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没什么光线透入的房间，拉上窗帘便显得越发阴暗了。
文秋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呼吸随着电视荧屏上幽蓝亮光的闪烁变得越发急促。
瞳孔里倒映着变幻的画面，房间里静到能听见显像管轻微的鸣响。
“呼——呼——呼呼……”文秋张大嘴巴，无声地吐纳着浑浊的空气，但越是呼吸就越觉得透不过气，麻痹不知何时已经由胸腔扩散到了全身。
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不能思考，就连知觉也变迟钝了。文秋习惯性地举起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不能呼吸的痛苦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却又像一股暖流般填满他被抽空的身体。
然后，他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
周末，体育馆的观众席上早已人山人海。
前来观看比赛的两万多名观众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对网球毫无兴趣，但这一点却不影响他们的心情。
开场音乐激情澎湃且震耳欲聋，热闹的氛围足以融化一切坚冰。
十四所高中的领导互相问候、拥抱，满脸笑容。
热烈、奋斗、汗水、胜利，只要有这些基调的存在，什么样的故事都足以拿来谱写青春的乐曲。
然而，选手准备室里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厚重、沉闷。
“还有二十分钟比赛就要开始了，文秋就算了，连秋儿也没有来？小结，你给林洛打个电话，佳慧你打给秋儿，杨鹏把手机给我，我打给文秋。然后男双先准备上场，尽量拖延一点时间。”
“这是文秋的电话。”
雁风从杨鹏手里接过电话，按下了拨号键，电话的那头传来短促的“嘟嘟”声响，然后——“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搞什么啊！”
“不行，秋儿的电话也打不通。”
“林洛那边呢？”
小结有点迟疑地放下电话：“他说他借了轮椅，已经到门外了。”
“门外？”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看向准备室里唯一一扇虚掩着的木门，然后那扇门就被“吱——”的一下推开了。
林洛笑着出现在门外：“怎么表情这么难看？都吃屎了吗？”
……
观众席上依旧热闹非凡，持续播放着的进行曲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那些交头接耳的学生们才渐渐安静下来。
电子屏幕上原本一直变化的幻灯片停止闪烁，定格在了“高中生网球联赛决赛”几个大字上。
不知道哪所学校的校长从主席台上站起来，发表了一篇简短精悍的开幕讲话。然后，主持人宣布选手入场。
暂停一时的音乐再次响起，十六分音符，嘹亮的高音被抛洒向天空。
东面的出口处，与两名身材高挑的武校学生的出现相伴的，是掌声、欢呼与尖叫；而西面的出口处，半山和杨鹏却一脸严肃。
简单决定了场地与发球权，然后比赛正式开始，硕大的看台上，顿时一片肃穆。
“能拖多久？”站在西侧通道的出口附近，佳慧不安地问道。
雁风摇了摇头：“没什么希望，因为杨鹏右手受伤，他的发球局都等于送分，而接发局对手只要不打出双误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想拖延时间的话，就要做到一球不失。”
正这样说着，武校已经毫无悬念地保住了他们的第一个发球局，计分板上的大比分也已经由零变成了一。观众席上已经嘘声一片。
“就这点水准？”
“那还不如让我上呢。”
“真让人失望啊，没去年的一半精彩啊。”
裁判宣布交换场地，半山还是低着头紧咬着牙关，武校的两个男生却有说有笑，一脸轻松。
“你这个家伙流了好多汗啊。”
“你们的男子双打早就没戏了，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
“还是说你觉得我们的轻敌会变成你们获胜的契机？”
“可凭你们现在这幅模样，就算我们再怎么轻敌，也不会输吧？”
“叽叽喳喳，说相声一样，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半山狠狠地瞪了一眼过去。
“哈，竟然还生气了。”
“可是生气了又能怎么样？”
“别看我们现在这样，也是为了胜利不停地努力、努力，再努力，大家每天练习到筋疲力尽，为了战胜对手而绞尽脑汁。每一次，我们都是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手的，被你们这种只会耍阴谋诡计的懦夫小看了怎么行！”
“努力？堂堂正正？根本没有意义吧？”
“赢下这场比赛的会是我们，因为我们比你强，只有胜负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不，只有我们才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半山紧紧攥着手里的网球低声自语，然后，快步退到底线。
他竭尽全力倒弓着腰背，将球高高抛起，然后用紧握球拍的右手向着天空奋力挥击。
“呯——！”
人语声却一片寂静。
……
只是一堵高墙，就把那炽热的空气完全阻隔了。
即使在体育馆外也能隐约听到那时起时落的欢呼叫好的声音，但听起来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比赛开始后，外面的广场就变得一片冷清了，空旷的地面上，只能看到零星几个行人。
文秋背靠着体育馆的外墙，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墙壁在震颤。
比赛进行得怎样了？还算顺利么？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这才发现自己先前忘了开机，看来粗心大意的毛病至今没能好好改正。
他摇了摇头，然后按下了手机的电源按钮，清脆的开机音乐让人耳目一新，文秋微微扬起下巴，久违地将视线投向远方。
人事已尽，剩下的，只好听天由命了呢。
……
呼……呼……
这是沉重的呼吸声。
输了吧？是输了呢！
耳边能听到阵阵鸣响，胸口撕心裂肺的疼。
输了吧？是输了呢！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了，可恶，好不甘心啊！
半山颤颤巍巍地用球拍支撑着身体。他的脸色苍白，身下的场地就如同淋过雨，而他本人也好像是刚被人从水沟里捞起来一样。
电子屏幕上，大比分显示的是六比二，但比赛的过程却十分焦灼。武校的那两名学生也涨红了了，气喘吁吁地看着半山。
“只是一场比赛，有必要那么拼命吗？”
“现在要怎么办？”
“该欢呼吗？”
“虽然赢了比赛，却高兴不起来啊。”
杨鹏叹了口气，走上前，把半山扛到肩上，步伐坚定地退场了。
就在他走到通道出口的时候，赛场上却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他低下头，向接下来出场的小雪和小冰轻声托付道。
这对双子紧紧抿着嘴唇，用力点头。
然后，杨鹏挺了挺胸膛，头也不回地没入黑暗深处。
“接下来要进行的，是女子双打比赛！”主持人高举着话筒宣布，然后是双方选手入场。
小雪和小冰在球网前站定，迎面对上了两双疯狂狰狞的眼睛。
“啊啊~真是一对可爱的女孩子。”
“已经忍不住想看看你们伤痕累累的样子了呢。”
“仅限今天呢。”小冰移开视线轻声说道。
“是啊，仅限今天。”小雪也以同样的音调附和。
然后两个人的声音彼此重合：“只有今天，我们不怕痛，也不怕伤。”
电子屏幕上显示的内容由选手的姓名跳转到比分，网球联赛决赛的第二局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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