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芳兮在彼方，慕德信兮梦幽篁。翩跹舞兮龙与蝶，然回首兮夜既殇……绘生君，你有听说过李幽篁这个人吗？”
一直一言不发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而对于他所问的，林绘生微微感到吃惊。
“几年前，我朋友的忘年交里有一个叫李幽篁的，不知道和您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除此之外的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次遇见李先生，是在少爷的一次生日聚会上。他作为少爷的私人朋友登台表演。我还记得他跳的那支舞的名字叫做幽篁引。那曼丽华美的舞姿简直不似人间所有，而吟唱词句的时候又仿佛洞悉一切之后无喜无悲的神灵一样。芝兰之芳、德信之说，那都只是世间人用以自欺欺人人东西而已，尽管看上去美好，却绝不会存在于现实中。人们真正关注的始终只有利益、得失，想必李先生也是厌倦了这污浊不堪的世界，所以才会想化作龙与蝶在其间翩然起舞吧？绘生君，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我不知道。但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惜，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李先生，虽然关于李先生的消息一直都没有断过，也能时不时地听说他又在什么开办了怎样的演出。但每一次我想与真人见上一面，匆匆赶去的时候，却总是会扑空。”
“竟然还有这种事？”
“不过，就在几个月前，我却又一次看到了李先生的幽篁引，是同一支舞，但却不是同一个人。”
“不知道耐卡欧先生是在哪看到的？”
“一所高中的学园祭上，虽然我也听过李幽篁先生几年前收了一名弟子的消息，但没想到是真的。”
“想必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吧？”
“聪明？有时候这可不是好事——那么，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如您所愿。”
“另外，再提醒你一句。绘生君，下一次的交易，可别再出了岔子。你已经活了几十年了，可有些人却还年轻。”
……
厨房里，伴随着水沸腾的声音，架在灶上的砂锅的盖子已经“嘎吱嘎吱”地响了好久。整间屋子里都早已弥漫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药味。
胡睿皱着眉，看着文秋从把剪好的药从砂锅里倒出来，什么都不加盛到碗里，端上客桌。
那是一碗已经红到发黑了的药汤，不知道用什么药材熬制出来的，只是闻那扑面而来的气味，便能感受到一股教人想吐的酸苦。文秋默默地看了胡睿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捧起碗送到自己嘴边，一扬首。然后是一阵不紧不慢的“咕噜咕噜”声，等文秋再次放下碗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这整个过程，自始至终文秋的表情都没有发生半点变化，不仅眉头没有皱一下，就连眼睛的聚焦程度都与喝药之前毫无区别。
他就这样把空的药碗放下，微微抿了抿嘴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糖果盒，倒一颗糖出来塞进了嘴里。看到这一幕，胡睿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一些。
今天是周三，而刚才那是文秋这周之内喝的第六碗药汤了。那种看上去就很难喝的东西，也真亏了文秋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胡睿试着问过文秋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可文秋却只是摇摇头，问他喝的是什么药，他也只说是小时候开始就在喝了的药。然而作为文秋的青梅竹马之一，在胡睿的脑海里，却并没有什么和文秋小时候喝药有关的记忆。只是他再三细想之后觉得文秋并没有在这种事上对他说谎的必要，于是便放弃了追究到底。
“关于那幅油画的事情，我已经把真相告诉小结了。”
“哦。”文秋点了点头。
“你竟然只有这点反应？我可是纠结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把真相说出来的，结果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
“因为我已经忘了嘛，就在撒下那个谎的第二天。”
“别开玩笑了，以你的记忆能力，那些事情你绝对会像刻进自己脑子里一样，记得清清楚楚！”
“是这样没错……我的确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闭上眼睛的话，当时的画面也能浮现到眼前……但也仅此而已。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最后会把那幅‘星空’送给你，怀着怎样的心情的？这些真正重要的部分我却已经忘记了好几年了。但不管怎样，做出那个决定的毕竟还是我，有些事都已经成了既成的事实了，所谓的真相什么的，真的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你什么意思？怎么会没关系？难道你想说，这么多年下来，其实只是我自己在纠结吗？”
文秋扶了扶额头，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个家伙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一点。”
“难道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文秋摇了摇头：“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
“啊？”
“正因为很短暂，才没有时间去纠结和迷茫。不成长不行，不前进不行，不积极向上不行！”
“你这家伙说什么胡话？”
“难道胡睿你没有想过吗？如果当年的你拜了林绘生爷爷为师，是不是你的人生就完全不同了呢？”
“那种事情……谁知道？说不定那之后我什么也画不出来，然后作假的事情漏了馅，最后落个身败名裂也说不定呢。”
文秋看着胡睿沉默了好久，然后慢慢地扭开头。
“那幅画真正的作者是谁，关于这点，至少林绘生爷爷是知道真相的。”
“咦？”
“毕竟从那次之后，他就一直叫我小骗子。其实想想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我画了那么久，林绘生爷爷应该早就从我爷爷那听说过了。”
“可如果他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揭穿？”
“那是因为态度。”
“态度？”
“我在画的事情上撒谎，等于是对拜师这件事，持放弃态度。”
“放弃？你是认真的吗？明明你可以画出那么好的画来——”
“听我说，胡睿，成为画家，依赖画笔为生。那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文秋如是说道，表情很淡然，但语气中认真的成分也是显而易见的。
胡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文秋的这句话听在他耳中是那么熟悉，总觉得自己听过似曾相识的话语。
“可就算你表示放弃……”
“林绘生爷爷也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文秋打断道，“他是在表示，在收你为徒这件事上，他是认真的。他肯定了你的才能，也肯定了你的努力。”
“怎么会这样？结果我却自己选择了放弃？开什么玩笑？这样子和小丑有什么区别？”
“你自己做出了选择。从那时起，绘画的世界就已经注定与你无缘了。可就算这样，你也还有几十年的人生。另外，你不是还有一个追到天涯海角都不想放弃的女孩子吗？”
“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就提起她的事了？”胡睿脸上一红。
文秋笑了笑没有回答，站起来向玄关的方向走去。
“你要出门？”
“没错。而且我已经决定，活着的每一天都要迈步向前。当然了，至于能走多远，就只能看天意了……”
你没有算错，胡睿。
我，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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