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有些唐突,但是在讲述故事之前,有个问题想要在这里提一下。
如果说,我们的人生,包括所有人在内的人生轨迹全都叠加在一起,那么将其称之为人类的历史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吧。
不妨假设一下,我们过去和现在做的事情,也就是人类的全部历史,再加上我们未来正打算去做的事情,也就是人类的未来。如果它不像是我们经常比喻的河流一般一去不复返,而是周期性的重复,那么我们的人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
或许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上万年前就已经做过了,而且今后的几万年后我们依旧在做,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在重复地经历一段我们自以为崭新的人生,全世界的人都被蒙在鼓里。
这是否会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呢?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满地都是郁郁葱葱的颜色。
只有在延绵起伏的小丘上,才能看到褪去了青草而显露出来的岩石的苍白色,像是点缀在青色破布上的白色污垢一般,即使多出了斑驳的色彩,,同样还是一副令人乏味的景色。
风并不关照这片草原,只有温暖的阳光依旧不离不弃似地贡献着它的热量。
恰到好处的温度令过往的马匹都失去了原有的活力,只是死气沉沉地拖拉着乘载着货物和坐在上面的旅人。
原本这样的场景只能够用来睡回笼觉,但是过往的旅人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仔仔细细地注视着视野边界上的一丁点风吹草动,一个不小心打了瞌睡,可能就得上天去向神明报道了。
这片名为科什的草原,因为夹在王都班尼尔与盛产小麦的重镇马尔默中间,所以成了一条小麦商道,但是却又有许多商人不愿意通过这片区域,宁可多花一两个星期的时间从科什草原的边界上绕过去。
要知道,对于商人来说,时间比黄金还珍贵,如果一位小麦商人错过了农民收获的时间,那么即使勉强赶到,一般也只能够收购到一些品相较次的小麦,更惨的可能只剩下去年的陈旧小麦,再运到其他城市就只能够压低价格抛售,运气好的话可能还不会亏损太多。
而能够让商人愿意承担时间上的风险的原因,那便是来自狼群的威胁。
科什草原天然的温和气候使得青草生长比较茂盛,鲜美的青草将附近的羊群都吸引到了这片草原上,自然就把狼群也带到了这里。
在肯达西王国流传着许许多多旅人被狼群袭击的故事,偶尔会有一两只狼是魔女伪装的,那么结局就会好一些,要么是抛下世俗的观念以及未来的前程和魔女发生一场惊世骇俗的爱情,亦或是举起木桩将魔女就地处决,反正旅人的生命至少是没有危险的。但是通常都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身首异处的惨象,面对饥饿的狼群,以及它们锋利的尖牙,除了祈祷神明让自己死后尸体不要分隔太远,其它的要求都是奢望。
而故事的背景十有八九都是科什草原,因为这里经常出没狼群。
然而此时的科什草原上除了沙沙的马踏青草的声音外,还回荡着充满马尔默风情的歌谣。
歌声的主人躺着马车货架堆积的干草上,悠扬的歌声里没有普通人家对于生存的担忧,也
没有对灾害连年的抱怨。有的,只是一股浓浓的马尔默气息。
歌词简述了一位旅人和魔女之间的故事。
一位化身成狼的魔女,在被教会追捕的途中,被好心的旅人救下,并对旅人产生了感情。两人在一起共处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然而旅人并不知道魔女对自己的情感,而魔女始终无法放下这段感情。最终在分别之际,魔女告诉了旅人自己的身份。
歌声的主人感受到了来自驾驶座上不悦的督促声,意犹未尽地终止了这场歌颂。
“米修….”
“怎么了马克。”
“虽然在出王城之前,你父亲就和旅途上要经过各所属领地的领主都打了招呼,我相信爱德华和威尔士两位伯爵大人还是会买他老人家的面子,因此不必担心路上会遇到流窜的士兵和流氓强盗。”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不是很安全吗?你看,连雇佣兵都没有,这可是我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这么奔放地出来旅行。而且还有柴尔德商会资深的旅行商人坐镇,真是安心到让人想睡觉。”
“我的意思是,虽然那些听得懂人话的不会冒着跟柴尔德家族作对的风险来为难我们,但是这里还有一群言语不通的狼群。你是知道的,它们可是连王室的人都敢下口,所以在我认真勘察的时候你能不能先安静会?”
