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看见过昆仑山上日出的人都不年轻了。
他们老了，雪一样斑白的长发，还有清冷的双眼。
求道之人，先上山，再下山。
上山很难，不仅有千年不化的冻土，还有永远看不到山顶的天际。
山顶呢？山顶就在那里。
老道士扛着几十块钱就能买到好几把的竹竿扫把，顶着不知道何时吹起的冷风，一个劲的往前走。
去山顶吧，去山顶看看昆仑山上日出。
等了这么多年了，从一个还没有扫把高的孩子一直成为现在弯个腰的糟老头子。
时候不等人，老天不等人。
连昆仑山上的太阳都不等人。
看日出是一种念想，师父领进门的时候，跟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有幸看到了山巅上的日出，跟我说说，会有多漂亮。
那时候他特别羡慕师父随便倒倒手就能摸到天上云彩的本事，他觉得师父简直是万能的，他会飞，他会点出金子，还能做出活灵活现的符纸和豆子将军。
豆子将军特别厉害，桌子凳子都能擦的和新刷漆之后一样，他从来都擦不干净他自己的那个小凳子。
迟早会擦干净的。师父还叼着烟斗，笑呵呵的说。
师父死了之后，他独自一人枯坐在师父的遗体前，最后一次替师父点上他的那根烟斗。
慢走。
修道之人没有来世，他们背叛了天与地的约束，就没有了轮回的资格。
师父再见了，他的灵魂散落在这巍峨的昆仑山上，他的骨灰轻轻吻过每一朵雪莲，还有他一直挂念的那个已经轮回了三次的姑娘。
永别了。他再也不能在夜里轻触她的鬓角了。
他彻底的走了，留给小徒弟一个人在这座昆仑山上。
“有一天你会看见山巅的。”
小徒弟老去了，他现在也能摸到云彩，也有了可以擦干净小凳子的豆子将军。
“山巅上有什么啊，师父？”
小徒弟小徒弟好奇的问。
“我不知道。”他说。
“也许有彩虹？要么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或者，你师爷就在山巅上，从哪里不停的擦他的桌子凳子。”
说着，他傻呵呵的笑了。
“可是师父，我一点都不想见我师爷唉。”
小徒弟不开心的说。
“我想要个手机的，把我那些没追完的小说漫画都看完了。”
“嘿！你还想着那些东西呢！”
师父吹胡子瞪眼的，连弯着的腰都快直起来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上山之后就别想那些东西了！”
“可是山上真的很无聊唉。”
小徒弟闷哼哼的说。
“又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整天就是那些不明所以的话，听的我整天都想睡觉。”
“修道就是这么无聊啊！你当时过家家呢！”
师父相当严厉的说。
“再说了……咱们这里这么偏僻，信号都过不来……”
“不是说移动信号覆盖全国了吗！”
小徒弟不服气的说。
“一分钟1kb的网速能干什么！”
师父跳起来，大声抱怨。
“一张图片都得加载一年！移动也就收钱快！什么东西！”
师父骂完了，他停下了上山的脚步，悄默声的在小徒弟的耳朵边上说：“宝儿你那么聪明，要是以后有机会看到山巅了，一定要想方法把信号弄好一点。”
“唔唔……”
小徒弟连忙掉头答应。
“可别像你师祖那样，整天固执己见，说什么山下那些都是凡人们的奇淫巧技，对修道有害什么的……要不是知道他快四百年都没下过山了，真以为他是满清遗民呢……”
“行了，咱们走吧。”
师父抱怨爽了，又把扫把扛在肩上。
转身老去，望向还飘着雪的山上。
“师父……师父？”
小徒弟忽然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袖子。
“干嘛？你又走不动了？我这一身老胳膊老腿的，我可背不动你了！”
师父以为自己的徒弟又要撒娇耍赖，连忙提前拒绝，他又没瞎说，他这一身老胳膊老腿的，按理说正是吃钙片常运动的年纪，又不是背着小徒弟每天都在昆仑山上爬上爬下的，会出人命的！
“师父你看！好像出太阳了！”
小徒弟忽然大声喊道。
“瞎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要下山偷着去玩？”
师父见小徒弟一点都没有收敛性子，反而演的更像了，他连忙摆足了脸，装成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
“我跟你说，在山路上走丢了，我可没地方找你去！”
可是小徒弟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撒丫子就往前面跑走了。
