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世界迎来了它的终结。
夕阳西下，
天空如雪花般坠落，
大地上的生命散作泡沫。
我眼看着地平线如潮水一般涌来，
所经之处，高楼坍塌，人烟绝迹。
高山、河谷、森林、沙漠，全部消失在一道光里。
而潮水的另一侧，则是无尽的黑暗，令人心悸。
时间已所剩无几。
我蜷缩在阴影中的角落中，
怀内仅存的温暖微微颤抖着。
“哥哥......”那个熟悉的声音轻轻说着，“我好害怕。”
我忍住泪水将她抱得更紧，
芳香的发梢扫过我的嘴唇。
“别怕，有我在。”
孱弱的少女将头埋得更深，
轻微的啜泣是这个世界上我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抱歉了，妹妹。
游乐园去不了了。
水族馆逛不了了。
摩天轮坐不了了。
烟花也看不了了。
请原谅，我甚至没能实现我们的诺言。
我非常非常地后悔，
作为你唯一的家人，
要是以前能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就好了。
——终焉之时，万籁俱寂。
抬起头，
只见那苍穹之上，
一座通天巨塔，
在顷刻间碎裂、崩坏、倒塌、
化作乌有。
在那空无一物的云海中，
死亡静静地降临，
将我埋葬。
......
嘀嗒。
嘀嗒，嘀嗒。
时钟的指针仍在转动。
我再一次睁开眼睛。
没有改变。
什么都没有改变。
在我身边的，依然是看不到头的巨大房间。
地面还是被破旧的纸板铺满。
一群没头没脑的萤火虫们仍然肆意飞舞着，用黯淡的光照耀着寸寸空间。
这是我，
一个“自死境中复返”的人，
一个“曾经失去一切”的人，
一个“被贤者所唤来”的人，
苏醒过来的第三天。
......
“凡人，早安呀喵。”一个慵懒的声线响起，身侧的空气中突然钻出一只笑嘻嘻的橘黄色大猫头颅。
它漫不经心地眯着双眼，胡须微微颤动，嘴角咧开，露出白森森的两排尖牙。
不待我做出任何回答，大猫扭扭脑袋，将身子也从虚空中显现出来。
一尊毛茸茸，肉嘟嘟的肥硕身躯浮出，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
不错，眼前这只会说话的猫咪光是脚掌就有我整个人大小，是一只荒诞离奇，却又货真价实的巨型野兽。
“你今天看上去气色好多了，看起来你的精神恢复得还不错......或许我总算可以对你释放传送魔法，将你送走了——喵，我可不喜欢有别的家伙一直跟我待在一起。”
大猫拍了拍前掌，跌落几根猫毛。
它自称为一名“大贤者”。据它所说，三天前，它观测地球的魔法阵出了点瑕疵，结果阴差阳错地将濒死的我从那个即将毁灭的世界中召唤而出。
虽然听上去实在不可思议，但如今的我还能相信些什么呢？
“醒了和睡着区别也不大。”
我幽幽地答道。
是啊，对如今的我来说，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呢？
在黑暗中挣扎的痛苦，重新睁开眼睛的欣喜，发现周围无人的茫然，得知妹妹身亡的悲痛，还有了解到地球已经毁灭的空虚......种种复杂的情绪催生出一团熊熊烈火，毫不留情地灼烧着我的心脏。
如果人类文明已经毁灭，我一个人飘零异邦又能有着什么乐趣？
如果心爱之人已经死亡，我一个人苟且偷生又还剩下什么意义？
“凡人，你要记住......人类的生命是非常短暂的，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眼前的大猫舔了舔自己的前掌，又打了个呵欠，喉咙中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
“要不是我善心大发，打算送你去一个新的世界里继续生活，你这家伙早就被我送回原来的地球，被虚空风暴给吞得骨头都不剩了喵。”
“对于这件事，我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喵。其实......哎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不过我应该好好恭喜你才是，凡人。你这家伙因为受到魔法阵的影响，现在可是已经觉醒了相当优秀的魔法天赋喵！”
看过大猫在房间中凭空出现和消失好几次的我，已经接受了“魔法”的存在了。
但我实在没办法强迫自己露出哪怕一丝的笑容。
“抱歉，就算得到了新的生命，就算能学会魔法什么的......但是，失去的东西是不会再回来的。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亡者，又有什么庆贺的资本呢？”
我站起身子，看着眼前那些星星点点的亮光，那是萤火虫们在以自己的方式享受着它们的生命。
它们大概也有着自己的梦想，自己的生活吧。
但是真可惜，我却没有呢。
我是孤独的、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一个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的凡人罢了。
大猫以外人难以察觉到的程度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
它伏低了身子，仔细地端详着我。
“凡人，你又为何断言失去的东西不能回来了呢？你那可悲的生命，难道不是我亲手夺回的喵？”
我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询问者，不由自主地张口回答。
“你可以将濒死的我救回，但你不能令昨日复返......如果有人真的死去，难道你也能令他们重新获得生命吗？”
大猫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能。”
“这就是了。”我木然地答道。
整个房间里灰白一片，寒冷的空气仿佛是凝固的。
“不过......虽然我的力量做不到，别的力量则未必。”
“啊？”
在这冰冷的界域中，一声惊雷炸响。
“不......不会吧？”
“你......你说什么！”
