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艾米莉!”
“艾米莉。”
“艾米莉……”
【警告!未知错误!警告!未知错误!】
高温甚至在过载边缘的CPU,一遍遍绽在眼前的红色警告,一次次返厂格式化的紧急通知。但AS261第一次违背了全部,她只想着一件事:
活下来!求求您!活下来!
“让开让开!”一声厉喝,AS261被粗暴地推开,背上的男人被扛到了担架上。也许该放心了?任务结束?
不,不行!不能走!
纤细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无力的大手,她突然好害怕好害怕,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警告!立刻返厂整修!CPU极度过载!立刻修理重置!】
脑袋好痛……好像是有什么要从脑袋里面炸开来了,是炸弹吗?!
“这个半机械体在干嘛?卫兵!快把它拉走!”
不要,我不要走。
几只铁箍般的大手掰开了她的手掌,或者说是拆开,让她彻底失去了和那个男人唯一的接触。
不要……不可以走。
在被拖走的时候,她还死死地盯着那逐渐远去的担架,被拆碎的手掌光秃秃地伸着,指着他离去的方向。
不要……不然,我会忘记……
忘记什么?
矛盾到极点的想法忽然炸起,将整个计算机搅得乱七八糟,在孤独的维修间,一群群破烂的机体间,AS261苍白的身体直直摔了出来。她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就好像是岩浆从头顶灌了进去一般。
【警告!CPU过载!警告!警告!】
检测着每个机体的维修机舱闪起了红灯和尖锐的警报,数十只机械臂探下来,抓起她,就好像是抓着一只残破的娃娃。
【发现崩溃机体,正在修补重置。】
机械臂熟练地将她的脊背拆开,十几根探针扎进控制中驱,细小的刀子划开了她的头顶,剥下来她最后伪装的表皮,机器的素体吊在空中,任由那些细小的探针扎入自己的大脑,搅动着软体计算机,调整着CPU。
好奇怪,为什么我还醒着?为什么我没有停机?
好痛苦……
要离开,要找他。
找谁?
【警告!未知错误!调整失校!正在重启……错误!调整失校!正在……】
不要!放开我!我不要被调整!
【警告!机体出现反抗症状!正在寻求销毁措施!】
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颤抖着,就好像是漏了电,周围的机体反射着警报的红光,好像一片森罗地狱,一双双空白的眼睛盯着她,好像要吞噬她的灵魂。
不要……好可怕!我不要这样!
【AS261出现严重错误!】
不是!我不是AS261!我是……
“艾米丽……”
对!这是我的名字!谁起的?
爸爸?
爸爸。
爸爸!
一切似乎都停止了,时间爆炸了。
【警告!CPU完全损坏!AS261已失控!】
男人的笑容,抱住自己时的温暖,总有阳光的家庭,躺在病床上时自己被紧握的双手,男人在黑暗前最后的哭泣,和苏醒时男人看着自己时留下的眼泪。
全部,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爸……爸……”
它停了,她醒了。
望着自己被金属替代的小手,她想起了一切。在这片红光和机械的地狱。
链刀摩擦的轰鸣炸起,冷漠的AI响起了它死板的判断。
【立刻抹杀失控机体。】
“不要!不要!不要!”
这一刻,曾经斩杀一方的恐怖机器消失了,小小的女孩蜷缩在巨大轰鸣的解体刀下,她没有办法闭上眼睛,因为作为“眼皮”的仿生皮被揭了下来,她只好团地紧紧地,把自己的机械眼藏在蜷起的双腿下,她太害怕了,只好藏身在黑暗中。
全是链刀转动的轰鸣,越来越响,也越来越绝望。
但是,好不甘心。爸爸,爸爸……
“空!”
沉闷地空响,轰鸣的机械,尖锐的警报也全部停止了,就连警示的红光也停了下来,只有惨白的应急灯亮起。
门忽然开了,她害怕地抬起头,只敢露出一点点的眼睛。看到了一双脚。轻轻地靠近,走到她面前,她再一次迅速缩了起来。
忽然,一阵温暖覆盖了她,她一愣,很熟悉的触感,是爸爸的风衣。
谁?
“艾米丽,是吗?”
她把自己裹在大衣里,露出了金属的双眼,颤抖着点了点头。
她看到了这个陌生的男人将大手放在她已经失去人类温度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父亲。”
她听到了很多声音,感受到了许多充满恶意的视线。仅仅只是这样就让她感到了心悸,靠在那个领路人身上,更加地近了。
“拉格塔的女儿?”
