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原来你在这！”
夕阳的余晖慢慢消失在无尽云海之下，夜幕降临。
这个时候的甲板上廖无人烟，大多数的旅客受不了刺骨的晚风，已经早早地躲进了船舱。慕飞趴在侧舷甲板的围栏边，撑着脑袋怔怔地望着星空，这时候，熟悉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
慕飞慢慢转过身，脸上挂着的是，他那招牌式的微笑。
“怎么了？聚会结束了么？”
“不，只是稍微有一些事情，我很在意。”
四周寂静无声，少女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慕飞的耳中，脸上微醺的绯红在冷风的吹拂下慢慢退去，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我……有些混乱，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有些想不明白，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
她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决然：“我知道了哦，所有人，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慕飞，这一切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么？全部——都是特意准备好的假象么？”
回答少女的是无尽的沉默。
莉娜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语气也变得沉闷起来：“今天的聚会很特别——和我参加过的所有聚会都不一样。我喝到了从来没有喝过的米酒，看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游戏，还有那种看似乱七八糟但是却十分欢乐的舞蹈。索菲亚大妈他们，对我都很热情——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结果，到头来……”
她又低下了头，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伤心欲泣的声音让人心疼不已。
“所以，你认为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么？”
“我……不知道……”少女犹豫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看起来不像是假装很开心——和那一种为了附和或者讨好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这时候的莉娜摇了摇头，语气加重了几分，接着说：“但是，但是——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慕飞叹了口气，说道：“那，你怎么就知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呢？”
“我就是知道！”
莉娜猛然抬起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道，但是看似坚定的回答，眼角却泛起了泪花。
目光与慕飞一碰即散，像是被刚刚自己的话吓到了似的，少女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不安地握成拳放在胸前，因为用力过猛甚至能看到关节处微微有些发白。
少女把目光移向别处，瘦小的身体在风中不住地颤抖着，连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因为……因为……我……亲眼……”
一阵风吹过。
莉娜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感觉自己被一片温暖所包围——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啊，所以，已经够了，不用再说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胆，依旧是无视什么礼数，一瞬间，慕飞就打断了莉娜的话语，一把将少女拥入怀中。
莉娜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中像是有什么地方突然裂开了，无声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
近在咫尺的少年小声地开口，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呐，莉娜，什么是虚假？而什么又是真实？”
“满是补丁的麻布衣就是真实，而简约的百褶裙就是虚假？辛辣的咖喱汤汁就是真实，而美味的咖喱饭就是虚假？弗兰克林伯爵所描述的就是真实，而今晚三等舱的聚会就是虚假？”
“为什么——一定一定，要把这一切全部都放在互相对立的天平之上，必须分出一个对错？”
“所谓真实与虚假，真的有必要分的那么清楚么？”
“你有没有想过，正如硬币的正反两面，会不会你们所看到的，其实都仅仅是其中一部分呢？仅仅是因为看见了其中一面，就信誓旦旦地自认为看透一切，将其他都定义为虚假，拒之门外，可能永远都无法了解真正的‘真实’吧！”
慕飞在少女面前单膝蹲下，伸出手，轻轻拭去少女脸颊上的泪水。
“所以，那些好的与坏的、粗鲁的与优雅的、虚假的与真实的，其实根本不重要。”
慕飞顿了顿，温柔的语气中更多了几分坚定。
“重要的只是——你愿意去抓住那一边。”
