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艾克。
我的妹妹是杀人者。
她的作案手法、规划和时机的选择,乃至于包括现场的处理——都堪称是天衣无缝。哪怕是我,都无法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那么我是怎么知道她是杀人凶手的呢?
以上。
从我出生以来,这是我经历过的、最恶也最不可思议的一个星期。即使是最出色的恐怖作家,也无法描绘出它的一分悚然。
谨以此书,向我最大的敌人和最亲的血缘艾弥——献上我的敬意。
——
——
2017年8月15日,晚十一时二十分。
夜空漆黑如墨,群星的光辉不再闪烁。街道上行人稀少,路灯忧愁地晕着昏黄的灯光,乌鸦发出怪异的低叫声。我是一名推理小说作家。本来才从作家聚会里出来,喝了三大杯白酒的我大脑就已经非常不清醒了,结果才回到家,却又被叫了出来。
——被艾弥叫了出来。
我醉醺醺地朝前走着。我住在横山市。她在十分钟前忽然向我打电话,说是有急事,让我立刻去找她。目的地是华氏商场前的广场。
艾弥是我的妹妹,现年十七岁,曾经获得过国际散打比赛的冠军。学习成绩优异,体育全能,而且待人和善亲切。毋庸置疑,是令人骄傲的存在。
我现在也不过二十三岁。我十六岁那年,父母离异。父亲原本就是赌博酗酒的那类人,流连于酒吧和赌场,很快便输得倾家荡产甚至债台高筑。
幸亏我提前有过准备。我将我自己打成骨折,并且用酒瓶划出许多伤口,然后再在平时伪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活脱脱受尽折磨的自闭少年。
首先发现不对的人是我的班主任。随后,状告他虐待孩童等一系列事情也便按照我安排般一一上演了。在高利贷者找上门前,我直接和他脱离了父子关系,顺带带上了艾弥,然后和艾弥住在了社会福利院。
而在那之后,我也开始用笔记本进行小说写作了。现在,我和艾弥住在一家公寓里。
“嘀——”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尖铃。我随手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是艾弥发来了一条消息。
「哥哥,到了吗?」
后面跟着一个非常急切的可爱表情,浮着三个大大的「!」。
我抬首望了一眼。远处的天空下,巨大的华氏商场矗立着,即使是深夜也灯光通明。我才想回复消息,她却打来了电话。
“嘟嘟嘟——”
“嘟嘟嘟——”
我没有细想,接过了电话。电话通了。在另一端,我听见了艾弥急切的声音:“哥哥,别去那边了!你现在在哪?”
“你遇到了什么?要说在哪……”我四处张望着,希望能看见可以作为标识物的建筑物,“我现在在那座「堀北居」,就是我上次带你来过的日式料理店。”
“啊,太好了……”
艾弥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发出庆幸的声音。我心中疑惑更甚了,才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却不等我说话——
“那现在赶紧行动起来!”她的声音非常严厉,“先把手机的扩音关闭,然后小点声说话,不要让别人注意。”
“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
横山市并不太平。这座充满着活力的现代都市正在不断地发展,但阳光越强烈,角落里的黑暗也就愈发显著。我一边照着她的话关闭了扩音,一边压低声音问道:“我会帮你解决的,无论是什么事情。”
“哥哥你这个冷血生物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艾弥挺感动的。”我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微妙,“事情我会自己解决的。我只希望哥哥能没事。”
“放心吧。”
我眯起眼睛。
“无论怎么说,我可都比你老练多了。社会方面的经验你可是几乎为零呢。”
“嘛,果然哥哥非常靠谱。”
手机对面,艾弥忽然不说话了。她那边似乎有隐约的警笛声响过,但听得不是非常清楚。我揉着眉心,才发现警笛声是我这边传来的。远处似乎有大批警车驶过。
“……站在堀北居,往华氏商场走过去,然后转弯进入第一个小巷。”
艾弥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听起来有些疲惫。她究竟遇到了什么?诚实地说,我现在非常担心。明明只是个小女孩,可她总喜欢逞能。初中的时候,她为了把勒索学生钱财的社会青年打走,特意去报名了格斗班。
我一边按着她的话迈动步伐,一边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拜托了,哥哥,请你别再问了……”艾弥的声音稍稍有些苦涩,“这事情全是我一个人引起来的。你现在按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夜色如墨。小巷里更加阴沉。墙壁上贴着白色的传单,上面写着各式各样的标语。广告纸堆在墙角的垃圾堆,红色油漆涂地上形成意义不明的鬼画符。
越往小巷里走进去,视线范围内的一切就越发黑暗。我谨慎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眼前的道路。而艾弥的声音也继续传来:
“接下来,改变方向,往左边拐进去。”
这里和西城区接壤。那个地方是还没有完成新建改造的场所,换言之,便是「贫民窟」。低矮的平房连绵成片,小巷交错纵横,是一片危险的区域。
“右数第三个小巷,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耐心也随着步伐耗尽。究竟是什么事?我微微地皱起了眉:“艾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先进去。”
我迈开步伐,向里面走了进去。说来我也是并不弱。托艾弥的影响,平时也有注意锻炼格斗技巧。如果是一对三的话,我自信可以不落下风。
手机的手电筒软件灯光扩散地照到了前面。细小的灰尘、墙角的杂草以及脱落的墙壁,我把手机略略抬起——
艾弥察觉到了光芒,转过身来,远远地举起手机,站在手机的灯光里向我挥手示意,面容上则是泛起一丝微苦的笑容。
她穿着一袭雨衣,上面满是红色的痕迹,一双小手还戴着白色的手套。我连忙快步赶了过去,一边也大声问道:“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她的另一只手背在后面。我心里只顾着想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艾弥的表情让我非常不安——她的眉毛微微耷拉,嘴角疲惫地翘着,眼睛里却透着仿佛绝望的灰色光彩。
“你倒是说话啊!”
我堪堪停在她面前,视线也顺势凝在了她绿色雨衣上的红色痕迹——
闻得出来,那就是血。
下一刻,艾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她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缠住我的脖颈。我一时间怔住了。发生了什么?
不真切的感觉从这一刻开始蔓延。
连带着碰撞,一股仿佛虚假的疼痛感从小腹处开始蔓延了开来。冰凉伴随着剧烈的刺激不断冲突,腹部——我缓缓地低首望去——
一把尖锐的水果刀捅入了我的腹部。顺着握住刀柄的纤柔手指向上,我看见的是她的面容——腹部的疼痛感仿佛都消失了,内心只余错乱般的荒唐感。
艾弥面色苍白地、慢慢地从我的腹部抽出那柄水果刀。冰冷的刀片划过肌体组织,带出鲜红的血液。
“对不起,哥哥。”
她的语气尽力压抑着颤抖感,面色看起来又苍白了数分。
“可艾弥,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保护哥哥了啊。”
随着刺耳的警笛声遥遥响来并且越发变大,我的视线也愈发变得模糊。艾弥戴起雨衣的兜帽,匆匆地离开了。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真切。
我无力地发出呜声,身体沉重地倒在地上。“快走……”逻辑性正在崩塌,我恍惚地对艾弥说着,“快点离开这里……”我甚至没有认清她捅了我的事实。
我沉沉地闭上了双眼,艾弥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内。
一切陷入了黑暗。
——
——
我是罗瑜。
今年四十三岁,横山市警局第三刑侦大队队长,执业十九年,家有妻女,生活幸福安康。不管怎么样,我都由衷地感谢这一切。
但如果我现在不是坐在警车里,而是在家里和妻子共度美好夜晚的话,我会更感激这一切的。这次的出警是和一个线人的举报有关。据说,那个人出现了。
可现在距离解决上一个案件,才过去半天不到。我昨晚就是通宵,今天晚上为什么还得是我出来?