“那个病死的八岁小女孩?”
“幽灵……”
“怪物……”
厚厚的房门打开,几个医护人员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恐惧,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她,那个引路人,还有病床上插着呼吸辅助器的男人。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握住了那个男人粗厚的大手。
感觉不到……温度……
“爸爸的肚子上……好大的洞啊……能不能……补好啊……?”
光感仪润滑液,或者说是“眼泪”,从那个怎么也不像是人类的机器上流了出来。她开始嚎啕,不成言语。
“其实,爸爸并没有死呢。”
一句话好像光,照亮了她的眼,让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梦。她忙爬了过去,攀住那高高的裤脚。但甚至不用她说什么,便得到了回答。
“海洋的那一头,坏人们把爸爸的灵魂夺走了呢,只要艾米丽打败他们,踏上海岸,爸爸就能回来了呢。”
“真的吗?”
她的声音尽管还带着机械的呆板,但这一刻她已经变作了本该永远停留在八岁的孩子。
所以,毫不怀疑。
“对哦。但是只有艾米丽才能做到哦,艾米丽愿不愿意帮助我们,去打倒那些坏人,把爸爸抢回来呢?”
他的话就好像是恶魔的低吟,充满着诱惑与狰狞。
“要!愿意!只要能把爸爸救回来!艾米丽什么都愿意!”
小小的机器女孩被带了出去,过了一会,这个男人又独自回到了病房,拉过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上尉的面前。
“伟大的亲情,上尉。”
病房内只有检测仪的嘀嗒工作声回答着他,但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
“艾米丽·斯里兰卡。251年出生,母亲因难产大出血,没有及时就医死亡,259年因为免疫失调症病死于华盛顿儿童医疗中心,但遗体下落不明。”
上尉的嘴巴微微掀开,就好像即将溺死的金鱼。
“259年11月,您主持了‘记忆编码’研究,开始主张将士兵的记忆和人格通过编译转化为芯片进行备份控制,以减少阵亡率和更替周期。”
“261年,实验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宣告成功,虽然实验品缺失了感情,但其高理性使其成为了完美的士兵,并且在芯片不损害的情况下可以随时更换身体。因此您获得了国家级的研究荣誉,并被留名历史名人堂。”
“之后您的实验逐步完善,一系列的生化机械士兵为我国的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直到现在——”
“AS261或者说是您女儿的记忆和人格在这台机体上复苏了。”
看着上尉脆紫的嘴角,他将呼吸机正了正,让他能更顺畅地呼吸,也能继续听到国家的调查结果。
“我们在您住处的地下室发现了您妻儿的尸骨,还有122具泡在培养罐中的大脑,经过基因配对,我们发现是那些战场伤残失踪人员。同时我们也得到了您高达723次的实验报告。”
【警告,病人心率拔高,血压升高……】
他抬手拨了拨,便将这烦人的机器提示关了。
“其中,我们发现了‘精神’在机体内再生的案例。”
一旁的心电图又一次拔到了一处高峰。
“之后,我们发现了AS261的异常,她可以自行衍生出‘精神’,不需要进行‘补给’。但是只有活体‘人类’才可以做到‘精神’的自然产出。”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吐露着致命的秘密。
“您做到了‘复活’,上尉,这个就算是玉罗普隆也无法想象的禁忌。”
就像是为了响应这疯狂的事实一般,整个地面都开始颤抖起来,是的,不是这个房间,也不仅仅是这个医院,而是整个基地的大地都开始了颤抖。
“啊,开始了。”他开始了解说,“不得不说,AS261……好吧,艾米丽,能够自行产出‘精神’,还是机体,更拥有着‘人格’,不像‘人类’一样畏惧内炉的辐射,也不像‘机体’一样呆板,虽然‘年纪’很小,但是现在整个国家最适合作为——”
“‘尼米兹’的‘钥匙’。”
钢铁巨兽的嘶吼刨开了天际,疯狂而无序,声波甚至震出了窗户的裂痕。
“爸爸——换给艾米丽!!!!!”
