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头好痛。」
这是少年【罗】在森林中央苏醒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大约是清晨时分，碧绿的森林弥漫了朦胧的雾气，阳光在层层树叶间洒落，变成细碎的金线。
十六岁男孩【罗】，以午睡过后的悠闲姿势，出现在弥漫着青草香味的泥土上。
男孩揉了揉黑色的碎发，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
脚上还套着印有钩状logo的球鞋，身上也是便常的运动外衣及七分裤。罗环顾四周，举目皆是高大乔木，苍翠欲滴像遮蔽天空的手指，唯有头顶一圈悦目的蓝天，预兆着着今日的好天气。
「哦哦！所以是穿越了吗！」
男孩在林间空地活动身体，起跳和屈膝，确认身体无异常之后，忽然想到什么。
「等等，我是谁来着？」
男孩愣了一下，就地盘膝坐下整理着脑袋里的记忆，半晌过后得出了结论：除了有‘现代地球人’的自觉和常识之外，他能记得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还有‘自己穿越了’这个事实而已。
「这算什么啊，连前世背景都不用交代了么——真是随便的设定。」
「不过，既然记不得就不去管他好了。」
男孩很快回复心情，大咧咧地起身。
穿越这种事情虽然没有什么现实感，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却觉得出乎意料的新鲜。
话说，他来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呢？杀掉魔王？阻止巨人进攻城墙？或者说是仅仅是来赏光的吃瓜群众？
所谓‘开局一条狗，装备全靠打’。且不说没有女神之类的赠品跟在身边，男孩连一把新手剑也没有，这片郁郁葱葱的不知名森林似乎也要走很久才能出去的样子。
抱着发掘资源的想法，男孩开始更细致地观察环境。
「系统启动中……加载百分之20.」
似乎有细弱声音在耳畔响起，却被他无视掉了。
森林的组成，大约是温带地区常见的阔叶乔木，叶子的筋脉透出亮丽的紫色，明显不是地球上的任何一种植物。而这些看似天然生长的树木，却在中央围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空地。
男孩靠着醒来的那块石头，正处于空地的中心位置。
「系统启动中……加载百分之60.」
「好吵耶。」罗对那个声音置之不理。
青苔像是老人的斗篷，层层包裹了石头的外表，上面的字迹暗淡，却依旧能被认出。同样不是地球上的文字，男孩倒是很自然地看懂。
「圣者阿莱克西斯之墓。‘园丁’葬骨于此处。」
「圣剑当赋予预言之人。」
原来这里是森林中央静谧的墓园。
「圣者前辈，无意冒犯请多包涵——」男孩退后几步，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在墓前鞠了一躬，「听名号好像很厉害，所以请千万不要随便复活找我麻烦。」
异世界的高手坟墓不要轻易去碰，在罗生活的时代这已经成为网络文化的一部分了。特别是上古之战留下来的大规模坟头之类，随便跑到上面蹦迪的行为可是绝对禁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古老怪物被吵醒。
「zaima？」
男孩像敲门样磕石头，在几米远处观察了一阵，确认没动静之后又再次靠近。
「圣剑当赋予预言之人？」
上面的字好像有说圣剑的样子。
Bingo，男孩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这才对嘛。
少年的脑袋中自动补全了前情提要：自己十有八九就是被选中的勇者，根据圣人的意愿被召唤过来，然后拿到橙色品质的灵魂绑定武器。简直完美。
