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下车吧。”
一路颠簸，直到温士顿沉重的叩门声响了几遍，我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一直沉浸在满耳的咣啷声中。
“蒽……”
终于到了么……
手指触到铁把手，就感到一阵冰凉。仅仅只拉开了一条缝，刺骨的寒意就如河水般汹涌而入。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看着呼出的白气慢慢触到门面化作一层薄霜。魆黑的夜幕中看不清什么，只是簇簇的火把点亮了石崖上的黑堡。寒冷的风吹起脚下的冰球，我又裹紧了紧套在外的皮草。
冰粒碾过鞋底的脆响十分清晰，尤其是队列齐刷刷地走过。甚至产生了自己也只是普通一员士兵的错觉。烈烈的午夜风裹挟起白渣，如诡谲的游蛇蜿蜒在冰面，将士兵引导向不同的营地。他们躬着身子落下的蹒跚背影映在火壁，犹如地狱阴冷的行尸群让人发怵。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可怕的联想……想到这里，我不由嘴角勾起了一丝自嘲的弧度。
收了收帽子，一阵噼啪的冰粒正好刮过，打上边沿，蹭过绒绒的手套。眺望冰粒来处的方向，那里更黑、更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所谓最安全的主城。
“下面的人小心些！！”
夜色中不知谁粗犷喊了一声。
而紧随句话之后，一块绳索吊着的木板就呼啸着从面前的核心主峰上疾速砸下，正落在仪仗队打头的两名卫兵脚前，吓得他们狠狠打了个哆嗦。
“无礼的杂种！”片刻寂静之后，被冰渣溅到脸上、觉得自己受到侮辱的温士顿大吼起来，“给我滚下来！！！”
辽阔的夜色流淌着银河，怒斥声空空回荡在石间，只是上面寂静着没有任何回答，仿佛是在嘲弄这位贵族上将一般。
“算了，没事的。”拦下温士顿，“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走？”
“陛、陛下，”正在此时，一位穿着土黄色皮革铠的士兵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我、我、我、我——是您的引路人，请原谅我的过失……”
是错开了么……我打量着这位青年的装束，虽然穿戴显得很粗劣，但头发却打理得整整齐齐，有几分北方清爽儒雅的味道。
“原谅？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么？”温士顿本来无处发泄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喷薄口，一下抽出了长剑。
“温士顿！”
“陛下……”
在我的怒斥声下，黑暗中温士顿的神情显得十分窘迫，奇妙的就像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
“我说过都过去了。”轻轻放缓了语调。
“是、陛下……”悻悻然，温士顿还是蔫蔫退了几步。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带我们去主堡么？”我再次看向那位被吓得不轻的年轻引路人。
“好、好的，陛下。”
“请、请您和我一起上来。”青年站在刚掉下来的那块木板上僵硬地摊开手，摆出一副有些滑稽的邀请动作。
“蒽。”
在我和夏洛特站稳之后，青年把食指、中指抿入口中，发出了类似鸟叫的婉转尖细口哨声。接着脚底就微微一晃，我们随着木板被拉离了地面。
“……那个口哨是暗号么？”我收了收脚步，扶着吊绳。
“是的，陛下。”青年笑了笑，“我叫阿尔文(Alvin)，是这里的文书，请多关照了。”
“这么年轻啊？”
“哈哈，这里识字的人比较少，都是一些粗汉，希望陛下不要介意。”
“呵呵～没关系呢～”
景色迅速的拔高，往下望去，简陋的拉板居然连护栏都没有。黑色嶙峋的岩壁上，冰流结出了异样绚烂的花纹，还有一些暗红色的壁画。
木板“咯吱咯吱”松弛着，已经可以望见瞭望所了。徐徐往上，露着黑色脚趾、编着草绳破皮靴滑如眼中。微黄的灯火从门内照出，脚趾的主人原来是两侧的昏暗中转着转轮的粗臂矮人。
