具之下的半张脸因为击打而变得扭曲，整个人顷刻间被击飞。
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玖原凛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边挠了挠自己的鼻侧，一边将长刀扛在了自己肩上。
“我可去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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