“嘿,老罗。”
最近开始发福的万多福露出了揶揄的笑容,坐在驾驶座上踩下了油门。
“感觉如何啊?才睡在老婆床上,就被一通电话叫了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闭嘴,专心开车。”
“别这么严肃嘛。来,我给你讲个脑筋急转弯。”万多福兴致勃勃地转动方向盘,“番茄去了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岛上,后来却没有再回来,而且番茄还没死。你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番茄变成西红柿回来了。”我面无表情。
“怎么样?”万多福挑起眉毛,肥胖的身体晃颤着,得意道,“有意思吧?”
后排的新人发出惊叹般的声音。但我知道他内心在想哪来这样扯的问题。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向后逝去,路灯的恍影连成一片,仿佛流水般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投进车内的光影不断变换,交错明耀。之前那名新人显然非常拘谨,但现在却放松了下来。我非常佩服万多福这一点,他对于人的把握是我完全不能企及的。
“万警官可真幽默。”那个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你是该不好意思,我完全不觉得那个非常幽默。
“嘿,咱罗队可沉闷得很,也就我稍微活泼活泼一下气氛了。来,小林,你也讲个笑话听听。”
在万多福的鼓励下,那名叫林翊的新人难为情地开了口:“那就……”他忽地眼睛一闪,“有了,就这个。”
“在古时候啊,有个官员刚刚上任,在门前祭仪完了时,发现地上有未燃的纸钱,官员马上收取一叠纸钱藏好。看门的人禀报说:‘老爷这是纸钱,要他有什么用?’”
万多福感兴趣道:“那老爷最后怎么说?”
“官员回答说:‘我知道,你等着我生发钱财吧。’”
闻言,万多福顿时大笑起来。稍微严肃一些,可以吗?你们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吗?我可不想再像上次那样拖沓了。我略烦躁地揉着眉心,沉声道:“那我也讲个笑话好了。”
万多福大惊失色:“天啊!要下黄金了!你居然想说笑话。”
“嘛,是这样的……”我瞥了万多福一眼,“‘咚,咚,咚。’,传来三道敲门声。”
这个笑话我讲过几遍。万多福的面色陡然变了。而林翊饶有兴致地问道:“罗队,接下来呢?”
“接下来啊?”我看了林翊一眼,面无表情道,“敲门肯定很吵,所以房子的主人就不耐烦地吼道——”
“给我安静点!”
林翊面色一惊,顿时缩了回去。而万多福不快地撇起了嘴,继续开车了。前方就即将到了。线人所报告的案发现场——
而那是我见过的、最残酷的杀人场。
——
——
横山新闻频道。
「据本台记者了解,著名的私法制裁者V近日的活跃频率正在逐步升高。近日,警方又发现数名正在追查的毒贩死于凶残的杀害,现场则留有V一贯的血红V形标记。而他们的罪证被私法制裁者散播到了网上,引起了广泛的注意。」
「警方对此表示会严肃追查到底。局长发言,声称这是对华夏法律的极大亵渎。无论是谁,都没有越过法律行使所谓正义的权利。那样的正义不过是暴力产物罢了。我们一定会将横山市守护到底。」
「此外,横山市的黑恶势力经过此前一番严打后,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控制。尽管街巷枪战时有发生,但请各位市民相信,一切都是在我们控制之中的。警方发表严正声明:如果在外听见枪声,或者发现有人群体斗殴,请立刻远离并且报警。警方将迅速赶来保护您。」
我是艾克。
我有一个血缘意义上的妹妹,她的名字是艾弥。
2017年8月16日,早六时十三分。
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淡白色的天花板。空气有些难闻,夹杂着医院一贯的消毒水的味道。我稍稍扭首望过去,淡淡的、清朗的阳光从玻璃透过,窗台上的薰衣草在花瓶里轻轻摇曳。
“这次我们来晚了啊……”
“那个人的踪迹总是神鬼莫测。”
“喂,小点声,看起来那人好像醒了。”
我觉得大脑有些恍惚。左手打着点滴。我虚弱地伸出右手,掀起白色的传单。我的腹部绑着厚厚的绷带,看起来就像是重伤者的打扮。
此时,一名医生推开病房门。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笑容温和,气质干练。他揣着一个文件本,快步来到了我的床边,关切问道:“病人艾克……你感觉如何?”
稍稍捂住前额,我试图让思维清晰一点,“……情况还好,只是稍稍还有点痛。”
这是理所当然的。那种不真切的、空虚一般的疼痛感就像是剧毒,不仅侵蚀着我的伤口,还侵蚀着我的内心。
“没什么特别的不舒服吗?那就太好了。”医生的笑容略略放下心来。他长吁一口气,“有点痛是正常反应。请你尽管休息吧。”
我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表示感激。
“对了,您叫艾克,对吧?”医生忽然变得拘谨起来,手指轻微摩挲着,“那个……写推理小说的作家艾克?”
我微微怔住,没想到这里还能遇见看我的书的人。我想了片刻,颔首道:“对,是我。”
“能不能……给我一个签名?”他说完就赶紧补充道,“当然,如果太为难的话,就算了,毕竟您还是病人……”
“不,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笑着接过医生手里的笔纸。笔是浅灰色的阿尔法钢笔,握起来非常舒适,“我能醒过来,还是托你们的努力啊。我才应该表示感激。”
我只有一张戴着围巾的照片流传在网络上,被人认出来也令我稍感惊讶。写了一道飘逸的签名之后,我就想把笔纸还向他。
他戴着白色的手套,接过了笔纸,然后感激地向我鞠了一躬。“还有一件事。”他站起身后,用轻微的声音地向我说道,“您是病人,所以您有权拒绝这个事。外面有几个警察,说是您被卷入了某个案件,需要您配合一下调查。”
我思考了片刻,回道:“让他们进来吧。”
“嗯,没问题。但如果说到会情绪激动的话题,我会把他们赶走的。这是一个伤者应有的权利。”
医生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称职的医生。门外的人也早就停下了谈话。医生推开门,和他们说了几句。随后,一个面色冷峻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穿起警服来就会无端透出一股威严。
我看了他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趣。他五官端正,眉眼内敛,但却从内而外地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冰冷感,相当地具有压迫力。我的小说里可不缺乏这种警官。
“我是罗瑜。”
这个男人坐在了床边的板凳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接着拿出警察证,让我看了一眼。
“是一名刑警。”
我随口说道:“刑警的工作一定很辛苦吧?您似乎非常困的模样。但即使这样您也坚持工作,我非常佩服。”
“是吗?推理小说里的警察都是最愚蠢的,只有这样才能凸显侦探的才能啊。身为推理作家的您也会夸奖我这种警察,真是让人惊讶。”
“侦探都是天才呢,所以警察才会相形见绌。可现实里天才往往只是少数,像您这样努力的普通人才是支撑社会的主流啊。”
罗瑜笑了起来:“您果然不愧是作家。”
“多谢夸奖。”
闲话说完。罗瑜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我觉得非常不安——艾弥。我想起了昨夜她离开的身影,决绝而毫无犹豫,内心就不由得抽搐。
“对了。”罗瑜皱眉,但尽可能地把声音放得柔和。门外医生一直在看着这里。我恍然,不由得失笑。“艾克先生。”他说,“您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还有记忆吗?”
他为什么问出这句话?