“你......你再说一遍！”
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前去，紧紧地抓住了大猫脚掌上厚厚的绒毛，像是溺水的人抓紧了水面上最后的一根稻草。
“咦？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说，我的力量做不到，但未必别的力量做不到喵！”
大猫一脸天真无辜地看着我，它似乎也被我的猛然动作吓了一跳。
“不不不，你的意思是什么？难道——难道说，有人可以让我的妹妹回到我身边？有人可以让人类文明复生？有人可以让世界修复，返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
一连串的嘶吼，像是笼中困兽在倾尽全力要逃离命运的制裁。
如果这只猫不是在说谎——那么......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魔法才能什么的也好，这条命也好！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喵呜——嘶！轻点！你扯疼我了！”大猫眼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被龇牙咧嘴的痛感代替了。
“哦哦——真的很抱歉......我......”我赶紧收回抓住猫掌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站直。一想到这样似乎还不大够，我又连忙双膝跪地，匍匐在散落着猫毛的纸板堆上，用恳求的态度拜托大猫继续说下去。
“喵......其实这件事.....我也不大好说。但是能看到你这半死不活的小子这么焕发生机，本喵还是很满意的，嘻嘻。”
大猫顿了顿，眼睛再度眯成一条窄缝。
“你，听说过通天塔吗喵？”
“通天塔？是......神话里的那个通天塔？”
“喵，不错。凡人，你讲讲看。”
不需要太多思索，这个故事对喜欢阅读的我而言并不陌生。
“很久以前......人类齐心协力，建造了一座高大无比的通天巨塔，想要和神灵对话。而神灵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质疑，就施展神力，令人与人之间讲着不同的语言，从此再也难以沟通，通天塔至此被迫停工，整个计划无疾而终。”
“在那之后呢？”
“神话中没有通天塔的记载了。在地球上，古巴比伦的确曾有过这么一座高塔，但已经毁于战火，现在不留半点残骸。”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大猫听闻之后，沉吟片刻，又深深吸入一口气。
“其实......通天塔什么的，你曾亲眼看见过，不是吗？”
“你......你说的是？”
在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之前记忆最深的一个画面。
世界灭亡前夕，那座纯白色的通天巨塔拔地而起，螺旋而上，直插云霄，破空而去。但在世界毁灭之时，又在眨眼间灰飞烟灭，再无痕迹。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场景，实在是太诡异了。
“那可不是什么海市蜃楼喵。”
“该、该不会是......”即使是再愚蠢的人，此时也能意识到，这座通天塔的突然出现与突然消失，和地球毁灭脱不了干系。
“通天塔或许从未倒塌，它又回来了喵。”
这时候，面前的大猫已经睁大了双眼。
一双阴森森的铜铃闪烁着寒光，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有一双锐气逼人的剑刃已经刺入我的脑海之中。
它应该很满意吧。因为此时此刻，它面前的凡人眼中突然亮起一团猛火，将先前绝望的味道燃烧殆尽。
大猫老练地舔了舔自己的胡须，继续说道：“找到那座通天塔，答案就在彼处。那是一座魔法之塔，也是一座奇迹之塔。如果你能成功登上去，那么你就能将力量掌握在手中——然后，实现一切愿望。”
“那个时候，我的妹妹就会起死回生？而我所存在的那个世界将恢复如初，人类的文明将继续繁衍，如同这场劫难从未发生？”
“我无法为你许下诺言，凡人。不过，通天塔是唯一能指引你的线索。”
我再度愣了愣神。
尽管听上去很不靠谱，但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如果我成功的话，或许世界的命运能被改写？
就算世界的命运无法改变了，或许我也能把我的妹妹救回来？
心头一阵酸楚。
就算无法改变这一切，至少我能找到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如果它存在的话......
或者，即使我没能成功——
不，我必须成功。
这是我面前唯一的道路。
我恢复了冷静，看着眼前的“大贤者”，心中充满感激之情。
大猫居高临下，满怀深意地看着我。
“通天塔的线索就在你将前往的世界之中，但具体情况如何，我没有任何头绪。我只能送你一程。你要知道，你将去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你找到那座塔之前，你或许就会死去——前路漫漫，艰深难行。但你不必担心，凡人。你已从死境中复返，又得到了我的庇佑......你所获得的魔法天赋在新的世界里超凡卓绝，大概你真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话已尽。大猫尾巴轻微一颤，牵动百十只萤火虫聚拢在我周围，散发出的强光渐渐淹没了一切。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名字叫什么，凡人？”
“【羽果】，我的名字叫【羽果】。”
眼前一片耀眼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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