风更大了，即使有'风花月'的维持，还是能感到那种刺骨的味道。
“陛下。”披着黑袍的年迈老人从门口缓缓走了出来，“我是这里的统领，请您快些进来。”
安格斯(Augus)上将……看着他破旧的袍子，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一丝类似统领的气息，反而更觉得像是一只衰败的乌鸦——如果不去计较那几条银亮的功勋缎带的话。
“蒽……”
一进入屋内，温暖的气息就涌入了身躯，哆哆嗦嗦的夏洛特也像绽开的花苞一般舒展了开来。紧随我们之后，昆特、萨拉丁和温士顿也走了进来。
“你的人好像有些不懂事啊？”刚进门，温士顿就不屑地哼了一声，脸上的横褶缩成了一团，仿佛下一秒就会咆哮着把面前的单薄椅子踹开。
被他的视线扫到的阿尔文不知所措的在我身边缩着。
“呵呵，我们这里都是些粗鄙的人，确实有些不懂礼数，还请大人不要见怪。”老人恭敬打着哈哈。
“好了，别提了，温士顿。”
“是，陛下。”像是获得了满足，银亮盔甲的男人趾高气扬的放松下来。
诶……怎么会是这样性格的人呢……看着他这幅样子，我差一点就要扶着额头苦笑起来。
“时间不早了，温士顿阁下，您的客房在顶楼。陛下，您请往这边走。”老者手摊了摊。
白虎皮的地毯铺在黯淡的沙发间，正对着燃燃的壁炉，四周高高的壁上摆满了白色的蜡烛，熔化又凝固的烛油像是瀑布垂下。关上身后的门，再往内的房间是我和夏洛特的卧室，几乎被一张软软的大床塞满了，只有拉着厚厚窗帘的墙边摆着一张写字台，顶上的灯已经被黑灰染上，显得黄暗黄暗的。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告退了，您请好好休息。”
“蒽。”
在确认他合上最外面的门之后，我一直强行紧绷呻吟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如果光线再亮些就好了……摇晃着坐上床沿。
“小姐，这里的洗手间真的太可怕了！”就在这时，门链当啷一响，夏洛特飞速窜了进来。
“……啊，怎么了？”愣了一下，我才慢慢回过神。
“您知道么，那里是悬空的，就是，蹲坑是没有木板悬空的！下面是漆黑一片……而且冷风不停往上面灌、……”
“……这样子啊……”光是想象就觉得有些发凉，“呵呵，没事呢～”
“唔……”
“诶……不知道巨人是什么样子的东西……”我倒下去仰天躺着，聆听门外壁炉里火烧的声音。
“我想是很可怕的怪物吧……希望我们在这几天它们不会过来……”夏洛特收拾了下心神，开始整理起东西来。
“这样……其实，我倒还有些期待呢……”
“小姐……”挂着一副生气的表情，夏洛特抱着衣服坐在了我身边。
“嘻嘻，好啦，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安全的……”
“嗯……”
挪开衣物，夏洛特也躺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陷在被子中，默默数着天顶的黑斑。
像是绵羊一样呢……
“夏洛特……”发了一会呆，少女忽然开口问道。
“嗯，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挺失败的……？”
“啊，没有啊，小姐，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觉得您很优秀啊～”
“但是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靠自己亲手得来的……我觉得，我就像一个幸运的乞丐，捡到了很多……”
“您可是一国之君，才不是什么乞丐呢～”
“……你觉得我作为一个君主合格么？”
“合格？”
“是啊……我觉得我什么也没有改变……”
“才两三个月呢，小姐～哪有那么快的……”
“才两三个月么……我觉得好像过了很久……”
“呵呵～您会是一个优秀的君主的，请放心。”
“蒽……可能是这几天心情有些敏感……”转过身趴着。
“嗯……”轻轻被抱着，“我会一直陪着您的……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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