就我所知,艾弥绝对不会选择没有目的的行动。眼前的男人问出这句话,其中必然包含着更多的信息。艾弥一定遇上了什么麻烦。
她是我的妹妹,是我仅存的血缘。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所以,我会把所有的问询都应对过去的。
我一定会达到我所想的结果。
暗暗地发下这样的誓言,我躺在床上,让自己露出了苦恼的、正在思索的表情。然后,我抬首望向罗瑜,说出了早已编织完毕的话语——
……
……
“请问,发生了什么吗?我脑袋稍微有点混乱……”
我是罗瑜。
正在向案件相关人询问讯息。
昨夜在著名日料店「堀北居」后的小巷里,与西城区接壤的位置,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现场死者伤者各一人。死者是高利贷人,被分尸,但是DNA对比为我们提供了一条出路。伤者便是眼前这位年轻的推理作家。
作家的大脑里究竟都是什么?我一直都非常困惑。他们写故事的灵感源源不断,而且构思巧妙,精致无比,让人不得不为之感到惊叹。
“您被人刺伤了。所幸刀尖不宽,没有触及致命部位,而且大血管都没破裂,您安全地活了下来。”
艾克的视线忽地飘开了。他望向了门外。我清楚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抱歉,我脑袋有点痛……让我稍微想想……”
“好,请您稍微回想一下……”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那天晚上,您一个人遭遇了什么?”
这个作家对我来说是值得怀疑的对象。他的伤势太轻了,相比之下另一个人死得可就凄惨多了。虽然有可以解释的推论,但我并不想轻易地放弃。
所以我稍微用了一些诱导的技巧。
我向医生询问过了,他的大脑一切正常,并没有摔倒撞在墙壁触发脑震荡这种恶俗的剧情。不过他如果伪装失忆,或者声称自己过于疲惫,不能接受询问,我也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但是,我有一种直觉:他一定会回答我的。
高利贷者就死在他旁边的垃圾桶里,如果说他完全没注意到,我是不信的。那里地面上全是鲜血,碎肉四散,显然死者被细致地分了尸。
现场用鲜血写下了V形标记。由于这个缘由,局里都说是那人下的手。可问题在于V从来没有过将死者分尸的前例。所以我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也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由于受惊过度导致记忆变得混乱。但愿他不会选择这种含糊其辞的回答。
“那天晚上……”
艾克深吸了一口气。
“好像不止我一个人。”
……
……
我是艾克。
此刻面临着专业刑警的质问。毋庸置疑,第一个问题来势汹汹。
若问经验,他一定比我高出不少。不过我写过推理小说,自然也知道一些常用的审讯技巧。他的警察证上写了所属部门是刑警。
门外还站着两人,估计他们也是刑警。
情况不正常。
艾弥的雨衣上——当时身上沾满了红色的痕迹。现在想来,那是血吧?那么推断到了这里,伪装记忆混乱就不能再是我的可选选项了。
血液。
正常人的血液总量约占人体的百分之七至百分之八,丧失血液到达两千毫升,就会严重地危急生命。在她身上的血液是那样的浓郁而深沉,几乎把整件雨衣都染红了。
一定死人了。
显然,昨晚发生的事情并不单纯,而艾弥一定和这个有联系。这些都是可以肯定的事情。所以,为了保护我的妹妹艾弥,我必须把握住更多的情况。
即使她把刀刺向了我。而且我认为那一定是有理由的。艾弥的性格我非常清楚。她不会选择没有意义的行动。
但是,我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那天晚上……」
「好像不止我一个人。」
于是我选择了这样的回答,模糊化地进行应对。
“好像?”
名为罗瑜的中年刑警明显地有些错愕。他试探着问道:“能再……具体说说嘛?”
我在病床上咳嗽起来,右手捏住床单,眼睛则下意识地眯了起来,不敢错过他的一丝面部表情。
“大概吧。”我有些犹疑地说道,“我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了……我只记得当时我非常慌张,有个血淋淋的人和我相遇了,旁边还有人死掉了……非常对不起……”我盯着他的表情,接着换上歉意的口吻,“我只有这些记忆了,具体几个人什么的,也不知道……”
“没关系。”罗瑜拿着从口袋里取出的笔记本和钢笔,一边记着我说的话,一边回道,“不过,您还能再努力一下吗?的确没错,旁边是有人死掉了,而且场面非常震撼。如果您能回忆更多的事情,我们将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帮助。”
“抱歉……”
我露出一副非常难受的模样,捂额呻吟起来,“我暂时实在是想不到更多的东西了……”
“好吧。”罗瑜的声音又轻了几分,透着诱导般的温和,“这也是为了能尽早查到伤害你的凶手,如果让你感到了不适,请你谅解,多谢了。”
不需要你查,我自己会找到妹妹,然后把一切都弄清楚。我不经意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立刻挪开视线,维持住那副不适的模样。
“本来还有一些事情的……不过,作家先生既然已经很累了,我就问最后一个吧。”罗瑜笑意变得浓郁,转了一个笔花,“那天——不,我订正一下,其实是昨晚。昨晚,你究竟是为什么会经过那里呢?”
重点来了。
这名刑警身上的干练气质让人无法忽视。即使他一直都维持着那副温和的笑容,但总让我觉得像一匹孤狼。
那种目光仿佛手术刀般能把我解析到毫无隐藏的地步,全身被解剖得通透。
“为什么……”我右手改成揉着眉心的姿势,“让我想想啊……”
“大概是因为,我要去接我妹妹吧。”
罗瑜微微皱起了眉,“妹妹?”
我艰涩道:“对,就是我的妹妹,她叫艾弥。她说今天会晚点回来。我猜是去逛商场了?或者和朋友一起嗨……然后十一点多的时候,她给我发来了短信,说夜晚怕黑,要我去华氏商场那边接她。”
“那怎么进了小巷里?那地方可和华氏商场是相反的路。”罗瑜感兴趣地挑起了眉。
我故意使呼吸急促起来,粗重——愈发粗重,并且如同重锤般刺激着鼓膜。时间变得紧张,气氛悚然,环境凝固,飘浮着的光点一瞬间转换。
“因为……”我吞了一口唾沫,眯起眼睛,“我听见了……”
罗瑜握住钢笔的手顿住了。
“有什么……”
“像刀割又像是呼救的声音在小巷里面响起。”
——
——
2017年8月16日,午十一时二十五分。
我是艾克。
出院手续办理得非常顺利。早晨名为罗瑜的中年刑警问过话后,就没有人再来打扰了。罗瑜也只是留下了一句话,他们以后可能会再次拜访询问相关情况的。我把我的住址给了他。
而医生检查无事之后,我便强烈地要求直接出院。没有办法,他只能同意了,并且说一旦有情况就要立刻来医院。每天过来换一次药即可。刀口不大,所以没有缝针。
此外,我的那部用于和艾弥联系的手机丢了,余下的只有工作用手机。我向艾弥打过电话,也向我丢失的那部手机打过电话,只不过都显示该用户已停机。
出了医院,嘈杂的声浪伴随干燥热风迎面吹来,夏日的野兽仿佛在大街上咆哮。天气热得让人恍惚,仿佛气流都扭曲了起来,树叶渐渐地蜷曲。天空只有几缕淡淡的白云,太阳的光线毫无阻碍地炙烤着这片大地。
用一个老套的比喻:大地就像蒸笼一样。
马路上的汽车川流不息,疾驰的车影扬起淡淡的灰尘。街上也是行人如织,脚步声错乱彼此,交织成流动的潮水,如同微沸的茶一样。我很少离开家门,也几乎没有面对过这样嘈杂的环境,顿时就有一种严重的剥离感,如同从这片空间里脱了出去。