“曾经，有一位重要的人问我，‘悲伤’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我想了很久，试图用各种不同的言语来解释它——可惜最终都无法让她完全理解。后来我明白了，如果想要真正了解什么才是‘悲伤’，唯一的方法就是亲自用‘心’去体会‘悲伤’这一种情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本质吧。”
“那么，你的‘心’，你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呢？”
莉娜停止了抽泣，微微抖动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我……”
少女欲言又止。
“——并不讨厌这样，今晚的我……很高兴……”
慕飞笑了起来，冰冷刺骨的晚风吹起了他额前的发梢，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丝的寒意。
“其实，刚刚的聚会，除了‘假装没认出精灵歌姬’这一条，我没有提前安排任何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大家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的。”
“我想，你希望找到的真实，已经有了答案。”
莉娜忽然间明白了，像是一道光穿透了层层雾霭，直射到自己的心底，击碎了原本束缚着的锁链，一切的一切瞬间豁然开朗。
她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傻很懦弱，像是一只拖着重重龟壳的乌龟，因为受过伤就再也不敢探出头来，甚至为了自圆其说，固执地将别人的想法与偏见强行附加在自己的背上，创造出一个看似‘真实’的假象。
明明已经厌倦了强颜欢笑，厌倦了虚与委蛇的附和与恭维，却还是为了装出一副“乖孩子”的样子，一次又一次的委曲求全，做着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说着那些根本无法认同的话。
明明——自己是那么的厌恶虚假。
莉娜很羡慕慕飞，能够用自己的能力行走在辽阔的天空中，品尝到那些自己没有品尝过的美食，了解到那些稀奇古怪的有趣事情，领略到那么多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美景。
如果……如果自己再坦诚一点，在勇敢一点，是不是就能够更加深刻的了解真实的他们，了解真正世界？
明明当年外公就是不愿把自己牵扯进那个家族，才让自己跟着艾尔莎阿姨她们去唱歌的，要是让他看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想必会失望的吧！
少女摇了摇头，回想起曾经的自己，回想起曾经对待粉丝的态度，回想起无数的恶意揣测，心中是无尽的酸楚与愧疚。她的神色黯淡了下去，牙齿轻轻咬着嘴唇，过了许久才难过地开口：“但是……但是，我以前，对那些抱有善意的人们……做了些很过分的事情呢……”
“没有这回事呦，莉娜是个善良的孩子，所以大家都会原谅你的。”
慕飞柔声安慰道。
“毕竟——大家最喜欢莉娜了！”
……
“小玲！不要乱跑，外面很危险！”
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打破了宁静，刚刚好不容易在两人之间酝酿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回过神来的莉娜立刻移开了自己的视野，不敢与眼前的慕飞直视，而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不一会就回到了那个娇羞少女的形象。
“那……那不是当然的么！”像是为了打破尴尬，少女仰起头，红着脸自言自语道。
“毕竟，我是那么漂亮可爱，哼……啊！”
忽然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撞到了少女的腿上，打断了她的话。莉娜低头一看，一个大约只有四五岁的小萝莉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晃晃悠悠差一点没站稳。小萝莉傻傻地抬起头，看到了莉娜的长相，然后——
“精灵姐姐！”
奶声奶气充满欣喜的童声响了起来。
这不就是——昨天上午那一波骚动的时候，最先抱上来的那一只小萝莉嘛！
还没等莉娜做出反应，从刚刚小萝莉蹿出来的方向，一位大一点的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过来，恰巧是刚刚在聚会上与慕飞共舞一曲的那位梳着马尾名叫“秋月”的小姑娘。
“呼……别……别跑！撞倒人了吧！还不快给别人道歉！”
小姑娘喘了喘，像个小大人一样训斥着小萝莉。
小萝莉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一边抱着莉娜的腿，一边兴奋地大声叫喊着：“姐姐！姐姐你看！是精灵姐姐耶！”
大一点的小姑娘这才看到，在自己面前的两位，正好是在聚会上大放光彩的慕飞与莉娜。
这时候的慕飞已经站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再次被粘人的小萝莉抱上的莉娜。莉娜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脸上再也没有了曾经的紧张与不安，只剩下了一种可爱的苦恼。她一动也不敢动，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似乎是害怕伤害到了抱着自己的小萝莉。
小姑娘秋月伸出手拽了拽妹妹，却无奈的发现根本扯不下像是壁虎一般扒在莉娜身上的小萝莉。于是对着莉娜鞠了一躬，礼数周到地道歉道：“初次见面，您好，我叫秋月，这是我的妹妹秋玲，家妹给您造成麻烦了，还请见谅！”