是这样的。热门小说和游戏里的情节都是这样的，把罗放到异世界来的家伙，应该是个懂得套路的慷慨神灵。
「风光的冒险之旅就要开始啦！」
罗少年哼着小曲转圈。目光顺着墓志铭的字迹来到石碑顶，男孩发现不醒目的棱角凹陷处果然插着一件装备。
「喔！圣剑！」
「……圣剑？」
惊叹马上变成严重怀疑。男孩瞅着那把武器看了半晌。
应该没错啊，以无比庄严之貌，插入石坛中间的只有面前的那一把……
它的做工精良。纯银色的刀身、历经数百年的风雨侵蚀也依然没有锈痕，通体光洁、一看就是最罕见的材料制成。
它的刀口锋利。吹毛断发、刃花惊人的平整，不知要多少次锻造才能打出这样均匀的渐变色花纹，想必是名匠的手艺。
它的手柄舒适。是用彰显身份的名贵小牛皮缠绕在把上，能在挥动时有效吸收汗液……
「干！不就是个西瓜刀嘛！！！」
作为初始装备来讲勉强凑合，但是不是有些地方搞错了。刀柄上用异界语明确刻着‘圣剑-归正者(Divine-Trimmer)’的字样，可是从现实角度来说，罗找不到‘西瓜刀’之外的词语来形容它。
「先凑合着用吧。」
男孩轻松地就把它拔了出来，随便挥了挥武器，很苦恼地别到腰间。
然后他像任何一个对世界充满求知欲的冒险者一样，在森林的曲折道路中前行着。
「系统启动中——加载百分之百，完成。」
那个机械声音第三次响起时，伴随一个半透明的橙色提示框，悬浮在视野的正上方。
看似嵌入在真实的自然环境中，电子风格提示框显得突兀非常。
「所以说太吵了！」男孩朝空气大声抗议，「什么鬼东西啦！」
「本系统是‘运营素体2.0版’，负责人类的导引和强化工作。亦即，世界的【任务】与【奖励】发放终端——」
「宿主通过完成系统给出的任务，能够获得珍稀的道具、以及强化自身的途径。」
……
罗毫无表情地听完系统的介绍。之后立即回问：
「有叉按钮吗？」
「请宿主使用更具体的表述。」机械声音回答道。
「我的意，思，是，」罗一副冷淡样子，「任务栏可以在视野中关掉的对吧。」
那个叫系统的玩意太碍眼了，像颗板砖一样挡在视野的正中央。
「不管怎样硬核的的游戏，都会设置一个可以展开和关闭的任务栏。不然每天十个八个‘未完成’显示在眼前，玩家一定会抗议的对不对？」
「现在是在森林。一个黄糊糊的提示框横在那里，很容易让人撞树耶。」
罗语重心长地跟任务系统对话。
「抱歉，新手教程的任务栏是强制展开的。」机械声音回答。
嘴角开始抽搐。男孩的右手摸上了那柄西瓜刀。
「好……先不管系统是个什么东西，劳烦您说一下新手任务吧。」
「好的。」机器声音越听越像电子词典的发音，毫无规律的抑扬顿挫拼合在一起，让人很想揍它一拳。
字迹随着念白，逐个显示在视野中的方框里。
「第一个任务：消灭圣者森林中的史莱姆。」
「任务来由：临近立夏，圣者森林的湿地孕育了过多的史莱姆，造成了水源阻塞和腐坏，请宿主前去森林北端的沼泽……」
「说重点。」男孩握西瓜刀的指节开始咔哒响。
「你，穿越者，杀史莱姆。」
「三十只，各种颜色均可。」
行进的脚步忽然停下。罗很颓唐地叹了口气。
男孩的眼里闪过莫名悲伤。
「我说，系统，你明白吗——你应该不明白吧。」
「虽然穿越之前的事情记不太清了，但我还是很懂行的，比如生物圈的知识之类。」
「三十只史莱姆。」清秀的黑发黑瞳少年，像悲喜剧的观众一样梗着脖子。
「如果是电脑游戏，点击鼠标就能发动攻击，那也就算了。」
「但你真让我拿着刀去砍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我TM到哪里去换新衣服？这种任务，好歹等我找到地方住下之后再发布啊。」
「更重要的是，杀掉三十只史莱姆……根本不会对环境造成影响吧，那种随便走在草丛里就能碰到的怪物，整片森林少说也有几万只。杀了一丁点之后，只会让种群竞争变的更加有活力。」
罗伸出手够任务框，如预想一样手指只碰到空气。‘系统’形成图形界面的原理应当是跟复合胶片一样、把字投影在视网膜上，或者是更高端一点，直接对大脑神经进行操作的方式。