行人的随口说话、热风吹动树叶形成细小的颤抖、车轮滚过地面压出声响——而汽笛长鸣甚至盖过了夏蝉的风光。我恍惚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即将被某种无形的存在吞没。
看来以后需要锻炼自己这方面的能力了。
花了一会儿时间,我才从这种感觉里脱离出来。接下来的计划已经制定完了。先回公寓休息,然后分析情况,试着能不能和艾弥联系。
以上。
我扬起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
艾弥,国际性比赛散打冠军。她曾经最大的暴力行为——就我有过印象的事情而言,是在初中把勒索校内同学的社会青年打成骨折。
虽然她长相甜美可爱,待人也温柔,但是内心如何?现在想来,即使是身为她兄长的我,也不能说出更深层的一些事情。如果浮于表面地说日常小事,自然可以滔滔不绝,可是艾弥的真实内质——
惭愧地说,我丝毫也不清楚。
她遇到了什么事、最近有没有喜欢的人、她都有怎样的朋友……有关于她真正的一切,我丝毫都不了解。
都说兄妹之间小时是最亲的,长大之后就会越走越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艾弥的事情一点接着一点地从我的生活里剥离了开来,就像是肥皂泡的破裂,无法阻止却切实地存在。
而相应地,她缺失的部分,全都由我所谓的“推理写作”完美地填补了。这样想来,我甚至觉得我这双手都是恶心的,连键盘不敢碰了。因为我没能更多地在意艾弥,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
2017年8月16日,晚八时十三分。
处理完了今天的工作,我便一直在分析情况,和人联络,希望找到艾弥的线索。但是和她的教师打过了电话,补习班也没有人。向班主任要来她的朋友的号码,再打电话过去,对方也都说不知道。
公寓的卧室里,我坐在躺椅上,有些烦躁地揉着自己的眉心。身前是长方形的木桌,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再往前就是窗户了。左侧则摆着高脚床,上面的棉被折得整整齐齐。
是艾弥。
一直都是艾弥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无论是早餐、午餐还是晚餐,她只要有时间,都会主动帮忙。家里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角落都会打扫得干净如新。休息日她也很少出去玩,有人来约都会拒绝。
那时候她往往会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用笔记本打出一句又一句的故事。
可有一句话说过,美好不长久,现在想来委实是正确到了极点。
“艾弥……”
总而言之,现在先重新梳理一遍情况。
努力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情我还有记忆。有什么模糊的重叠。窗外夜色如墨,横山市却依然灯火通明。无数炫彩般的灯光张牙舞爪,在城市四处闪烁,就像是向无星的天空炫耀自己的存在。
我等了一个下午。没有人敲响过门。
她大概不会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需要我独自来处理了。
忽地,一条古旧的记忆陡然闪现出来。我按住太阳穴,呼吸下意识地急促起来。是什么?昨晚艾弥的模样——我曾经见过。是什么位置?
什么时间?
我大口地喘息着。
是什么时间?
那一年深夜,她浑身湿透的敲响了门。我记得非常清楚。
大雨淋漓。
雨衣上斑驳的血迹。
虚弱的呜咽声。
苍白的面容。
她把那些社会青年全部打至骨折的地步——这是事后我从警方那里得到的消息。
而那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慌忙地上去抱住了她,而她陡地大哭了起来,娇小的身躯在我的怀中颤抖,就像是伤痕累累的幼兽。夜雨如泣,雷声大作。艾弥身上有许多淤青和划痕。
我本来想带她去医院的。可她摇首说不去,哥哥帮我处理伤口就可以了。我又问你今天晚上是做了什么?艾弥不哭了。她幼小可爱的面庞上出现一丝颤抖的笑容。
「我行使了正义。」
她这样说道。
——「我行使了正义。」
是这样幼稚而无知的话语。
有一个人死亡,而且场面「非常震撼」?
行使了正义?
艾弥用刀捅了我?
夜晚的冷意透过窗隙蔓进。我的指甲深深地压着太阳穴。艾弥为什么会对我动手?
——任何行为必然有其目的。
「可艾弥,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保护哥哥了啊。」
陡然间,昨晚被艾弥一刀刺腹时,她说过的这句话再一次地回响在了我的脑海里。假定这一句话是正确的,那么艾弥的目的就是来保护我吗?
捅了我就是保护我?
什么道理?
换一种理解角度,她伤害我,别人就不会再伤害我了?
我打算清空思绪,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会儿。移开视线,我望向窗外。我住在公寓的中低层,五楼。楼底下的情况,我还是能从窗户窥见一二的。这间公寓在小区里。
三辆黑色轿车接连驶了进来。看起来他们是一起的?我百无聊赖地想着。从我这个角度往窗外望去,那些车小得就像是模型。视觉问题。
忽地,为首的那辆车停住了。三个兜帽男人从里面出来,然后跑向各个方向。过了大约一分钟,他们都回到了第三列车上。
接着最后的一辆黑色轿车退了出去。第二辆和第三辆也分别倒了出去。
这是为什么?
我哂笑一声,觉得三辆车集体走错位置也真是有趣。三辆车全部退了出去后,一辆私家车开了进来。我微微皱眉。里面的人——而且这辆车我也没有见过。
不是小区里的车,但是却进来了?是来找人的吗?
那辆灰色的车缓缓驶入了一旁的地下车库。
……
……
我是罗瑜。
现在便装前往案件相关人艾克家中。
警局的排查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仿佛有人在冥冥之中推动着一切似的。不过这只是一句形容罢了。我们在当天夜里便查出了死者的身份。虽然那人被剁成了无数片肉,让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特征,但所幸DNA提取能够顺利进行。
经过对比数据库,那人以前就有案底所以也便查了出来。放高利贷就是其中一项。局里经过讨论,决定先从高利贷入手。这一点引开的人际关系有可能相当复杂,但也会是突破点。
而且,尽管现场有血腥而短促的V形标记,但迄今为止,网络上还没有出现死者的所谓罪证。
毕竟那个V形标记太小了,和以前的风格非常不像。无论如何,尽管现场有V标记,但我是绝对坚持有其它可能的。我也负责V方面的长期调查。
“现在停车场都这么宰人了啊?”万多福身上的脂肪随着步伐抖动着,忿忿不平道,“一小时三十元,是真把我们当猪骗啊。”
林翊连连附和。我瞥了他们一眼,内心再次佩服了一遍万多福。只是一天的时间,他们就能勾肩搭背无所不谈。
可惜不能谈一点正事。
登上楼梯,我随口说道:“这个停车场原本就没有外来的车,都停业主的车。他没再多收三十,你就谢天谢地了。”
话说起来,该说不愧是推理畅销作家吗?连租住的公寓都是这样豪华。楼梯非常宽敞,五个人并行没有问题,而且瓷砖上非常光滑干净,每天都有人来清扫。电梯也有两台,单双各停,把手摸起来的质感——
“啊啊,是纯木呢。”
林翊扶着楼梯把手,快步地跟在后面,嘴里啧啧赞叹着。局长为什么会让我来带这个新人?还说什么他有无限可能。这副模样活脱脱的一个好奇青年。
那名推理小说作家在几楼?