“好啦好啦,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狼群,连只羊都看不到,而且听闻最近教会还雇人到科什这边猎杀了一大批的狼了,狼那么聪明怎么会瞎跑到这来。”
“能够平安到达那肯定是最好了,再走一阵子就能到附近的村子了,今晚就先在那过夜吧,等到明天估计就能到达马尔默了。”
躺在干草上的少年,从自己的衣兜里抽出了一卷做工相当考究的羊皮卷轴,纸面光滑细腻,一看就知道是相当珍贵的高级品。而用它制作的地图,便具有很好的防水性,以便于长期保存。
“我看看,好像是一个叫雷纳的村子,然后旁边标了一个三角符号是什么意思?”
坐在马车前头将马匹拖住暂停在原地后,马克回过头来,一顶三七分式的清爽短发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嘴边的两撇棕红色大胡子随着嘴巴一起向左右晃动,一副忠实可靠的嘴脸却吐露出相当奸诈的话语。
“那是商人行商时专用的标记,意思就是这个地方容易赚钱,可以经常来往,所以才会在地图上标记出来。”
少年仰起头和这位资深的旅行商人四目相对,然后又沉沉地扎在干草堆里。
“所以我才说我不适合这一行啊。”
听到少年的叹息声后,马克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后,又重新驱使着马匹向前赶路。
“行商的门道可远不只这些,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草原又重新回到了规律的沙沙声。
纯白的云块爬满了蔚蓝的天空,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空安静地飘荡着。
从天空中俯瞰这片辽阔的草原,能看见在点缀着苍白色的青绿色中,一个棕褐色点在其间缓缓地移动。
一路上偶尔能够遇到牧羊人控制着羊群从面前穿过,马车稍微停顿一下,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情况发生,在日落之前很顺利地就来到了雷纳村。
“我说马克,虽然穿过了科什草原路程相对比较近一些,但是这个时间就算是勉强赶到马尔默也不一定会有什么收获,我们柴尔德商会之前是从来都没有接手小麦交易的,这个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没有经常联络的商铺,很难跟其他商人竞争。”
“的确是晚了一些,可能是为了预防狼群袭击走得太谨慎了,没想到居然花了足足三天才穿过这片草原,不过没事,货源的事情我会再想想办法,我们先去把马拴好。”
“哎,所以我才说不用走地那么谨慎,一路上安静地就只剩下时不时的一两声鸟鸣了,要不是遇到了牧羊人,我还以为这里的羊都被狼吃光了呢。”
“的确是很安静,这条路我也是隔段时间就会走一次的,上次还差点遇到狼群呢,这次却这么顺利,老实说我觉得有点不安。”
虽然出于商人的警觉,事情太过于顺利不见得就会是好事,通常遇到对自己越有利的交易条件越是要小心谨慎,没准是个设计好的陷阱,等着贪图便宜的人往里面钻呢。
但事情又往往并不绝对,太过于谨慎有时也会错过绝佳的商机,机遇和风险往往各占一半,这时候就得考验商人的智慧和胆识了。
雷纳是个中规中矩的小村庄,和一般的村落一样在村子的中心有一间占地不大的小修道院,但是由石材建成的修道院和周围的稻草房却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修道院的大门此时是敞开的,里面好像并没有修道士。
修道院的正前方是一片空旷的广场,此时正堆放了一个由稻草搭建的巨型草堆。
草堆呈现出由下至上不断收缩的圆锥状。
像这样的小村落一般下午四五点应该是在忙着准备晚餐,一个家庭围在一起用餐后就差不多可以睡觉了。
但是现在村民们却都还精神抖擞地将地上散落的干草捆成一束,不断地完善已经成型的巨型草堆。
米修和马克从村庄的马栏里走出来的时候,目光都聚集在这一巨型的建筑上。
“哇塞,居然把稻草堆得这么高。马克,这你比较熟,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米修已经跑到了稻草建筑的下方,回过头问正不紧不慢走过来的马克。
“大概是魔女狩的日子吧,好像是从以前火烧魔女演变过来的,现在作为节日活动而举行的类似晚会的活动吧。”
“咦…会把魔女绑在上面用火烤吗?”