根本就是细思极恐。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发觉眼睛和耳朵里进了不该有的幻视幻听，首先应该洗把脸清醒一下，而不是大心脏地跟系统进行对话——但罗不在乎，毕竟过去经历已经记不得，了解现状才是最必要的事情。
被少年强力吐槽之后，系统沉默了好久，换了个稍微悦耳一点的声调。
「根据宿主要求，已更换新手教程为‘消灭圣者森林中的巨蛙三十只’。」
「任务来由：青蛙后肢是炼金术协会制作《初级体力药水》的材料，作为刚步入异世界的新人，应当尝试自己制作药水来延长寿命，任务完成之后前往群青镇的……」
「请暂停解说！Right Now！」
少年再次用手势打断机械声音。
罗感到了真切的不爽。
他也觉得很自己很奇怪。叫‘系统’的互动终端，任何一个冒险游戏里都会存在着，不同之处仅仅是，自己穿越到的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异世界，证据便是头上没有血条一类的东西。
无论真实世界还是数码世界，任务还有奖励都是冒险必要的元素。如果没有它们，玩家的获得感和成长感就会降低许多。
那为什么他会感到如此不爽呢？
「系统，很抱歉叫停你。」
男孩倚靠着参天的古木，慢慢把西瓜刀举到空中。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镀上轻盈的异彩，仿佛是真正的圣剑一般放出灿烂光辉。
「我好像，稍微明白了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很讨厌被指手画脚，很讨厌被掌控的感觉，比起单线剧情更喜欢多线剧情和开放世界，沙盒游戏比Galgame更对我胃口。」
「在穿越过来之前我似乎是这样的性格，而且现在也没变。」
与其说是对系统在解释，不如说是罗在自言自语。
「被设计的冒险还能算冒险吗？为了完成任务，而进入无休止的自我满足当中。」
「搞不好啊，我就是想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才穿越到这边来的。」
「系统——发布任务的全知者先生。我……很讨厌你。」
男孩真诚地说出独白。
任务栏仍然醒目地，横在视野中央。
「新手任务完成后，会自动开启成长型任务。击败怪物会获得相应点数，宿主利用点数可以兑换道具如下——」
罗用手指钳住刀柄，竖起在鼻梁前面，前后移动着。他的动作好像是画家拿着铅笔、利用远近法估算距离。
手腕轻轻震动。
流光一瞬。
纤细平整的线条，在任务栏上慢慢浮现。耳畔的枯燥声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警告。
「表层被破坏——表层被破坏——」机械声音很违和地透露出感情，变得粗鲁而焦急。
「现世界面受到重创，无修正预案可用……」
男孩的身体比思维要快，直到文字分裂成两半，化作细碎的光点消失在视野里后，他才回过神来。
……
「咦咦咦咦原来是可以被砍断的吗！」
任务栏被他用一把西瓜刀砍断了啊。而且，变成碎片消失一去不复返的样子。
不是说好的在视网膜上成像吗，怎么就被物理攻击给消灭了？？！
「那个，我就是装一下帅随便砍砍啊，别啊——」
男孩手忙脚乱地弯腰捧回任务栏碎片，可橙色光点早就像雪片一样融化掉了。
系统的声音降了八个Key，疯狂的警报就像没电的手机闹铃，从吵嚷变到无声。
「警告，任务取消、警告，任务取消、警…任务取……」
罗少年目瞪狗呆地歪在那棵树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喂喂，真的没了？」
林鸟在树枝上盘旋，没人回应他。
那主线任务怎么办？这个世界会有主线任务吧，像是干掉魔王和黑幕，完成就可以名垂青史的那种……