当我走到五层的时候,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名叫艾克的青年已经打开了门。他站在玄关,穿着单薄的衬衫和睡裤,脚上踩着拖鞋,面容上则带着淡淡的忧愁。
“艾克先生,您怎么……”
他微微一怔,然后笑道:
“别突然变得这么生疏啊。”艾克扶住门框,耸肩道,“我之前从窗外看见了一辆陌生的车,这时又突然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于是我想到罗瑜警官才知道我的住址不久,就觉得您非常有可能再来向我询问相关的事情呢。”
这种事情猜错与否都没有关系,只要每次听见脚步声就开门,总会有我们恰巧找来的时候。可因为这句话,那名新人林翊——显然已经开始惊讶了起来。
心理上就被对方打了一个弱势。我们现在没穿警服,是便装行动的。
万多福发出“嘿嘿”的笑声。他搓着手,走上前一步,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不愧是大作家啊,直觉方面竟然这么强!我一直都很佩服你们这些写推理的人,现在一见,果然是厉害啊。”
“哪能比得上专业人士?”艾克谦虚了一句,然后平静的视线转向了我,里面似乎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么,不妨进来说?我请你们喝一杯。而且,我也有事想说。”
我颔首:“多谢了。”
万多福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艾克在此时回身去准备鞋套了。而万多福附在我耳畔,极力压低声音提醒道:“老罗,你别总是对什么人都怀疑。这种带刺的态度不好,至少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不礼貌,还可能被赶。”
“而那个叫艾克的,显然对你的怀疑有所察觉了。”
这时,艾克转过身来。他没有拿鞋套,而是拿了三双拖鞋。
他手里拿着拖鞋,站在鞋架处看向我们,于客厅的微暖灯光下笑着问道——
……
……
“你们在聊什么啊?”我有意试探,“是关于案件的吗?”
我是艾克,是一名推理小说作家。
目前接受着警察的盘问。此时,我的打算是先把警察糊弄过去。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这件事和艾弥扯上关系。
为了消除对方的戒心,我换上了标准式的笑容。虽然编辑大人时常说我的笑容虚假得和我的作品一样,但我认为我写的推理小说是最棒的。所以我的笑容也应当是最完美的。
“嘛,随口一说而已。”
名叫罗瑜的男人穿着浅灰色夹克衫,叹气道;“我旁边这位有些发福的,是我的副手,叫做万多福。他一直在抱怨这地方的停车费真贵。后面的那人叫做林翊。”
我看了一眼万多福,顿时便觉得他不愧自己的名字。发福的程度让人不忍直视。
说到这里,罗瑜的眉毛微微动了一瞬。
“说实话,你们作家都很滋润嘛?”
“还好吧。”
他仿佛随意般地率先脱下鞋,然后穿起拖鞋,走进了我的公寓租房。“说实话啊,我恐怕再工作个二十年,都不可能承担得起这里的房子。想想看,我觉得我可能连个首付都担不起。”
“我是租房。”
我言简意赅地纠正了他。
三室二厅一卫,总面积我记得是一百五十八平方米。这是我的租房。装修是艾弥一手策划的。她喜欢白色和淡青色的组合,主体偏向简约风格。墙角摆着一瓶薰衣草。木质地板踩上去非常舒适。
小厅处是巨大的落地窗,玻璃折射着夜晚的、遥远的城市灯光,湛蓝的轻纱窗帘起到了平时遮盖的作用。主厅靠墙放着一个五十八寸的液晶显示屏,往前则是环形沙发。艾弥喜欢玩PS4,我把机盒收在了显示屏旁,方便随时链接。
“租房也很了不起啊。一边承担着高昂的物业费、月租,一边还能在物价高昂的横山市滋润地生活下去……您才二十几岁吧?现在的作家实在是不可小觑啊。”
“谢谢夸奖,不过还是得多亏有读者喜欢我的书,我才能这样呢。”
此时,那个年轻的新人——是林翊吗?他赶忙激动地补了一句:“对的!艾克先生!我就是您的忠实书迷!伊洛探案集是我最喜欢的系列!”
可以利用。
现在的目的是了解更多的死亡现场情况。
罗瑜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万多福,而万多福暗自撇起嘴,大约是右手背后打了一个手势。而林翊的表情也立刻变得尴尬,不说话了。
其实我是看见林翊明显的变化才发现这一切的。他们不该带一个新人过来。
“嘛,总之,闲话先不多说了。我相信艾克先生的时间也经不起浪费。”
林翊和万多福也走了进去。“我来倒茶吧。警官们查案辛苦了,一定还没有好好休息过吧?”
我尽力表现出配合的态度,然后扭首走向了厨房。
罗瑜抬手叫住了我:“不必了,艾克先生,我希望我们可以尽快进入主题。大概只需要您十分钟的时间。”
林翊的表情陡然垮了起来。
“怎么这样……”
万多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概是示意他别再烦恼了。
多谢了。我站住脚步,回身坐在了沙发上。本来就没打算倒水。我也更希望提前进入主题。“那么……”我转过身,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请问罗瑜先生。”
“您现在还需要从我这里得知什么吗?”
罗瑜也坐在了沙发上。他的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双手交叠。这名警官沉吟片刻,我也不急。直到罗瑜缓缓地抬起视线,如同箭矢一般地凝固在我的身上时——
我才发觉,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艾克先生。”他缓声说道,“在今天上午,我和您说过了,在案发现场有人死去了。”
你就这样谨慎吗?我比较想知道究竟死了几个人。
但立刻,我就认识到了那些想法毫无意义。
“而我们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罗瑜把交叠的手换了一个位置。原先这个中年男人左手盖着右手,现在变成右手盖着左手了。手肘弯曲地支撑在膝盖上,脊椎微微前倾,这个男人交叠的双手就在下颔不远处。
如狼般的视线射来。
“这样吧,不如从您熟悉的地方开始说。让我想想看啊……这样说吧。您的父亲,以前……”
我忽然明白了他要问什么,瞳孔骤然收缩。
“是否涉及过赌博?”
……
我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即使待在我自己的租房里,我也觉得浑身难受,仿佛被什么叮了一下。柔和的灯光,
这里是横山环境最优美的小区之一,我是最畅销之一的推理小说作家。我是艾克,完全不用去担心那些事情。
然而。
“嗯?怎么问到这个?”我摆出一副有些不解的模样,然后思考了起来,“让我想想啊……毕竟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我的记忆可能有些偏差,麻烦谅解一下。”
“完全没问题。”罗瑜用轻松的语气回道。
我调整心态,大致上制定了思路。“如果说赌博的话,大概是有的。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过,但是那时候情况非常不好……”这种时候应该露出难于启齿的表情,“家里的钱不断被挥霍出去,父母一直吵架,有时候也会提到赌博什么的……”
“艾克先生,容我冒昧了。是不是还有别的情况?能否细说呢?”
罗瑜的眼神里充满试探的意味。他坐在沙发上的身体更加往前倾了,视线紧紧地锁定在我的双眼——他直视着我。
“……能倒是没有问题。”
上钩了。我窃笑。
“好像那时候我的父亲……”我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缓声说道,“更喜欢逛夜店一些。”
“每天晚上回来,身上都会有浓郁的酒气和……香水味。”
这是你的失误,罗瑜警官。你不该直接提及赌博的。这会让我得到我本不该得到的信息。既然你说的是赌博,那么昨夜案件的关键就一定在于这里。
死者必然和赌博有关,或许是我父亲的赌友?我暗自发笑。
——这是你奔向错误的分歧点。
“是吗?”
罗瑜颔首道。
“首先,我必须声明,虽然这里的询问触及了您的个人私事,但是请您一定放心,决不会有任何消息透露到网络上。”
林翊连声附和。万多福也露出弥勒佛般的笑容,眼睛眯在了一起。
“我当然是相信罗警官的。”
他深沉地望了我一眼,“不过话说回来,那一位先生不仅赌博,还经常流连于夜店……说实话,这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啊。”
一旁的万多福观察着我的反应。我眼角余光瞥到了他。他眯起眼的模样有些危险。我想。至于表情,我现在大概是完美的。
略带一丝难过,但是夹杂着感慨般的复杂色彩。
毫无破绽。
“……啊,的确是的。”我叹息一声,“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罗瑜面色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他笑着说道:“但您的父亲也因此会需要大量的钱吧?”
我心中“咯噔——”一声,才真正发觉他们的来意。
赌博?
钱?
