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锐来说，这失而复得的童年生活显得太过平静，无忧无虑。一想到成年之后整天操心柴米油盐为生计奔波的苦，他就特别珍惜现在上学的时光。
这位善解人意的神甫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大学老师，那种难以忘怀的亲切感，让他心头暖暖的。在他的课上，只要能过不挂科，随你在课上玩些啥，都无所谓。这在大学很常见，但是在穿越以后的这个宗教学校，却是难能可贵。他更珍惜自己的家人亲友，也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更加珍视自己所拥有的亲友。
再次走进课堂，刘锐却发现气氛有些严肃。以往闹哄哄的教室，如今却显得格外安静。哪怕是平常最喜欢在教室里闹腾的几个家伙，今天也都安安分分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他快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然后飞快的瞄了一眼门口，见门口也没有神甫的影子，这才转头去问自己座位旁边的萨沙：“嗨，我说，今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这么安静？”
“听说是上面的督学下来检查，神甫让大家都安分点。”萨沙小声回答道，“你也小心些，现在神甫正带着督学参观操场，但是很快就会过来了。”
刘锐点点头，转身从书包里将铅笔和白纸拿出来摆在桌面上，然后趁着这难得的时间继续复习他还记得的那些知识。
操场上，督学头戴礼帽，穿着精致考究的礼服，拄着文明棍，大腹便便地向前走着，左摇右晃的迈着鸭子步。相比之下瘦弱的神甫只能小跑似的紧跟着，还不停地点头哈腰，破旧的黑色肃穆神官袍在西装革履的督学身旁显得更加寒酸。
“不得不说，神甫，你这儿的环境太差了。” 督学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单单从硬件上来说，你们这里完全不达标。”
“大人，这每年拨下来的经费也就刚刚够我把它翻新一下，再买进来几本书，这经费就完全用完了，我们这里也是没有办法。”神甫努力的为自己辩解道，“老实说，我在这里已经快三十年了，从我在斯摩棱斯克的宗教学校毕业后，我就一直待在这里，几乎年年都往上面打报告，但是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经费批下来。您瞧，”他伸手一指学校里那栋外面还显得有些新的破旧教学楼，“这栋楼的年纪比我还要大，10年前眼看要彻底报废了才给批下来一点钱翻新了一下。”
“在艰苦条件下坚持办学，您真是个好校长，我很钦佩。”督学轻轻笑了笑，“走吧，现在去看看您的学生被教导的怎么样。”
“您请。”神甫伸手示意，将督学引进教室。
“咳咳。”神甫走进教室，用力清了清嗓子，“各位同学，这位大人是这次来视察的督学，大家欢迎一下。”
台下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刘锐嘴角带着一丝无奈，却也不得不放下笔鼓了鼓掌。神甫有点尴尬，连忙开口道：“都打起点精神！大人，您请。”
督学皱了皱眉，目光所及之处正看见坐在中间的刘锐，伸手点道：“这位同学，你，最近都学了些什么啊？”
刘锐没想到督学随手一点就点到了自己，连忙站起来，顺口便捡了自己最拿的手回答道：“大人，我初等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都已经学完了。”
“学完了？”督学瞥了一眼神甫，心下不以为然，准备好好杀一杀这个毛头小子的威风，便道：“那么，把伟大的门捷列夫教授的元素周期表背一遍。”
神甫的眼前顿时一黑，差点晕倒，虽然说元素周期表不算什么特别高深的知识，但是这种东西他可从来没讲过，更不会呀。正准备呵斥刘锐，却见这小子已经流利的背了起来：“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虽说20世纪初，元素周期表还没有填满到一百年后的水平，但是前半部分却是都已经发现了的。刘锐很熟练的背到了第五周期，便停了下来。
“不错不错。”督学点了点头，双手轻轻的拍了几下掌，转向身边的神甫，“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一位神甫，马卡契克先生，您太尽职了，居然在自己的宗教学校内为孩子们讲解化学。那么，不知道他对神学这个基本课掌握的如何？”他回头看着刘锐道，“你来说说，沙皇陛下在我们正教中的地位是什么？”
“沙皇在正教中的地位？”刘锐顿时傻眼了，正教他知道是东正教的自称，可平时神学课他啥也没听，怎么知道沙皇在东正教当中是一个什么地位？无奈之下他只好用马屁话去胡诌，总不可能说些高大上的马屁空话还会被责罚吧，把督学哄高兴了说不定还能捡点好处，政治课考试的套路他还是很熟的：“沙皇……沙皇陛下与我们大家一起共享上帝的荣光--”
“大胆！”督学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你也配与伟大的沙皇陛下平起平坐！就凭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神甫！”他脸上再也没了刚才的浅笑，板着脸转头呵斥马卡契克，“你就是这么教导这群学生的么！一个个不知尊卑，身为草民，竟敢如此犯上，口出狂言！”
