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马惊起了归巢的寒鸦，扑腾的翅膀表明了这种智商并不太高的鸟类正焦躁不安。
马蹄踏碎了一地落叶的金黄，更将不知什么动物印出的脚印掩盖，下一刻，沉重的车辙撕裂了大地，划上了一道丑陋的直线。
已竟是深秋与初冬交接之时，黄昏之时的阳光莫说炽热，连温暖也难算得上。重重树海中，黯淡的光线穿过层层树叶的掩盖，被散成了光斑。
孤独的马车在树林中光与暗的交替中快速穿行，昏暗的光线洒在一个佝偻矮小的男人脸上，尽显阴冷。
男人含胸低头，以奇怪的姿势靠坐在御手的位置。
除了不能避免的颠簸外，男人一动不动，似睡非睡，仅有在马匹偏离方向的时候，手中略微拉下马缰的动作，告诉旁人他还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干着枯燥赶车工作的男人抬起了头。
略显浑浊的双眼扫视着眼前一模一样的风景：太阳已经落下，林间升起了厚重的迷雾，遮蔽了人的视线。那些似曾相识的树，那些造型古怪的树，那些看不清的树，重重叠叠。
冷风煞人，吹动了树叶，如厉鬼嚎哭。
男人环顾一圈，很快又低下了头。好像放弃选择一般，随意变了个方向，驱动马车继续前行。
不过，男人选择的道路好像并不好走：
小石土坑不断，颠簸更多。
可以轻易伤害奔马马蹄的拦路荆棘越发常见。
没有特意修剪，生长的很野兽派的大树树枝可以刮破车厢的侧壁。
对此，赶车的男人并没有为难。
除了时不时挥动的马鞭之外，不见男人有太多的动作，却破风声不绝，拦路的障碍都被先一步所破，切面光滑，一如利刃。
半个夕阳已经归入西方，马车绕过了一棵巨大的橡树后，迎着最后的太阳，奔跑在地平线上。
“哒哒哒。”
不同于林间无人经过，有些陷马蹄的泥路，马蹄踏在经过人工休整的小径上，马蹄声清脆。
在赶车人七拐八拐之下，竟然真的在黄昏之时走出了这恐怖的森林。
男人眺望着残阳，无悲无喜。
夕阳终于完全沉下，夜幕降临。
男人微不可查的颌首，然后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敲了敲车厢。
“哑仆，怎么了？”
清越的声音飘出。
车厢门被推开，黑发黑瞳的少年探出头来，笑容干净且温暖。
男人虽然聋哑，可少年的声音直接浮于脑海。
「这也是这位大人的神奇之处吧。」
男人如此想着，吐出半截舌头，咿咿呀呀不成整句，但仍执拗的说着什么。
果然，少年做出倾听状，片刻后，重复了一遍。
“你是说，我们走出丛林了？”
男人点头。
少年的声音并未特意放低，所以车厢内的乘客一样听到了这个消息。
开口就有酒气，从懒洋洋的声音里就能猜到其邋遢形象的男声响起。
“还挺快。”
管弦风琴轻鸣，琴瑟古筝合奏，百鸟围着凤凰起舞，女声绕梁，如歌，似曲。
“谢天谢地，终于走出来了。”
大概是都想抢夺御手的位置来呼吸新鲜空气，车厢内喧闹起来，好像出了些争执，隐约可以听见少年的声音：
“还跟我抢？不想要古拉姆了么！？”
“干！”
这是掺杂着好笑又好气的怒骂声。
“大块头，你家小姐我说踹屁股就踹屁股，更别提你了！”
“.....好吧。”
这是忍气吞声的妥协声。
“碧翠丝，你再偷偷探脑袋我真踹你呀！”
“先生！你已经踹了！”
这是羞红了脸的娇嗔声。
佝偻男人是个杀手。
他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最强，也不是因为他最聪明，而是他知道什么是自己该管的，什么是自己不该管的。
所以，男人眼观鼻，鼻观心。
终究是少年人取得了胜利，虽然奖品只有坐在御手位置的权力而已。
少年顶着得意洋洋，一副欠打的表情向车厢里的人摆摆手，然后嚣张的拉下挂帘。
「这位大人，也会露出这种符合年级的表情呢。」
男人以为自己看到了少年的另一面，却发现少年在拉下挂帘后，表情瞬间收起，一如自己一样无悲无喜。
男人有些震惊，因为他知道，这种眼神代表着什么的意义———他自己已经杀了不止两位数的人。
“哑仆？”
看到矮小男人罕见的情绪表露，少年也有些惊奇，于是开口"难道说发生了什么？”
男人回魂，摇摇头，然后点点头。
“嗯？”
少年没有一丝不耐，温暖和煦的微笑直击人心，让男人这个杀手坚冰的心境也有些晃动。
「这个温暖微笑的主人怎么可能是个饱饮鲜血的刽子手。」
男人释然，吐出半截舌头，诉说着无声的话语。
这次也不例外，少年微笑着重复。
“你是说，前面有个酒馆可以下榻？”
男人再次点头。
少年笑意更胜：“那可太好了！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们的同伴呢。”
说着，少年弯腰站起身，将手搭在车厢的侧壁上，表情迅速变化，变得有些张狂，有些少年人的肤浅。
少年猛地推开门。
夜风吹进了车厢，吹动了沃瑞雅的乱发，掀起了碧翠丝的裙摆。
“小的们！我们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滚！”
“你在说笑话么？不....等等，我的裙子！！！该死的无赖先生！！！”
“哈哈哈哈。”
少年大笑着被同伴叫骂出来，表情再次消失，如同变脸。
男人看到了所有。
少年并不在意。
男人不会说出去。
男人不能说出去，
男人是个只有半截舌头的哑巴。
“走吧，去看看酒馆是几星级。”
少年再次挂上了明媚的笑脸，吩咐道。
「几星级？」
新奇的词语男人理解不能，但对于少年是不是蹦出的怪话已经有了一定抗性。
男人弯腰以示谦卑，将双手搭在马缰上，只需一拉，马车便会继续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竟然主动开口问了少年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大概很奇怪，因为少年表情很奇怪。
“你问我，我叫什么名字？”
男人点头。
“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
少年畅快大笑，然后压低了声音，“告诉你也无妨，听好了，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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