是高利贷。
联想到我父亲的所作所为,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和高利贷牵扯在了一起。
“……怎么?”我觉得口干舌燥。
罗警官深深地看着我——
……
……
“您说当时家里的钱不断被挥霍出去,而且又说父亲的确赌博,还会逛夜店——尤其是每天深夜回来的时候,您父亲身上都会有酒气和香水味。”我正色道,“这样想来,您的父亲不该需要大量的钱么?”
我是罗瑜。
眼前这名推理小说作家坐在沙发上,神色阴沉——我感觉得出来。而且他的回应总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呢?
是表情。
他有一种伪装的感觉。我曾经遇到过许多优秀的诈骗犯,他们面容上的表情和细微动作永远都经过处理,能非常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过用诈骗犯和知名作家作比较,想来我也是太失礼了。自嘲地暗笑一声,我等待着艾克的回答。或许是我太多疑了。
他慢慢吁了一口气。每次回答前,他总会有这样类似回忆般的举动。不过这也可能是我多疑才注意的吧?
“抱歉,我不记得了。家里原本也有许多钱……但是……”他苦恼地用指关节敲着太阳穴,“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我借着清喉咙的动作来换取思考的余裕,自己究竟可以把话说到几分?现场勘查结果已经出来了,犯人处理得堪称完美,没有留下显著的痕迹。
那么干净,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虽然鲜血四溅碎肉乱飞,但那儿没有别的痕迹了。所以我觉得「小巷」大概是第二现场。
这只是直觉。但是这个直觉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为什么凶手会把死者带到这里来分尸呢?理由又何在?因此我没有说出我这个想法。
稍微梳理情况,有可能的一种是昨晚凶手原地分尸了高利贷者,然后处理完了现场。那时,他就碰巧遇见了另一个受害人艾克,情急之下一刀捅过去——
而且那一夜警方出动是接到了线人报告的。那凶手是否也会知道警方即将来到?那么凶手只是捅了受害人艾克一刀便逃之夭夭,也是可以解释的了。
可我觉得不对。
另外一种是我提出来的。但是,现在还不能说。因为我没有证据。
“嘛,请不要焦虑。”
我观察着艾克的表情,继续说道:
“记不太清了也没有关系。”随后我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却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不知道您想不想知道?”
推理作家立刻露出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模样:“请说吧。”
“死者是一名才出狱不久的男性,此前在我们这里留有案底。说实话,在查到那里的时候,我还是觉得非常震惊的……”我特意吊着他的胃口,顿了片刻,“约莫是七年前,他在横山市里经营高利贷生意。”
“通过翻阅以前的卷宗,我很快地得到了死者的高利贷账本。而在账本上,我看见了一个叫作艾天星的名字。”
他适时地表现出惊讶的神情,这让我感觉我就像是在说书一样。不管这种事了。我叹了一口气,而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请问,这位名叫艾天星的人,是您的父亲吧?”
“的确是的。”他的口气非常沉重,“我根本没有想到,我的父亲在当时居然会去借高利贷!这真是……”
我笑了起来。是时候开始进攻了。诚实地说,这次的案件我觉得非常明显。无非是一个拙劣的模仿秀罢了——
“艾克先生,别急。我还有话要说。”
不过,推论里的作案手法还缺少关键性的要素。在这里进攻,会是一个好的选择吗?如果说一击不中,亦或者怀疑错了,那可都不是好事。作家一杆笔,能把黑的写成白的。我可不想因为自己得罪某人,而让横山警方被抹黑。
……
……
我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自己的伪装被对方看破了。罗警官总是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这让我非常不安。
而且我感觉自己的任务重心大概也错了。
保艾弥几乎没什么必要,因为我需要保我自己。
我是艾克。
此时,正在接受着老练警官的问询。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是占据上风的。因为我有决定性的优势。其一,我自认和这个凶杀案绝无关系,所以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作案的任何蛛丝马迹。其二,正因为他们手中毫无证据,所以我若是声称自己受惊,已经非常困了——
就可以强行中断对话。
不过这样会让自己更被怀疑吧?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是这位罗警官,说不定也会怀疑我自己。毕竟推理作家。我自嘲地暗笑了一声。
“艾作家?”罗瑜提醒似的喊着我,“您是想到了什么吗?”
我忽地回过神来,立刻发觉了自己有了短暂的恍惚。太危险了。我连忙摇首否认道:“抱歉,主要是我实在太累了,所以才不小心走神了,见谅。”
“没关系。”罗瑜笑着说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说到了艾天星先生?”
我颔首认同。
“是。”
“那就接着之前的话说吧。”罗瑜转了一个钢笔笔花。
他为什么偏要自己记录内容?交给那个新人也方便一些。不过,他可能比较热衷于自己笔录也说不准。
他继续说道,“艾天星先生——也就是您的父亲,是在七年前……哦?不对。”
罗瑜忽地纠正了说法,语气也更加严肃了几分。
“准确地说,是八年前。”
我摆出微微一怔的模样。
“从八年前开始,您的父亲就在借大额高利贷了。那几年是横山赌博最猖狂的时间,毕竟有许多时代背景。然而,您却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您指的是……”我沉吟片刻。
薰衣草在墙角摇曳着,凉气从站立空调中涌出。简约风格的青白交织,纯木地板倒映着淡黄灯光的光晕。这是我的家。环形沙发绕着茶几,冰箱摆在厨房里,硕大而充满科技感的液晶屏幕黑着——倒映了屋内的一切。
包括我和他们三人。
“当时您也十五岁了吧?”罗瑜忽然笑着转移话题,“我相信您能有现在的成就,小时候也一定非常厉害吧?”
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不,我小时候其实相当愚笨。发现自己写作的天赋,也是在福利院生活之后的事情了啊。”
“可即使您这么说,我也想向您确认一下。”
他紧紧地望着我。
“在当时——对于此事,您还是完完全全地毫无所知吗?关于高利贷,您一直都没有察觉?”
我沉默了一会儿,便摇首否认:“抱歉,的确是这样。我当时不怎么关心我的父亲,他怎么样了遇上什么事了,我一概不知。”
“原来如此……”罗瑜感叹。
然而。
我顺势改口道:
“不过呢,我现在慢慢地也回忆起了更多的事情。仔细想想,高利贷这件事似乎也的确有过迹象,要不然父亲哪来的钱?只不过我没注意罢了。”
说完这些,我便充满敌意地瞪向他:“不过,罗警官说这些话,是对我有什么看法吗?您是认为我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罗瑜连忙否认:“当然不是。”
“我就实话实说吧。”我故作凶狠道,“我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好人。他给我带来的痛苦你们几乎无法想象。借高利贷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好吗?”
把话题引到向这里。我应该没有故意而为的表现吧?
“别生气嘛。艾克老兄,我……能和你谈谈吗?”
就在此时,那个本来一直没有开口的万多福——
此刻终于说话了。
……
……
“艾克老兄,接下来我也有几个要向你求证而询问的事情,你不会介意的吧?当然,和你的父亲有关。希望你能谅解,配合我们的工作,好吗?”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定了的吗?——罗瑜即我是主要负责人,你只负责观察。结果现在你突然杀了出来?你确定你准备妥善了?
万多福“嘿嘿——”贼笑着一把推开我,坐在了艾克的身侧。而这名推理作家的眼里闪过一丝愕然,旋即敛了下去,就变成了淡淡的无奈。
“当然,我会尽力配合的。”
我是罗瑜。
我在推理作家的家中,向推理作家求证事实。
这实在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
“首先从一个普通的问题开始吧。”坐在艾克旁边,万多福靠着沙发而摩挲着双手,露出弥勒佛般的笑容,“艾克老兄,你之前说,你是在进入福利院后才发现了自己的写作才能。你进入福利院的原因,就是受不了那样一位父亲吧?”