“听过一些贵族们聊起一些编年史的事情,马尔默以前好像是一个魔女泛滥的地方。那时候,教会曾有一段时间大肆地抓捕魔女,一旦被抓到,很多都是直接上火刑,听说还烧死了很多并不是魔女的普通人。一时间人心惶惶,但是魔女一下子都销声匿迹,也就停止了这种行动。”
“把人直接绑在上面用火烤吗?不会太残忍了吗?”
“对方可是无恶不作的魔女啊,根本不能用人来定义她们。但流传到现在,这个仪式
已经变成了不会有任何流血行为的庆祝活动,只是象征性的用稻草做成了火刑台,大概这个活动本身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米修望着这个巨大的稻草草堆,以前居然是用来对魔女用刑的工具。魔女将被死死地绑在上面,忍受着火焰将每一寸肌肤燃烧殆尽,那真是一种特别残酷的刑罚呢。
犯人是恐怖的魔女,但是刑罚的本身也是不亚于魔女的恐怖存在,双方都称不上正义,然而只因为是教会的决策,所以即使是恐怖的刑罚,连同其自身的存在都变得正义起来了。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突然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位光着上半身的中年男人,原本穿在身上的毛毡被结实地扎在了腰间,挡住了从胸膛不断冒出的汗水。
“我以为来了什么贵客呢,原来是马克先生。”
马克在柴尔德商会里虽然比那些精明的老狐狸年轻很多,但却拥有能够独当一面的能力,这都是依靠他优秀的商业才能,在同年龄的商人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存在,拥有过人经商本领的他,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了,就连一些老牌商会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然而却被眼前这位衣冠不整的中年男人如此轻视,米修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位中年男人慢慢走向马克。
虽然马克并不算矮,但是这位中年男人还是足足高了他一截。
很奇怪的是,马克见到这位迎面走来的中年男人,并没有露出他惯用的商业笑容,而是像在积聚着什么一般,镇定地等待着。
中年男人走到了马克的跟前,和马克对视了一会,然后毫无征兆地,一胳膊把马克搂在了自己的腋下,完全没有顾虑自己满身湿哒哒的汗水,此刻尽数地都转移到了马克地身上。
“你小子倒是有出息了,竟然隔了这么久才回来,准备给你做面包的麦粉,麸皮都快被我们筛光了,这几年钱赚得不少啊,都把我们给忘了。”
马克被当成小孩一般被人夹在胳膊下面,此时却展示出了灿烂的笑容。
“哪里敢忘记大哥啊,这不是有经过这边就赶紧过来看大哥了嘛。”
被马克称为大哥的这位中年男人满意地点点头后,才松开了同样湿哒哒的手臂,或是说原本湿哒哒的手臂。
“哎呀,这不是马克吗?真是好久不见呢。”
从中年男人的背后,一位妇女放下了手上被扎成一束的干草,微笑着招呼马克。
“好久不见,杰里大哥、卡瑟琳夫人。”
马克一边擦拭着脸上粘上的汗珠,一边朝着从刚刚一直就站在一旁的米修这边看来。
“这位是我们商会会长的孩子,这次我是带他出来增长见识的,准备到马尔默进购一些小麦。最近到了小麦收获的时间,马尔默的小麦应该会比较便宜,但是大城市竞争激烈,收购的人数一旦多起来,商家就会趁势抬高价格,可能到最后利润可能不会太乐观。”
在一旁倾听着他们对话的米修突然皱起眉头,因为马克说的是实话,但却是很普遍的现象,如果不是别人特地询问,根本就不需要多言。就像是医生对患者说如果长期不吃饭就会饿死一个道理,主动提出反而显得说话者知识匮乏。
但疑惑只是一瞬即逝,马上米修便知道了马克的用意。
杰里只是稍微地皱了皱眉头,但一下子又重新舒张开了。
“喂,卡洛斯。你们今年收成的小麦分些卖给这边的这位小哥吧,我们能帮你订个好价格。”
“既然杰里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
“哦,谢了,回头记得来我这边尝尝卡瑟琳酿的麦酒,不是自夸,那可是比城里的葡萄酒还美味。”
只是一个招呼,原本进购小麦的风险一下子就降到了最低,这样就不用担心在马尔默收购不到小麦了,当然预定的货物一般价格会略微高于平均水平,毕竟卖家也承担着相应的风险。但和空手而归的结果相比,已经可以算是相当便宜的价格了呢。
“这可真让人安心啊,有了这份保障,到马尔默也不用和其他商人争得头破血流了。”
即使是收获了提起预定小麦的惊喜,马克还是一副从容的表情,好像只是得到了原本应得的东西一样。
米修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谨慎地盯着眼前这位刚刚轻而易举地达成了一项交易的商人,虽说是一起旅行的同伴,但对于如此精于手段的人还是要小心一点。
“那这些事情就暂且不用管了,今晚你一定要到我那去吃个晚饭。卡瑟琳,把去年交换的那袋精面粉拿出来,还有上次蒸馏过的那罐麦酒也搬出来,趁着今晚魔女狩,我要和马克痛痛快快地喝一宿,这边的小兄弟也一起来吧?”