说完，机灵的小姑娘转过头看了看一旁的慕飞，又看了看仍在不知所措中的莉娜，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对自己的妹妹说：“玲儿！快走啦！我们打扰到慕飞哥哥他们谈情说爱啦！”
小萝莉噘着嘴，撒娇道：“不嘛不嘛，弹什么琴都好，我要听精灵姐姐唱歌嘛！”
慕飞噗嗤一下笑出声，而莉娜这个时候显得更加窘迫了，手摆了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
少女向慕飞投向了求助的目光。
慕飞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就唱一首吧，这样的话，她们也会很高兴的。”
秋月听到了慕飞这样说，也抬起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莉娜。
“可以么？”
看样子一直懂事的秋月也很期待呢。
莉娜的神色放松下来。
“真是没办法呢……”她小声地嘀咕着。
少女在姐妹两面前蹲下，伸出手来摸了摸妹妹秋玲的头，可爱地歪了歪脑袋，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她牵起姐妹俩的手，带着她们走到了一旁堆放着一些木箱子的避风处，先是抱起妹妹秋玲把她稳稳地放在了木箱上，然后和姐姐秋月并排坐在了木箱上。
一大两小，一位少女与两位小姑娘就这样在侧舷甲板上的木箱上排排坐。因为体型的缘故，只有莉娜的脚能够挨到地面，而秋月和秋玲这一对姐妹的小腿，都在木箱上微微晃动着。
莉娜小心翼翼地牵着她们的小手，生怕她们一不小心跌落下去，叮嘱道“坐好啦！别乱动呦~”
夜空中不见月亮的踪影，但是漫天的星辰依旧灿烂。冷冷清清的甲板上光影朦胧，璀璨的星光从天空中洒下，披在少女柔顺的长发上，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沐浴在星光之中的少女嘴角泛着微笑，清秀的面容更多了几分圣洁的气息，宛如一位女神降临人间。
少女朱唇轻启，下一刻，清幽明净的歌声便回荡开来。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似乎是为了应景，莉娜特意选择了一首舒缓悠扬的歌曲，改编自传统民谣，由“精灵歌姬”进行了再次创作，同时也是她的拿手歌曲《斯卡布罗集市》，就这样飘荡在万籁寂静的深夜里，天籁之音就这样流入心田。
仿佛时间静止，仿佛一切尘嚣都已远去，天地之间只留下空灵的歌声，一次又一次触动着内心，引起心灵的共鸣。
慕飞悄悄退到角落，闭着眼聆听着少女的歌唱，享受着这一美好的瞬间。
歌曲流淌过商船的每一个角落。
享受晚餐的贵族们放下了手里的刀叉。
在自己房间里静静读着书的老者把书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喧闹的三等舱聚会也慢慢安静下来，高声闲谈的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舞池里的停下了脚步，原本正兴致勃勃演奏着乐曲的乐师也放下了手里的乐器。
每个人都望向歌曲传来的方向，静静地聆听着若有若无的歌声。
稀稀落落地，乘客们自发地走出房间，来到甲板上，慢慢地，原本无人的甲板上站满了穿着各异的人们。
也有住在商船上层的乘客，打开了面向这一侧的窗户，探出脑袋寻找着歌声的源头。
所有人簇拥在仍旧在歌唱的莉娜面前，却自发的围成了一个不小的圈子，不再继续靠近，似乎不忍心打扰到她们。
歌声在人群间穿梭，宛如灵动的精灵，一种特殊的情感随着歌声扩散开来，切切实实地传到了每一个听众的心中……
慕飞站立的角落，换上了便服的凯特骑士靠了上来，靠在了翔士少年的傍边。慕飞扫了一眼他，发现这个时候的骑士先生的眼中，不可自己地流露出激动的神色，甚至于可以称之为狂热。
“你知道为什么莉娜小姐被人们称之为‘精灵歌姬’么？”
凯特骑士小声的和慕飞搭话。
说实话，慕飞确实不太清楚，为什么莉娜“精灵歌姬”的称号是如何传播出来的，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难道不应因为她那雅利安人血统特有的金发和有些尖的耳朵？”
“不”骑士先生回答道，“而是因为——她的歌声能引起第八粒子精灵的共鸣！”
“第八粒子精灵的共鸣……”
慕飞不禁咋舌，还没等慕飞细细思考，下一秒，淡淡的第八粒子光芒就从周围的各个角落慢慢浮现！
“这是——”
不同于翔士们和羽翼同契的时候爆发出的耀眼第八粒子光芒，这一次，第八粒子的光芒柔和很多。无数灵动的光点从商船的下方出现，从船舷的两侧、甲板的缝隙、风帆之间钻了出来，像是萤火虫一般慢悠悠地上升。虽然亮度不大，但是却清晰地照亮了飞行在空中的浮空商船的每个角落，“五月花号”宛如在星河中翱翔。
人们丝毫没有被这样的奇景吓到，似乎还沉醉在“精灵歌姬”美妙的歌声之中，只有些许顽皮的孩童，好奇地追逐着飘舞的第八粒子精灵。
“原来，‘精灵歌姬’是这个意思。”
慕飞释然了，看着在飞舞的精灵中尽情歌唱的少女，笑着自言自语道：“真好……”
忽然，慕飞脸色一变，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远处，眯起眼看了很久。
“怎么了？”凯特骑士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疑惑地问道。
慕飞变得严肃了很多，问道：“骑士大人，刚刚的计划顺利么？”
“放心，一切顺利，一个都不落。”他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那个’时候到了？”
慕飞笑而不语。
骑士先生叹了口气，由衷地说道：“多亏了你，这两天，辛苦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接下来，翔士少年自信的说道：
“是时候结束这场哑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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