“是!”推理作家咬牙切齿,一拳捶在了自己膝盖上,“他无可救药了。”
趁着万多福和艾克开始攀谈,我重新梳理已知的情况。其中包括警局其余人排查得来的结果。
第一,艾克的父亲艾天星曾经向死者借过高利贷。经过查证,艾天星已与他脱离了父子关系。此外,艾天星的女儿艾弥由艾克照顾。艾天星则移居了。在艾天星和艾克脱离父子关系之前,艾天星夫妇便离婚了。女方带走财产,为艾天星留下了艾克和艾弥两个孩子。
第二,死者被分尸,因此尸检工作展开地极为困难。通过血迹的程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昨夜八时至今早一时。其时周围的监控设备出现故障,是检修期。所幸有便利店店员的证词。昨晚死者在即将关门前进来买了一包七星香烟。而关门时间是晚十时二十分。
「为什么你会记得这么清楚?」——
「我们这店位儿偏嘛,九点后就几乎没客人了。所以我印象忒是深刻。」——
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可以确认为十时往后。
第三,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证据——艾克留下的痕迹的确是有,但他本人就在那里被刺伤了。周围没有目击者,没有运行的监控。当时是否有第三人出入小巷不可知。换言之,能够确认的存在者便只有艾克和死者。
第四,他似乎急于表明他的父亲是怎样的人,并且不愿和高利贷牵扯在一起。我所认为的可能情况之一:死者发现了艾克如今成为大作家,尾随他,要求偿还父亲的高利贷,简而言之便是勒索,很可能还有暴力威胁。然后艾克一时间情绪激动,想要让这一件事永远的都不为人知——
第五,关键性的凶器没有找到。不过已经有干员在外面全方位搜寻了。
这是一次赌斗。那个人不认为凶手是艾克。抱歉,我会向你证明的。四十八小时之内,按照我的思路,一定可以确认眼前的人的嫌疑。
想到这里,我缓缓地吁了一口气。
……
……
“换言之,艾克老兄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而且登记解除过父子关系,是吧?”
虽然眼前的胖警官提问非常不客气,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很难让人生出恶感。这个叫万多福的男人就是有这样的水平。
我是艾克,目前被警方当作嫌疑人盘查。
“……这种事,警方其实都能查得到吧?”我微微皱眉。
万多福连忙道:“的确如此,但我只是想和艾克老兄聊聊而已。罗队这人啊,就是一点不好,那就是脾气太躁,总是不留情面,老兄你可千万别见怪。”
“不见怪——完全不见怪。”我体谅说道,“这是你们的工作,我能明白的。”
此时,他嘴角的弧度忽然平了下来,气质顿时就变了。
“如果老兄这样说的话,我就放心了。根据我们的调查,艾天星先生和妻子离婚,后者带走了绝大部分的财产远走别地。而你和艾天星先生脱离父子关系,则是在那之后的事情。那我想问老兄一个问题:你了解这些么?”
我故作诧异道:“分明就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你却问我了不了解?”
万多福哂笑:“但艾天星先生似乎对老兄就是个谜啊。”
我浑身一顿。他是暗指我之前对艾天星的模糊化回答。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在心中下了决断。
“总之艾克先生既然都了解了,那就好办了。”万多福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闪烁,“首先,老兄在当时是了解母亲卷走财产,然后把你和令妹留在了艾天星先生身边的情况,对吧?”
“是。”
如果我不知道这个情况,那就属于太奇怪的范畴了。一般来说,这样的事情只要是少年人就能明白的。我坐在沙发上,冷冷地望着站起身的万多福。
后者笑眯眯地负手,然后开始缓慢地迈开步伐:“那么,在艾天星先生与妻子离婚后,与老兄断绝父子关系前……”
“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
……
我忽然明白了。
万多福——他比我更能抓住重点。
艾克奇怪的地方非常明显,那便是他的表现。被接连问到过往隐私方面的问题,他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万多福牢牢地抓住了这个问题,并且开始试图激怒对方。
这是试探的好招。
我是罗瑜。
正在梳理已知的情况。
“发生……什么?”推理作家先生露出不解的表情。
然后,他冷声说道。
……
……
“——请问万警官想说什么呢?”
我是艾克,接受着刑警的侦讯,并且打算正面应对。
万多福身上的肥肉颤抖着。他走在客厅,贼笑着转过了茶几,然后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了,稍微拉进了一些和艾克的距离。
“我想老兄是明白的。”万多福的笑意愈发浓郁,“根据高利贷账本的内容,在某一个特殊的日期,艾天星先生又借了一大笔钱,而且以前的钱也在那天都还清了。我相信借给艾天星先生钱的人不止死者一个,他或许向别的什么人又借了钱去偿还,然后再向死者借走巨款——”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冷静地驳了回去。
“有。”万多福好整以暇,“而且很大。”
旋即,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艾克先生,接下来的话题可能会稍微让您有些不适,但我还是要问。不过你也有权随时请我们离开——我预先声明。”
“那样我就会被你们列入怀疑名单吧?”我哂笑,“甚至受到监视。”
一旁,罗警官却是摇首否认:“请务必放心。我们会保证艾先生的法律权利的。”
万多福耸肩,继续说:“总之就开始吧。艾天星先生在那时借了一大笔钱。事实上,一个人在失去了几乎全部的财产时,还好赌好酒——谁都能明白他需要什么。”
“钱。”我缓缓说道。
“的确如此。”万多福表情陡然变得诡秘,“而老兄在当时也非常清楚。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笔钱,父亲重新夜不归宿,回家的时候香水味又变浓了许多……”
“你究竟想说什么?”
冷气已经无法抑制住我的心情了。充满简约风的现代淡色系装修——我的家中,柔和的灯光晕染在我的视网膜上,似乎被警察的什么话语戳中了弱点。薰衣草的香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自己都没发觉我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一些。
我被怀疑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的作案动机非常完美。
“我想,老兄一定是知道的——关于那笔高利贷,对吗?”
崩了。
“啊,是的。”我摆出一副坦然的表情。
“可老兄之前却说——”他面容上的笑容变得浓郁了起来。我心下紧张,直接出口打断道:“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万警官。”
“的确,我之前是说过我不清楚父亲的事情,比如借钱、逛夜店、赌博……但是,我也说了,我只是记忆不清楚而已。的确它们都有过迹象——而现在,我也记起来了。”
我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反驳了回去,可话才出口我就立刻后悔了起来。我表现得太急切了,就像是想洗去什么一样。顾忌到这一点,我重新坐回座位,让自己变得平静下来。
“是吗?”
万多福轻松说道:“那我就略过这一点。继续往后想,既然老兄只是艾天星先生究竟是一个怎样不作为的父亲,而且后者还借了一大笔根本无法偿还的钱……会怎样呢?”
他似乎不打算听我的回答,自顾自地又继续说了下去。
“显然,老兄会非常不安。”
我摆出强硬的姿态:“这是理所当然的。”然后补充了一句,“我当时还小,这是正常的,不是吗?况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万多福挥手打断了我的话。他就坐在我旁边不远处,眼神诡秘,气势逼人,“老兄成功与艾天星先生脱离父子关系的契机,便是家庭暴力。对吧?”
“正是如此。”
我开始焦躁起来。索性把他们赶出去?反正已经被怀疑到这个地步了。可有没有办法一举扭转过去?闭上思维。
停住——停住——停住——
现在再采取任何行为都没有意义了。我只觉得口干舌燥。
“但是啊,我翻阅了当时的卷宗——这可是稀有的案例,所以我很快就查到了。在这里我发现了一个疑点。艾天星先生一直声称自己从未下过这样重的手,甚至声称是自己的儿子自残……”
万多福缓缓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
“那这又有什么问题呢?”我直接打断道,“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罢了。就好像杀人犯会承认自己杀人了么?”