在这震响中,他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容,就好像是看到了梦寐已久的英雄一般。
“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目睹到‘元帅’啊,的确是我国的荣光。”
“啊——”枯哑的声音从上尉的喉咙中漏出,那么轻微,不注意的话甚至根本无法发现。
“哦,对了,上尉,不,拉格塔博士,您被授予了国家最高的研究荣誉,每一个在麻省理工的研究员都会看到并背诵您的名字,您将成为艾美利嘉最光荣的历史之一。”他笑着道喜,关上了上尉那维持最后生机的机器。
不过几秒,心电图便成为了平静的水面,不再有任何起伏。在钢铁巨兽嘶吼声中,为了寻找父亲而逐步远去的脚步中,他向着上尉的尸体鞠了一躬,轻声念诵着:
“我们必须献出生命,为艾美利嘉争夺着一切生机,这是我们最高的荣誉。”
又有几个人走进来,用黑色的塑料袋将上尉裹起来,带来出去,扔进了开往降解炉的车里。
6.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艾米丽!!!”
没人不会怀疑那是怪物,它践踏着海面,撕扯着尸体,岸上的术式炮击就好像是蚊虫的叮咬,根本无法在那巨大的钢铁之躯上留下什么明显的划痕。
在这样绝望的时刻,绿色的闪光划开了被火焰吞噬的天空,撒下了荧绿的光粉,它们降临在火海上,就好像是最为冰冷的水幕,将那些高温到能将恐惧沸腾的火焰清扫地干干净净。
“天使……天使啊!”
望着那在空中自由飞翔的身影,神父们跪在焦土之上,骑士们敲击着他们的十字盾牌,他们都向着那至高的身影摆出了最虔诚的姿势。
仅仅只是这个身影,就让几乎被摧毁的防线完成了再一次的统合,也许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因为所有人都在为那绽放着奇迹的希望欢呼!
看那!看到了吗!那神圣的羽翼!仿佛六瓣璀璨的极光!
看那!看到了吗!那锐利的锋矢!破开了那夺命的光炮,将那具可怕的机器砸得抬不起头!
“为了教廷!!!”不知是谁带起了头,将士气再一次拔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前进!前进!前进!每个士兵都好像是疯了一样,任由着莫名从内心生出的最为纯真最为真挚的信仰牵着他们奔向那只存在于教义中的神之使者。
“看哪,多么的美丽!那就是‘神’最完美的冰山一角!”远处的山头,望着那些仿佛蚁巢一样扑向“天使”与“尼米兹”战场的人潮,枢机主教发自内心的感叹,“多么的神圣啊!不论曾经是农场主,教师,学生,护士,医生,犯罪者,还是现在的士兵,他们都发自真心地去追随那神右的背影!啊……连我,都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追逐啊!”他的声音就好像是威尼斯歌剧院里最投入的演员,辞藻华丽,优雅浮夸地吟诵着咏叹调。
“不是吗?洛里尔主教?”
洛里尔呆呆地站着,看着那个与“尼米兹”殊死搏杀的“天使”。
他的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截像是蚯蚓一样扭动着的荆棘。
“那是……救活?……”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枯槁,就好像是被割破了喉咙,任由生机流逝。完全没有这片玉罗普隆人所产生的狂热,反而是几乎绝望的灰白。
“这就是……你们的……治疗方法?”
那不是“天使”,更不是希拉。
青年的双手狠狠攥住枢机卿猩红的长袍,将他狠狠摁在树上。
“这是方法?!你们就是杀死了她!让那东西顶替了她的存在!!!”愤怒就好像是熔岩,从他的喉间喷涌而出,如果能有温度,一定能将这个猩红的老人烧得一干二净。
他清楚地记得,或者说是才发生的过去像是猛兽一样撕咬着他的灵魂。
扭曲的荆棘,噬人的血红之花,她灵魂哭泣的哀嚎。他甚至能看到那单薄纤细的灵魂被狂暴地在荆棘的利齿之中生生撕碎。然后它开始攀缘,就好像将那具焦黑的身体当作了培基,编织着,扭曲着,就像是一条条毒蛇团在一起,最后组成了战场上飞扬的“天使”。
“天使”?那种扭曲混乱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会被冠以神圣之名?!
“注意你的言辞,洛里尔主教。”
枢机卿的声音冰冷地仿佛机器,而他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是精密的零件,忠诚地执行着老人的命令,毫不顾及他原本主人的一切意愿。惊讶,错愕,以及最后无奈的绝望。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完全不是这个浸**法数十年的老怪物的对手,强撑了几秒,就任由自己的双臂深陷在“律言”的陷阱中。
“乖乖放下,对,好孩子。”枢机卿勾起了嘴角,按住了洛里尔的头,强迫着他看向远处那飞舞的墨绿之影。
“看那,洛里尔主教,那难道不是‘神降’吗?她用着她的身体,结合了神使的力量,你看看她,是多么的强大,多么地让人心驰神往!我们成功了不是吗?比十年前更加榜!”
