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朋友。”
“快醒醒，艾希！”
“艾希！醒醒！”
“快点起来，时间不多了！”
思维一片混沌，所能感知到的只有黑暗和迷惘，宛如沉入沼泽的孤独旅者，被肮脏和恐惧所窒息。
艾希没办法操控自己的肉体，也体会不到它真实存在的感觉。
“别睡了、起来嗨！”
一声如雷贯耳的大喝从天而降，猛地惊起他僵硬的躯体。
“嘭！”
是破布袋掉在地上的声音，这是个幼年曾混迹流民和拾荒者间的艾希十分熟悉的声音，他咬牙拍了拍自己不断耳鸣目眩的大脑，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戴着破旧毡帽、瘫坐在地上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伸手指着他，这个糟老头子的左手还不断地往身后藏，试图掩盖自己手中的稻草玩偶。
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拾荒者。
但是，那个玩偶......
“拿来。”
一边凶狠的警告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贼子，艾希一边伸手去掏皮靴里藏着的毒匕。
但他只摸到了一团松散的裙角。
一瞬间，不祥的预感如电流自他的头顶传到脚尖，让他立刻汗如雨下。
这是三年前妹妹学会写字，自己从服装店中偷出，作为礼物送给她的裙子。就算洗了又洗，直到整圈红色的裙角变成灰白的破絮，妹妹也一直穿在身上，每一次他忍着伤痛、带着半馊的食物回家时，她都会讲起平民窟的谁谁谁夸赞这裙子多么美丽——当然，那些不存在的夸赞者最多次谈起的，还是她有一个怎样了不起的哥哥。
所以，他绝对不可能认错。
“你这混蛋！”
意识到自己妹妹的衣物被移动的艾希怒不可遏，就连去年刺杀失败挨了几十鞭子的怒火都比不上这一刻在他心中炸裂的愤怒，他完全没有考虑自己虚弱的身体和明明开了个大口此时却丝毫未损的脖颈，用着仿佛要生吞拾荒者的气势猛扑过去，死死扼住他的脖子。
“咳咳......饶......有恶魔......恶魔！”
拾荒者被艾希精准的掐住气管，窒息的痛苦和目睹不可思议事件的恐惧让他开始胡言乱语，他用自己满是脏污的双手死命抠着艾希的双手。
出乎意料的，那些塞满惨绿色霉菌和污秽的粗粝指甲，直接抠破了艾希的手背。
自从练出一手老茧，服用过公会下发的甲壳药剂之后，艾希就再也没被菜刀以下程度的武器割破过皮肤，更遑论这种根本算不上武器的拾荒者指甲。
“这......”
他松开手，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掌心。
没有老茧、没有因劣质药剂而长出的非人甲壳；光洁如新的双手不光水嫩，还像昂贵的丝绸般柔顺温暖，除了刚刚被抠破的地方带着流浪汉的体臭和污渍，竟然连一点瑕疵都不存在。
而且那块被抠破的皮肉正在他的眼前自我倒翻回血淋淋的创口，像是时空倒流一样，在艾希几个呼吸的时间，伤口不留一丝疤痕的愈合完毕。
“恶魔！恶魔！恶魔降临啦！”
流浪汉看着这一切，狂叫着转身就跑，途中跌跌撞撞的碰倒了一大堆家里的碗碟，将那扇艾希毁掉这个家后也不愿毁去的木门彻底撞烂，冲入了外界茫茫的夜色里。
看着一片狼藉的室内，回忆着自己死前的所作所为，艾希莫名的感觉到心痛。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妹妹的感觉。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流到了抚摸脸颊的手腕上。
他这个没用的哥哥、弑亲的垃圾、贫民区里走出去的低贱杀手、给别人做狗做狼的畜生；就连留给自己妹妹安详永眠的墓地，都无法守护吗？
离开屋子的时候，他便打算放一把小火，在这个边境小城的边境平民窟中用野人们送葬时的习俗，让妹妹与这个算不上家的地方归为尘土。
可是，他死在了从阳光中飞来的箭矢之下......
捂住胸口，柔软的触感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拥有理智。但手中被鲜血浸湿了的衣裳却在不断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自己在妹妹的身体里，复活了。
或者说，妹妹将复活的机会，让给了自己。
他听说过那个善人死后被神复生的故事，也在听闻那个故事时诚心诚意的觉得：如果有谁值得神那么做，那人一定是妹妹才对。
“是的，你没有猜错。”
一个极低极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喃呢。
“你是......神？”
他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溺死者，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声呐喊着：
“求你，求你！求你救救她！”
声音没有回应。
于是艾希猛地对着地板磕下头颅，但中途又僵硬的停滞了。
这是妹妹的身体。就连自己刚刚呼喊的求救声，都是妹妹轻灵如雀鸟的音色。
“救她，然后再被你杀死？”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低语声再度响起。
“不......我......”
艾希愣住了。
对啊，天大地大，哪有他们容身的地方？
被刺客行会盯上的贱民，哪个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求您了！您能复活我，就不能把她送入最繁华的王国，当最高贵的公......”
艾希突然语塞了，他意识到：如果世上存在神，那妹妹为何还会死在这样的地方？
“这......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懂、不懂这个世界为何要断绝他们的活路；不懂、不懂这个神明为何要忽视他们的痛苦；不懂、不懂这个妹妹......这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妹妹......为何要给他第二次生命！
“人类啊，你所困惑的，是一些无解的死结呀。”
神秘的声音越变越弱，几乎要混进艾希的呼吸声里。
“如果想拯救你的妹妹......就先拯救......这个行将就木的世界吧......”
“等等！”
艾希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那个不存在的诉说者。
“等一下、等一下啊！”
他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至少......让我向她道歉！”
......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呼喊，只有熹微的曙光照破窗棂，射入这间凌乱的窝棚。
光芒移动着，照在那个流浪汉丢下的玩偶上。
稻草编制的玩偶一点也没有粗制滥造的感觉，那活灵活现的表情，只有用长久的时间和苦练的技巧才能塑造出来。
在这个微笑的稻草人身上，穿着用破布剪出的披风和铠甲。看得出来，这个稻草人的原型，是一个营养不良的瘦弱少年，制作者给她仰慕的少年在幻想中披上了威风凛凛的骑士装扮，暗暗祝愿他能够成为比这更加非凡的英雄。
一阵风吹过，瘫软在地的艾希并没有发现，玩偶被卷起的斗篷背面，有着几个小小的稚嫩字体。
“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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