“不,我对喝酒没什么兴趣,你和马克尽兴就行。”
被米修拒绝了邀请的杰里一脸嫌弃的表情,好像是米修没有给他面子一样。
“你带来的人不行啊,马克。那你今晚得连他的份一块喝,不把你灌醉我可是不会把小麦交给你的。”
“人家是商会的少爷,喝不惯自酿的麦酒,你说是吧米修?”
“我才没有这么说过,只是不太会喝酒而已。”
“算了算,就别为难人家公子哥了,没准是看上了那家的姑娘,打算在今晚的时候牵着她的手跳舞呢,我已经好久没牵着姑娘的手围着火堆边跳舞了,年轻真好啊………啊?不,卡瑟琳,我只是随口说说的,真的,怎么可能?我心里可是一直都只有你的,那个劳拉我只是跟她打过一声招呼而已,真的,虽然的确很漂亮所以就多看了几眼,没有没有,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快点放手吧,我的耳朵要被你扯断了…..”
真是祸从口出啊,米修这么想着,虽然刚刚杰里稍微地为难了他一下,但是好歹也帮商会拉了一桩生意,出于商业礼貌,米修觉得还是得稍微地帮他一把作为回礼,毕竟米修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杰里的耳朵和脑袋分家。
“那个….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刚刚还在和马克聊到这件事,所谓的魔女狩到底是要干什么的?”
“咳咳,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卡瑟琳你先松手 ,马克带来的这个小家伙居然还不知道我们雷纳村的魔女狩,真是太没见识了,我一定得给他好好讲讲。嗯这样就舒服多,从刚刚到现在脖子有点酸,啊!当然不是卡瑟琳的错,只是那个…..天气的原因嘛,嗯,每次到了入秋的季节我的脖子就会莫名其妙地酸痛呢。啊?刚刚是讲到哪里了?魔女狩吗?那这个就得从魔女狩的由来说起了,不是吓唬你的,这个魔女狩啊,先前可是…..”
虽然看着杰里一个劲地自己给自己圆话,米修觉得多少有些可怜,但是却还没到能够让他耐下性子把话重复听两遍的程度。
“这个我已经听马克说过了,我是想知道现在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活动。”
“哦——原来你们刚刚就是在讨论这个啊,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听村里的老头说过,我们雷纳村的魔女狩可是被教皇大人祝福过的。凡是在魔女狩的夜晚一起牵手跳过舞的异性都能够结成长久的伴侣哦,我和卡瑟琳当年就是这么相互喜欢上的啦,啊——她当时可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当然现在也是!”
可能是感受到了耳朵的危机,杰里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教皇大人吗,在这种小村落的活动上?
