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画室里变异的第一幅画就是十文字神御的肖像画，我非常珍惜那张定稿，甚至连署名都没有在画上留下，任何多余的东西都是对她的侮辱，我一直都是那么认为的。
也正因为我没有为她署名，在上学的时候，还曾经有同学偷拍过那张画，宣称是自己画成的，这样的盗取只此一次，因为那次我发了很大的火，和他打了一架，受了学校的处分，也没有要悔改的意思。
从那以后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爱画如命的疯子，一幅画而已，他们并不愿意因此惹上麻烦。
那一天，十文字神御的刀刃抵在我的脖颈上，出于她获得了生命的震惊和喜悦，我一开始并没有觉得害怕，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脖子上的刀锋。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因为人在危急时刻会将所有的血液抽到心脏处保护自己的生命，我的四肢僵硬无力，也许是因为失望于她的创造者只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宅男，她脸上的喜悦消散了，献宝般递过来的刀刃也收了回去。
在我少年时的幻想中，十文字神御就是这个样子，妖刀一样的少女，要么安静地待在鞘中，要么就以极强的存在感与其独特的方式，斩断与其交锋的人对外界的一切注意，用她的锋芒取走他人的目光。
即便是与自己喜欢的人打招呼，也该是像要杀人一样锋利而霸道的。在我少年时的幻想中，我是唯一能够握住这把刀的人，从第一次见面始，就不会辜负她的锋利。
但现实是，面对着她失望离开的背影，我陷入了生命被威胁的恐惧之中，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等到我从惊惧中回过神，她已经不见了踪影。因为我没有在画上留下署名，她并不会听从我的指令，我试着去画室外找她，却被时间的紊乱弄得昏头转向，受了不少伤，最终只能败兴而归。
十文字神御就那样不见了。
听完我的说法，词典嗤笑一声，说：“你好怂，你……”
“……”我打断他，“好了，我全家都怂，连金鱼都怂。”
词典似乎感到了我对他词汇量的鄙视，努力瞪起了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是微微下垂的狐狸眼，平常和睁不开似的，现在瞪得溜圆，半天才说：“……我是想说那你得出去找她啊。好心当成驴肝肺。”
如果是末日之前，好歹还有网络，十文字神御那样特殊的女孩儿，想找总能找到的。可是末日之后，这偌大世界，又该去哪儿找？
我没有说话，词典也没有追问，小孩儿的思维简单，已经转瞬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上，说：“丢就丢了吧，边走边找，把你的画板和画笔带上，你有多少能变成现实的画？”
“十六幅。”我说，“末日前的画，有十四幅，末日之后有两幅。十文字走了，还剩十五幅。”
词典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沉思了半天，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问道：“在外面糊墙的那个神经病……也是你的画？”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有强迫症的女孩儿。”我说，“是的。她叫塔。”
词典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狰狞，我也从他狰狞的表情里知晓了他一定和塔打过了交道——这也难怪他会想杀我全家。
塔的原型是一幅风景画，是我外出写生时画下来的棱金铁塔，那也是我最满意的一幅板绘画，飞檐风铎、玲珑塔身，紫气金棱、交相辉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画的时候倾注了很多心血，它没有像其他风景画一样只能还原为景象，而是拥有了人形。
塔虽然没有十文字美艳，甚至就外形上来说，她都没有词典长得精致，但她挺秀高挑，气质拔群，堪称一句“修雅端方”，虽然说话招人恨了点，但也绝不到“神经病”的程度。
——可见词典一定单身。
看着他咬牙切齿的表情，我因回忆起十文字丢失的郁结稍解，取而代之的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抑郁不如众抑郁的恶趣味，我冲着词典露出了一个自认温柔的表情，眼疾手快，掀其伤疤：“怎么，塔和你说了什么吗？”
词典的脸整个都憋红了，也不知道塔究竟对他说了什么，才让他这般难以启齿。他没有说话，恨恨地转开了脸。
在旁一直没说话的女骑士扬起了那张和词典一样的脸，开口就是与精致外表完全相悖的粗俗：“你不会和人家比谁尿的远还比输了吧？”
“我呸，你才会输。”词典反应迅捷地怒吼了回去。
女骑士虽然出自我的笔下，但却是词典的肖像画，这么说来，她的性格与脑回路应该都和词典相同。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略略惊讶地看向词典，“原来重点在输赢吗，你真会和人这么比赛吗？这真是……祝你战无不胜。”
词典原本只是一张脸通红，现在连脖子都红得能滴得下血来，想来面对我的祝福他已经感动得无地自容，沉默半晌，他磨着牙骂道：“我杀你。”
呲棱的一声，女骑士已经将银剑拔出了一截，为防这两个人再打起来，我只好匆匆叫停：“住手，别打。”
词典正在羞愤难当，根本不想和女骑士一争高下，女骑士必要听我的话，就真的也没打起来。词典抹了一把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我……”我本来想说我想再考虑考虑，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说出口。
女骑士正侧着头看我，词典虽然在拼命摩擦着自己的脸以消除上头的红晕，但也用一样的眼神望着我，这张乖巧的脸还是很有杀伤力的，让我觉得连犹豫和拒绝都是一种罪恶。
何况我的确是想要把十文字神御找回来的，我在这里迎来送往不少存活者，他是第一个愿意邀请我一起闯荡的人，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在末日中仍然对人保持着近乎白痴的信任的人。
“……好。”
我听见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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