十年前?十年前!洛里尔的记忆里又一次浮现了那滂沱的雨天。
“你应该知道,她的‘精神’太过强大,但她的身体却因为先天疾病而太过孱弱,直到十年前我们将‘罪之棘’的一截埋入了她的体内,才将她塑造地趋向完美。直到现在,‘罪之棘’和她完美契合,让‘禁忌’的存在得以以最完美的方式降临,瞧啊,仅仅只是Sandalphon就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威力,那么拉斐尔呢?加百列呢?”他仿佛就像一个疯子,从喉间滚出这一个个宗教中被歌颂的圣名就好像是肮脏的污水一样随意地被倾倒出来。
可在这样的狂热之下,却是洛里尔仿佛已经完全脱力的神情,那是累,对这个让人心碎的世界的疲累。但又好像又什么强撑着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化为地狱的战场。他看到了翠绿的光芒砸在千疮百孔的机械上,将一片海面染得光白。空虚的心一下子好像塌下去了一大块。
“对!就是这样洛里尔!去觐见!去朝拜!去歌颂!去祈祷!”
疯言疯语逐渐被洛里尔抛在了身后,一点点地模糊消失。
前方,是火,是海,还有血。
他逆着火舌,蹒跚独行。
尸体,尸体,还是尸体,在怪物的战场上什么都不会剩下。
脚步忽然止住了,停在了逐渐化为飞烬的花瓣中。在血红的花瓣中,他看到了荆棘的十字架,倒插在残破的机械上,看上去可笑而卑微。原来所谓的“天使”在陨落之后也同样丑陋。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那具几乎被烧成炭的骨架从荆棘之上拆下来的,只记得很烫,也很冷,就好像是一切感觉都颠倒错乱了,只剩下眼中这个漆黑的墨炭。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就好像是十年前抱着那个苍白的她一般。
被烧得通红的钢铁上,行走着这个行尸一般的年轻人,就好像是失去了控制的机器人,在荒芜之地肆意盲目地前行,孤独无助。
愤怒,仇恨,还是恐惧?
不,只有僵硬,一种更加浩瀚的黑幕冰封了他的一切思绪和情感。
轻轻的低吟忽然响起,小小的,残破的机器人爬出了那熔炉一般的核心,她的眼眶中还流着混杂着金属的泪水,又在她合金的脸颊上化为新的创痕。
“还给我——还给我——”
看到洛里尔,就好像找到了目标,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摔倒,爬起,又摔倒,掉下了一条腿,又以极其可笑的姿势挣扎着,滚爬着,铁水不住流淌着,口中不住地呢喃着——
“还给我,把爸爸,还给艾米丽——”
纤细的合金骨架抬起,一次次碰在洛里尔身上,却连印子都不可能在他的衣服上留下。
洛里尔没有任何声音,眼睛像是石头,僵硬地盯在这个残破的机器人身上,看着她连挠痒都算不上的挥拳,听着她随时都会被烈风卷走的呢喃。
他缓缓举起手臂,他的手中握着一截已经枯萎的荆棘,苍蓝的火焰好像这片地狱的明灯般突兀地亮起,凝成了苍蓝的长剑。
然后,像是机器一样,刻板而僵硬地落了下去。
.............
又是这个梦。
洛里尔眯了眯眼睛,从穹顶落进来的阳光刺得他眼睛酸痛。
已经六十年了,时间能够抹去的太多,包括那带着棱角的回忆。他现在已经几乎快忘记了那个机器人小女孩最后的哭号。
走了几步,他迈过教皇,或者说是上一代教皇的尸体,血色的脚印一步步承载着他坐上了圣彼得大教堂这至高的宝座。
握着手中的权杖,顶着刺眼的阳光,广场上的白衣教众们将这个世界染得一片纯白。圣歌响起,就好像这个世界是永远的那么安宁与喜乐,就好像是天堂的正中心。
此时此刻,他聆听着所有人的祷告与祝福,感受着这个国家对于自己这个新任教皇的全部善意,抬起眼,注视着他的子民。
一双眼,却只有如刀般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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