“嘿！”
这小子现在都胆子大成这样了？连理由都不编了？
“你干嘛！”
小徒弟飞快的跑远了，师父看着小徒弟越来越远的身子气的直跺脚，他两条老腿无论怎样都追不上这个傻小子啊！
说着，师父有些肉疼的从青灰色道袍内兜里掏出一粒金豆子，嘴里念叨着，把豆子狠狠的往地下一摔。
嘭的一声之后，豆子摔碎在地上，混合着被活生生刨开的冻土还有金豆子的碎片，浑身暗金色色的像个木偶一般的东西很快便凝实在一起了。
“去！把他给我带回来！”师父拿出一块小木牌，在木偶眼前晃了晃，沙哑着喉咙一字一句的说道。
木偶转身，风也似的跑远了。
“你这个臭小子啊……”师父轻声说道。
“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你祖师爷就给我的宝贝啊……你师父我哪有那个本事做出这样的金傀儡啊……”
“本来是等我百年之后，要是还没有引气的话，就把这个傀儡送给你当护身符用，可是你小子唉……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呐？”
扫把也不扛着了，师父拄着它，沿着金傀儡留下的印记，一点一点的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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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
“师父，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金傀儡没了踪影，而小徒弟晃荡着两条腿，坐在石头人，他的瞳孔里似乎都注满了光。
“日出啊……”
小徒弟喃喃说道。
“山……山巅啊……”
师父望着身前一片群山缭绕，而他的心永远都被云端之上的那遥远的山巅所抓住了。
死死的抓住了，一抓就是一辈子。
“我要去……我要去……”上山的那条羊肠小道就在他的脚下。
你来吗？
山巅上的那道光好像在问他一样。
声音是那么轻柔，那么诱人。
山上有什么？师父像是哭出来一样。
上了山，他就能引气……上了山他就能跳出百年轮回……上了山，他就能再见到他师父，然后他就能大大方方的给师父磕头……他这个没用的徒儿没有丢了师父的脸……
“师父……师父？”
师父像是失心疯了一样，不知道嘴里念叨着什么，他一点一点的朝着升起太阳的悬崖边上走去。
小徒弟连忙要拉住师父的袖子，可是师父挥手就将小徒弟推倒在一边。
“你也要拦住你师父吗！”
师父转过去，像个愤怒的狮子一样瞪大了双眼，花白的胡子炸开了似的。
“你师父我……一生没什么胆子……师兄弟嫌我窝囊……说我不敢和他们偷摸下山……师父嫌我笨……十多年了连引气都引不了……”
“你知道你师爷死之前的眼神吗？他好像在可怜我……说他死了之后我怎么办啊……”
“徒儿你看……你看那里……”
“你看见了没有……那里就是山巅啊……”
“我要是到了那里……我就能成仙，我……我就能……”
师父越说越语无伦次，他只是面孔越来越狰狞了。
“徒儿，你不要跟我争好不好？”
师父说完，也不管小徒弟，推开他转身就朝着悬崖边上跑去。
“师父！那里是悬崖啊！”
小徒弟带着哭腔，在他身后不听的大喊。
可是师父大喊着，朝着悬崖跑去。
然后一脚摔进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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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师父那里是悬崖啊？”
小徒弟带着哭腔，他盯着那刚刚升起的太阳，抽泣着问。
“你不是跟他说了吗。”
太阳里的那个女人好像睡着了一样，可是她却回答了小徒弟的质问。
“咦？师弟你从这里做什么呢？”
突然有人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问道。
“怎么哭了？告诉师兄！师兄给你找场子去！”
小徒弟抹抹眼泪，他转过身来，问师兄说：
“师兄，你看到日出了吗？”
“日出？”
师兄挠挠头，他看着眼前不停弥漫着雪景的山路。
“没有啊。”
师兄说道。
哇的一声，小徒弟哭的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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