“大人息怒，您请听我解释，”神甫慌忙劝道，“这孩子是今年刚刚入学的，难免受到一些不敬的思想的干扰，但他确实很有成为一个知识丰富的学者的潜质，我也正在慢慢教化他，还请大人不要计较他的胡说八道。”
“很有潜质？”督学气的干脆直接走出了教室，“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那些大学生们更有潜质！可是这种潜质却不是用来为沙皇陛下效忠的！这些害群之马，有能耐却不去为了国家建设添砖加瓦，反而学了西欧那群穷酸文人拉皿煮的大旗对陛下指手画脚！这小子再这么下去，迟早带来麻烦，祸害不浅，开除他！一定要开除他！不然今年的经费，别指望批下来了！”
“大人，等等，请您再考虑考虑吧！我让他写忏悔书！我可以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神甫连忙追了上去。
“忏悔书？就他？”督学冷哼一声，“好吧，那么可以不开除他，但你必须保证他守规矩，再也不像今天这样无礼。从今往后，你每天都要格外向所有学生宣扬沙皇陛下的威严和神圣，强调俄罗斯帝国的伟大与荣光，尤其要告诫他们虔诚谦卑，老老实实，好好学习，将来做陛下忠实的子民，为陛下的神圣事业而服务。说到学习，我注意到你这里条件差得连音乐课都没有开设吧？这可是教育部最近新修订的课程要求里每个宗教学校必须设立的，教点圣乐和歌颂陛下英明、帝国伟业的歌曲。如果你不开，我也不好徇私，你们今年的经费，就自己想办法吧！”
神甫叹了口气，无奈的走回了教室：“大家一会都回去吧，今天的课就先不上了。谢尔盖，你到我办公室来。”
“老师，我是不是说错了？”站在马卡契克神甫的办公室里，刘锐突然又找回了曾经上学的时候被老师训的忐忑的感觉。
“我曾经和你说过，这里是宗教学校。”神甫叹了口气，“我今天还要和你说，这里是俄罗斯帝国，是伟大的罗曼诺夫王朝尼古拉二世陛下的国家。无论你有什么原因，都不能对沙皇陛下不尊敬。我们毕竟都是他的子民，都生活在他的治下。”他转过身，为刘锐倒了一杯水，“陛下永远伟大，高贵的他庇佑着我们这些卑微渺小的子民，我们都受他的恩惠和盛典，唯有谦卑地匍匐在他的脚下。谢尔盖，你不小了，能把元素周期表背出来，我相信你一定明白这个道理的。以后的神学课，我希望你能认真听一听。”
“神甫，我觉得神学课很多东西说的并不对，我--”
“谢尔盖。”神甫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我且不说说你信不信神，单说你对沙皇陛下的看法，就太过于激进了。”
“我并不赞同您的说法，老师。”刘锐并不服气，“要说激进，那些上街游行的人可比我激进的多，我不过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这也有错？”
“有，你说的不符合主流官方的声音，就是错。”神甫耐心的解释道，“人在这个世上，就得合群。现在还是沙皇陛下统治着我们俄罗斯帝国，那么你就得合群，一言一行都得服从沙皇陛下。也许帝制的俄国在制度上比起那些皿煮共和国确实要落后一些，但是，谢尔盖，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以后去莫斯科或者圣彼得堡的大学里深造？”
“不错。”刘锐点点头，穿越而来，他完全可以去世界一流大学里混一张毕业证，这也一直是他自己的梦想。虽然说现在自己家的情况并不能支持自己出国深造，但好歹也要在国内最牛逼的大学里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混一张高级点的毕业证出来。
“那你居然还敢说的这么激进？”神甫被刘锐的话气笑了，“你得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啊，你以为是谁都可以上大学的么？而且还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大学！俄国境内的任意一所知名大学，都绝不会招收一个对沙皇陛下在言辞上有所不敬的学生。你现在看见那些大学生一个个都不满现状，都在针砭时弊谈古论今，但是他们在上大学之前恐怕没人说过一个字的政治。即便再不满，也不敢公然反抗陛下的统治，不然就是自毁前程，死路一条！”
“那我要是以后不走学术这条路，去做生意，也要受限？”
“生意能离得开政治？那些个官老爷要是看你不爽，给你下条禁令，隔三差五就去查个税，找点麻烦，你还怎么做生意赚钱？”
“好吧，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刘锐终于低下了头。
“这样就对了。”神甫点点头，“像你这样的天纵之才，以后的发展肯定不可限量，若是政治问题而半途夭折，那就太可惜了。”他挥了挥手，“行了，你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那就回去吧。”
刘锐沉默的站在那，半晌也不挪动。神甫疑惑的看了看他：“怎么了？还有事么？”
“谢谢您，神甫。”刘锐向神甫深鞠一躬，然后飞快的跑出了办公室。
“这孩子！”神甫笑骂一声，便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尽管还有音乐课的沉重压力在肩上，但他的嘴角却露出了笑意。看来这小子天资不错，孺子可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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