罗稍微有点后悔，因为‘任务’本身就能带来许多情报，例如刚刚在系统的念叨中，他就知道了脚下的森林名为‘圣者森林’。现在倒好，真的连金手指都没了。
「还是先从这里走出去吧……」
一个半小时后，男孩出现在宽广丘陵的边缘，他看到了绵延的平原和农田，以及远处影影绰绰的小镇钟楼，那是最朴实而惬意的乡野风景。
作为最开端的互动，叫做罗的男孩在森林外丘陵的东面、正对太阳的葡萄田木棚边，遇到了异世界的第一个居民。
「‘盾牌猛击’！！！——————」
穿着露腋铠甲的女骑士，右手举着大盾向木制活动假人发起短距离冲锋。
用金属包裹的木质盾牌，整面敲打在了人形的上面，后坐力让女骑士一个趔趄。
「盾牌，猛击！！！」
骑士再次后退、冲锋。
假人被重击推至后仰三十度，木架子弯成饱满曲线，将力量悉数弹回。
「啪唧。」
女骑士下盘不稳，连人带胸被抽到地面，四仰八叉。
「哈，哈哈啊。还挺有一套的嘛，史蒂夫，不愧是我海伦娜制作的练习假人。」
银发女骑士大喘气，盔甲发出丁零当啷响声，夸张的胸部带着全身装备起起伏伏。
钉在地面的木头假人，背后贴着‘史蒂夫’名牌，脸部被画上很高深的表情：
┌( ಠ_ಠ)┘
「看来，下次要使出全力了呢，史蒂夫。」
骑士女孩露出满足笑容。
毫无预兆地，女孩朝向天空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吊儿郎当模样的黑发男孩。他穿着奇妙风格的衣服，没有纽扣或是襟绳，有点像是北方行商的旅行衣。
「嗨，我是一般路过的普通冒险者。」
男孩俯身招呼着地面上休憩的骑士，自报身份来打消对方的疑虑。
「请问，骑士小姐——您是在做武艺的练习吗？」
罗准备套套近乎，再问出这个世界的其他情报。
「对，海伦娜是要成为伟大骑士的人！」
女孩元气满满地向罗宣告道。
「所以，只用盾的骑士在这个世界很普遍？」
「不，不是的。一般还是用剑吧。」
骑士很奇怪地看着罗，那表情明显觉得他缺乏常识。
「可为什么你在用盾攻击呢？」
「……」女骑士英气勃勃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困扰，思索了几秒之后又干脆的回复。
「嘛，虽然‘按道理不能跟别人说’，不过看样子你是个好人，告诉你也无妨。」
女孩翻身坐起，纤细双腿套在黑色紧身皮裤之中，盘曲在地面上。单手撑住下巴，摆出很无防备的舒适造型。
「任务栏（MissionBoard）给我的日常任务是，对活动假人发起三百次盾牌猛击训练。」
男孩拿小指掏了掏耳朵，心里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任务栏，那是什么？」罗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
「每个人都有的啊，你难道没有？」骑士小姐仔细端详了男孩的面貌，「哦，是东方的旅行者啊，估计叫法不同吧。」
「你视野上方的那个，发布任务的东西，当然就是任务栏咯。」银发人眨眨眼睛，「除了魔族之外。整个大陆上的人类，从出生就会带在身上的‘星隐神之祝福’，用来发掘自己潜力、纠正人生路线的指引物，那就是任务栏（MissionBoard）。」
……
男孩的头遮挡住阳光，女骑士还是看清楚了少年的面庞。
那是微笑中透露着MMP的面庞。
「咦，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妙。」
当然不太妙啊。
罗，来自现代的穿越者，在到达异世界的第一天就发现了某个严峻的问题。
他用西瓜刀把系统任务栏，永久性地毁坏掉了。
而且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系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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