米修对于杰里大哥的话持保留意见,毕竟他已经见过太多喜欢夸大事实的农民了,就好像连同听来的故事也会成为自身的资本一样,凡是能够攀得上的高枝都无一不被当做养分用来充实自己的故事。
“咳咳,那就先到我屋里坐坐吧,他们那边估计吃完晚饭就能完成了。”
米修和马克随着杰里一起走进位于广场一侧的一间稻草屋,里面的环境虽然比不上米修在班尼尔居住的房子,却是普通人家少有的整洁。不大的空间里衣物都被整齐地凉在了一边,用来睡觉的稻草堆在一旁,整体上没有特别难闻的气味,房屋中间的火塘甚至换上了一口特别大的铁锅。
本来听到了在城里也难得吃一回的精面粉,对于这顿晚餐米修还满是期待。
但是实际的体验就比较差了,虽说是已经把麸皮筛得差不多的精面粉,但却是用制作黑面包的方法直接烘烤制成的,没有发酵粉的白面包,咬起来也只是硬邦邦的,根本就是白白糟蹋了这些精面粉。
除了米修原本挺期待的白面包外,就只剩下一大锅的麦糊,米修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看到麦粉还能直接兑水食用,食糜状的麦糊怎么看都像是刚刚从人体内倒腾出来的呕吐物,米修连多看它几眼的勇气都没有,但是卡瑟琳却又准备了整整一锅,还是特地换上了大号的铁锅。
出于礼貌,米修强忍着心中的反复涌动的心情和胃液,终于算是咽下了一碗麦糊,至于味道,全当是喝了较黏稠的水。
看来为了生意马克也是牺牲了很多啊,虽说是和熟人叙旧,但是米修眼睁睁地看着马克面不改色地将一碗又一碗的麦糊灌进了自己的喉咙,不知道是不是乘着酒劲壮胆才能够做得出来。
乘着马克和杰里在相互灌酒的时候米修偷偷地从屋子里溜了出来。
此时夜幕已经悄悄地爬满了整片天空。
走近被火把照亮的广场,原本傍晚的时候还没完成的巨型草堆现在已经完完整整地堆放在广场上了,一时间村民都兴奋地聚集在广场上,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已经覆盖了整个广场,甚至已经有人站在修道院的楼顶上,准备敲响身旁的撞钟了。
米修虽然不觉得将修道院用来当做庆典的揭幕场所有什么不妥,但是这样私自地使用修道院真的好吗,不过更让米修在意的可能是原本就空荡荡的修道院了吧。
无论如何看来魔女狩很快就要开始了。
围着火堆一起牵手跳舞的异性就能够结成长久的伴侣吗?
米修并不否认自己在听到杰里怎么说的时候心里曾有一瞬间幻想过,今晚能够牵着一位漂亮姑娘的手,那一定会是很美好的回忆。
但是又很清楚,这些传言应该是村里面相互爱慕的年轻男女为了掩饰彼此害羞的心情才特意这么说的,对于那些初来乍到的旅人,他们是不会轻易地将机会让出来的。
“或许马克能够接到邀请吧…..”
米修这么想着,突然一下子觉得有什么东西窜到了自己的身上。
从腰间跑到了肩膀上,又溜到了胸前,米修快要抓住它的时候,它却一跃,跳回了地上。
原来是只野猫,不过嘴里却叼着一卷看上去做工十分精细的卷轴。
“啊,坏家伙,我的羊皮地图。”
米修正打算追过去的时候,由于太过于专注那只野猫,一下子把一位正走过来的人撞个正着。
一时间泥土的气味、稻草的气味,还有一阵奇异的香味,全部都涌到了在地上打滚的米修的鼻子里。
虽然米修觉得很痛,但是这个时候对方应该也是同样的感受,正准备诚恳地向对方道歉,一下子却又愣住了。
眼前这位正捂住肚子的女孩,有着一张极端吸引男性的美丽脸孔。或许是出于对自己视觉的怀疑,米修甚至用自己沾满泥土的手揉了揉眼睛,以确保不是幻觉。
不过再三地确认后这位美丽的女孩依旧站在自己的面前,因为受到了来自视觉上的冲击,米修不敢确定刚刚是不是下意识地已经开口道歉了,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哇啊~好痛。”
原本应该先开口道歉,但是听到了如此甜美的声音,米修本来已经到喉咙边上的话,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那…那个…真的很抱歉。”
好不容易将道歉的话挤了出来,米修一下子松了口气,然后才注视到这位女孩非同寻常的发色。
像雪一般洁白的银白色头发,从女孩的脸颊一直披到了腰间,这样的发色米修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个国家里并没有那个家族是这种发色,他曾在古老的传说里听过北方的某个地域,那里的人留着如同雪花一般颜色的头发,但是地名就记不太清了。
其次留着银白色头发的还有几百年前曾在这片土地上猖獗一时的魔女。