罗瑜盯着我,突然说道:“不,当然不会。”
不用这样针对我吧?我暗自苦笑,却不敢表露出来。
“嘛,老兄你说的相当有道理。”万多福意味深长地望着我,“杀人犯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杀过人。我只是觉得太过于巧合罢了。而且,艾天星先生的打法真的非常巧妙,你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而且治疗非常顺利。”
“这得感谢当时为我努力的医生。”我冷静道。
“是吗?”万多福哂笑,“我可是看过当年的身体报告的。法院之所以判脱离关系,纯粹是因为各方面考量,而不是由你受到了伤害所决定的。在那种情况下,艾天星先生最落魄时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负担。”
“总之,我把情况梳理一下。”
他自顾自地说着,“首先,艾天星先生在离婚后失去了大部分财产。他拿着可能是从其他人借来的钱偿还了死者,并且借了一笔新的高利贷。艾克老兄你当时则已经察觉了。看着每日浑浑噩噩花钱如流水的艾天星先生,而且你也饱受折磨——”
“于是你决定了和他脱离父子关系。”
“在那之后,你和你的妹妹就进了社会福利院。艾天星先生那边则离开了本市,推测是躲避高利贷者的追赶。然后,艾克老兄你便过上了愉快的生活。大致上是这样,没错吧?”
我面无表情地颔首赞同。
“那么。”万多福突然笑了,“如果某一日,原本找你父亲要钱的高利贷者,突然发现了他的儿子如今已经成为了鼎鼎有名的作家……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这样纠缠非常有趣吗?我非常烦躁——拜托,别这样扭扭捏捏,好吗?
“……有话直说,可以么?”
万多福盯着我的眼睛。
“好,我就直说了。”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死者……是不是找过老兄你的麻烦?”
艾弥,你究竟在为我准备什么啊?
可如果说这一切是艾弥的布局,我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说她是为了保护我——可我完全无法理解。我口干舌燥。
稍等,话说回来,他不是在怀疑我是凶手?只是希望从我这里挖掘出更多的线索?我怀疑地看了一眼罗瑜,后者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发觉我的视线。
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忽然想道。
“那个……万警官。”
“嗯?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我难于启齿:“是这样的。我的确收到了一条消息。”我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自己的手机。我现在只有一台工作用手机,原先和艾弥联络用的手机已经不见了。
万多福的面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上面写了我的过往,还写了我的妹妹艾弥的一些信息,然后便向我要钱,说是等他们查到了我的住处,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咬着嘴唇,愤恨不已,“但是!我之前回家不久才发现的,我的那部手机也不见了!可能是被拿走了吧……”
罗瑜紧紧地皱着眉,钢笔在笔记本上飞速舞动着。我眉毛一挑,心中微动,便立刻大叫出声——
“——哦,对了!就是这样!”
“我完全记起来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全都被我记起来了。”
我越说越急切,浑身颤抖,语气也逐渐短促。
“我先是碰到了一个穿着雨衣的人,他当时威胁我了几句,手里拿着刀。我转身想抛开,但是却被一拳打到了脑袋。我就昏昏沉沉的。紧接着我就被捅了。他似乎还在说什么,抓起我的头发,似乎打算把我搬走。随后耳边却突然传来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倒下了,而我也彻底昏迷了过去……”
万多福感兴趣道:“非常棒。感谢你,艾克老兄。但是这里有一些细节问题我还不是很清楚。请你稍微放轻松一点。比如说,罗警官在病房里曾经询问过艾克老兄,昨夜到底是什么情况。而老兄你说的则是,令妹艾弥在深夜叫你出来。我想问一下,艾弥小姐在——”
“抱歉,我不想再说了。而且那是实话,艾弥叫我过去接她。她给我发了短信的。”我特意只说了短信。幸亏病房里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短信。
如果是短信的话,就有可能是艾弥被绑架。犯人拿她的手机发信息,诱骗我过去。这就顺理成章了。这样一来,配合我接下来的行动,警方将帮我找到艾弥,我也能减轻自己的嫌疑。
一旁,大概是因为我说得突兀,他们则都是怔住了。
我心中猛地一动,随后捂住前额,仿佛虚脱了一样瘫在沙发上。
“我今天已经很累了,关于我妹妹的话题我不想再继续了。”
室内的冷气充盈着翻滚,凉意可以从袖口渗进去。我对着天花板,仰首睡在沙发靠背上,同时用手遮住眼睛,避免和对方眼神接触。
“为什么不能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罗瑜开口了。他稍显急切地说道,“是否有一些隐情不能告知我们,还是什么?”
好机会。我眼睛一闪。虽然态度的转变可能会太过突兀,但他们或许察觉不出更多的事情呢?无论如何,抓住这个机会才行。于是我把遮住眼睛的手放开,随即陡然直起身体,侧首面向罗瑜,大声怒吼道——
“闭嘴可以吗!?我只是非常累了而已!”
罗瑜警惕地望着我,大概是不知道我怎么了。“艾克先生……”他犹疑着说道,但话没有说完。
“别说话了!你知道么?丝毫不知道!拜托,差不多都快一天了!”
我红着眼睛,站了起来,歇斯底里一样地打断了他。
“——要说隐情的话,那就是我的妹妹还没有回家!你能理解这是什么情况吗?”
呼吸变得急促,语调逐渐上扬。
“你们完全不明白,她从来不会不跟我打招呼,做什么事我都有个把握!可现在……哈!顺便,一开始见面时,我说想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件事!”
“我非常害怕我的妹妹出事了,但你们警方的规定,没满二十四小时甚至都不能立案!你们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仔细想想看啊,对方为什么知道我会往那边走!?我甚至觉得很可能就是因为掌握了小弥的行踪!而你们——”
话说起来,未成年人也有二十四小时内不立案的规定吗?这个我并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我驳他们。原先还想着自己发现艾弥的踪迹,现在想来真是痴人说梦。
我咬牙切齿地再一次吼了出来:
“你们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一个下午我都如坐针毡啊!可现在你们却在这里,用这种不知所谓的事情来耗费我的时间,还打算把我的妹妹牵扯进这种事,去审讯她!算我拜托你们了,你们也该去找找她啊!她显然更可能是本案的关键人物啊!”
林翊面色慌张,大概是想解释并非审讯吧?不过没关系,我只是在扣帽子而已。辩解与否我都会扣上去。
“而且还说什么隐情!隐情……呵,可笑!”
说完这些,我的表情变得冷了起来,只是身体逐渐地丧失了力量。慢慢地,我深吸了一口气,便颓然倒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罗瑜、林翊和万多福面面相觑。
“抱歉……”罗警官反应了过来,对着我尴尬道,“是我唐突了。”
“没事。还有,我已经没空了。各位慢走不送。”
我躺在沙发上,左手盖在眼睛上,无力地挥手再见。而他们依旧尴尬地站起身。万多福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我从手指缝隙间看见他的表情。
“艾克老兄,我们寻查你妹妹的情况,请尽可能放心吧。”
我压低声音:“……那还真是多谢了。”
高大宽敞的三室二厅居室里,最后只余下了我一个人。墙角的薰衣草轻轻地摇曳着。液晶显示器放在墙壁前,我也没心情打开。一片安静。
一片狼藉。
我站起身,走到墙角,随后蹲下来,轻轻地抚摸起了那柔嫩的茎。只有现在,我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那些人可真是讨厌。
周围的一切迅速模糊,只留下唯一清晰的、美好的薰衣草的颜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现在时间:2017年8月16日,晚九时三十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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