在教会的宣讲中,那些能够叫得上名号的魔女,都拥有着能够对抗一支军队的强大实力。她们一度成为各个国家和教会联合对抗的敌人,虽说后来都被教会围剿了,但民间流传的说法是一些魔女躲藏在人烟罕至的深山里,打算积聚实力后卷土重来。
但是如果要米修认为眼前这位美女是几百年前的魔女,那就太扯了。
少女身着一袭黑色的花边宽袖长裙,蓬松的裙摆轻轻地前后晃动,一副从宫殿里偷跑出来的公主模样,可爱的不行。
米修可不认为阴险歹毒的魔女会是这么可爱的少女。
“原来会说话啊……我没事了,这样就好了。”
女孩转过身子,米修以为她即将要离开,心里不断地谴责自己刚刚没有鼓起勇气邀请她作为自己今晚的舞伴,错过了这个机会,今晚肯定只能干瞪眼了。
然而女孩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来,居然回过头直直地盯着米修。
只是眼神相互接触的瞬间,米修原本重新点燃的自信马上又被浇灭了。
女孩用一种极其悲悯的眼神盯着米修,嘴巴轻轻地上下挪了又挪,一副拿捏不定的样子。
“作为刚刚的赔礼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的回答我。”
“啊,这个当然没问题,倒不如说你可以再要求点别的?”
例如陪你今晚在广场上跳舞之类的,虽然心里怎么想,但是米修还是没有这个脸皮说出这种话。
“不,这样就行了。”
女孩半强硬的回答让米修的愿望破灭了。
然而女孩并没有紧接着提出她的问题,反而抬起头,像是在眺望着天空上的某颗星星。
沉寂的夜空映衬着女孩静谧的脸庞,让米修感觉仿佛置身于无人的荒野,周围原本吵闹不堪的人群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片夜空以及自己和女孩两个人。
这种沉浸其中的感觉像是被附上了魔力一般,有种让人无法割舍的吸引力。
女孩好像是完全镶嵌在这片空间一样,在米修的眼里,现在的她就像是自然的使者一样,带有一股悠远的神秘感,仿佛她所经历的岁月和那月光一样漫长。
突然间米修有了一种能够将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都舍弃的勇气,但仅仅只是这样的奋勇,剩下的力气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像是一个富翁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无法使用他的财富一样,徒然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米修也跟着望向了天空,但却没有看到星星,只有一轮明亮得难以置信的月亮,简直就像是午间的太阳一般。自己却完全没有发现,可能村里的人也都没有发现今晚如此明亮的月亮,因为都在忙着享受魔女狩,而此时马克和杰里估计还在屋子里喝酒。
一阵清风袭向了米修,这让他又重新把视线回归到眼前的这位女孩身上。
银白色的发丝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耀眼,被风吹拂着不断地向米修的方向延伸,好像即将要接触到米修的肩膀一样,不停地飞舞着。
女孩也将视线重新回到了米修的身上,眼神再次交汇的瞬间,米修感受到了仿佛时间静止了片刻的压抑感,以至于忘记了呼吸。
“如果,今晚你就会死在这里,那么所剩不多里,你想要怎么度过?”
突然间,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迫使米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真的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一样。
不过一时间米修心里并没有确切的答案,但随便回答的话,女孩估计会很失望吧,米修能够看得出来,这是她发自内心的询问。
“可能会拼尽全力地避免这个结果发生吧,我想不出有什么是在死之前必须做的,那么就不要死吧,挣扎到最后。”
米修原本以为自己的回答已经很完美了,却不料女孩先是楞了一下,居然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苦笑。
“真是有够无赖的回答呢。”
女孩的眼神飘忽不定,并开始游离在逐渐聚集起人群的巨型稻草堆上。女孩轻轻地咬着下嘴唇,然后用一种像是在祈求的眼神看了米修一眼。
“但是我很喜欢这个答案!”
那是能让人浮想联翩的眼神,对于一位从来没有参加过宴会的少年来说,足以击溃他的理智。
没等米修的大脑从自己幻想的画面中切换回来,他的手指间感受到了一股柔软的触感。
米修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女孩握在手里。
女孩的手并不大,但却握得紧紧地。
“我们去那边跳舞吧。”
没到米修回答,女孩牵着米修的手,扎进了广场上围成了一圈的人群里。
魔女狩像是终于等到了契机一样,火焰一瞬间就把巨大的稻草堆吞噬殆尽。伴随着修道院钟声的响起,人群中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火光一下子窜到了能够触摸到天空的高度,好像下决心要烧破着片天空一样,不断地向夜空延伸,以至于围绕在周围的米修觉得火焰的光亮和月光重叠了一样。
人群中环绕着一阵阵规律而高亢的旋律,即使米修从来没有跳过舞,手脚还是不自觉地开始动了起来。
女孩好像也沉浸在这片狂野的欢乐当中,虽然多少有些害羞,但还是大胆地任由自己的身体在这闪烁的焰火间舞动。
米修甚至忘了去欣赏指尖相连着的这位美女的舞姿。
只是觉得,即使自己随性的呼喊都淹没在了人群的欢呼之中,但还是能够感受到彼此之间急促的呼吸。
两人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沉浸在火光闪耀地世界里。
时间好像在这片空间里流得特别缓慢,人群被分成许多对男女,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无比幸福的表情,仿佛这一刻,便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好像是过了一段无比漫长的时光。
米修的理智从一开始便处于神游的状态,直到重新听到来自身边这位女孩的声音,自己的灵魂才回归到身体里。
“我很开心,作为漫长人生的结束能够和你一起度过,能够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米修刚刚连接上的理智还没办法理解女孩有些奇怪的话语,但他隐约能够感受到女孩的焰火舞会在说出这句话的当下就已经结束了。
“能够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米修·柴尔德。”
“米修是吗……总觉得我们像是在哪见过一样,真是不可思议呢。”
米修并不认为从前见过如此美丽的少女,要是真的见过一面,米修有信心毕生不忘。
虽然魔女狩还在继续着,但是米修总觉得身边的这位女孩马上就要离开他一样,自己却又无法说出任何挽留的话,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这种感觉就像是命运。
“米修,很抱歉。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我的能力有限。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你今晚就会死在这里。而我能做的,只有陪你一起死去。”
女孩的身体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就已经停了下来,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一样,沉沉地垂下脑袋,这一场景和周围欢快舞动的人群格格不入。
米修也停了下来,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孩,他当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女孩先前的假设,现在却变成了自己必须面对的现实。
即便如此,米修内心深处却完全接受了女孩的宣言。
今晚自己将会死在这里。
随着热闹的魔女狩一起,死在这个陌生的村庄里。
但是…..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大家非得一起去死呢,为什么要接受这么残酷的事情呢……
作为自己最后的抵抗,求生的欲望此刻竟无比强烈的爆发出来。
一股浓重的悲伤情绪开始从胸口蔓延开来,逐渐使米修的脸颊乃至鼻尖都开始酥麻起来。
头顶的光芒开始闪耀出无比强烈的光晕,然而即使是足以照亮整个夜空的光辉,此刻广场上陶醉在欢乐中的人群也是绝对无法察觉到的。
早在一开始,他们便把全部感知交给了欢愉。
不过….
“我要活下去!”
如果不是女孩仰起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米修不确定在最后自己是否说出了这句话。
米修紧紧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突然袭来,但在察觉到它的时候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米修亲眼看到了。
从天空中不断扩散的金黄色光晕,吞噬了整个雷纳村。
随着不断扩散到整个视野当中的金黄色,米修的神智逐渐地淡薄起来。
甚至已经遗忘了恐惧。
只是单纯的接受了,这一场金黄色光辉的洗礼。
而所有的人….
都被夺走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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