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几颗孤单的星在天空中散出微弱的光。
少女躺在床上，想象着几天后和心上人见面的场景。
“到那时，我要给他做好多好吃的，要他陪我去看星星，还要让他给我买礼物。”她手上攥着他给她买的发簪，想到，“不过他总是不守信用。要是他敢迟了回来，我非教训他不可。”
想到困了，她把簪子小心地放到床边的柜子上，盖上被子。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不知不觉就想了这么久，她责怪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想象能力。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嗒”的一声。
刚要睡着就被吵醒了……她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窗外的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她正想看清那是什么时，那黑影已变大了，好像还在移动。
但当她意识到那是个人时，她一下就惊得清醒了。这里，怎么可能有人进得来？她伸手想拿放在一边的袖箭，却又怕被那人发现。当那人无声无息的向她走过来时，她用尽全力把被子甩到他身上，然后翻身抓过袖箭射向他的头。可惜入侵者反应更快，一下子把他身上的被子甩向飞来的三只短箭。
她连忙向外逃去，这时一抹寒光打中了她的小腿。她摔倒在地上。不得不说她的反应已经很快，但在这杀手面前，她就像一只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她刚大喊了几声救命，入侵者已经抄起一把匕首向她扑来。她被他按在地上，嘴被粗暴地捂住。
男人的手很干，有种皮革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匕首慢慢地在她肩上划出了一道伤口，上面的毒药一点点渗入她的血液。
三个月后。
叶辰走进一家古董店。掌柜的老头见有客人，热情地上来招待。
“不知你想要买什么东西呢？”他见叶辰坐到一张木凳上，倒来一杯茶给他喝。
别看这店处在小巷之中，店里也不很宽敞，可四面的架子上都放着最上好的宝贝。光是中间这让顾客坐下喝茶的茶几，也已是价值不菲。然而叶辰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珍惜古玩。他注视着一个青瓷花瓶，用余光打量着旁边那扇小门。
“这花瓶可是好东西啊！”老头在一边极力赞美着他的商品，“你看这纹路，这质地。来，你摸摸，跟纸一样薄！”说着，他把花瓶拿下来。
叶辰站起来：“不用了，你这些古董还不够好。带我进里面看看吧，我知道真正好的东西都会藏在里面的。”
现在是六月酷暑时节，窗外的知了大声叫起来。
看见老头呆在原地的样子，叶辰从衣服里掏出一张金色的小卡片。老头一看，马上笑到脸都皱成一团：“贵客贵客，快这边请。”他走到柜台前找钥匙。
突然，他的另一只手掏出两个铜币，向叶辰射过去。
这两枚铜币，速度之快，已经到了可以取人性命的地步。天下几乎没有人能躲过这一击。
叶辰也躲不过，但他腰间的剑已经抽出。凌厉的剑气击飞了两枚铜钱。
然后，他的剑已刺穿老头的胸口。
这时，小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而现在，他脸上已罩着一层阴雾。
但透过那层迷雾，他的眼睛始终发出着凶狠的光。
叶辰知道，那里面藏着无尽的杀意。
“何必这么狠呢？”他走到老头的尸体旁，“你还是找到我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地狱里的恶鬼。
叶辰注视着他。很久。
“是你杀了她？”他的声音比他更冰冷。
“不是我，是你。倘若不是你揭穿我的身份，我也没必要对她下手。”
“我现在还是站在了你面前。”
“能看到你痛苦的样子，不已经是很美妙的事了吗？”男人像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你真该看看她临死前的样子，那么脆弱、无助，没有人去保护她——”
叶辰提醒着自己要冷静。他早已麻木的心脏又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冷静！叶辰握紧手中的剑：“去死吧。”
男人身形急退，从袖口中射出暗器，操起旁边挂在墙上的一把宝剑。
叶辰手中剑光一抖，暗器已尽数落到地上。
“我知道你成名以来还没有输过一场。”男人走到他面前，“今天我终于有对手了。”
说话间，他已攻出四招。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激烈地跳动起来。
“你确实很厉害，不出几年这世上恐怕就没人能胜你了。”男人还在说着话，“可惜你活不到那天了。”
叶辰头上却已沁出了汗珠，他无法想象这个表面上养尊处优的大商人竟也能使出这样高明的剑法。
但在他讲话时，他已露出了破绽。像是本能的反应一样，叶辰已出手。
世上绝不会有这么快的剑！
但男人已料到他要攻他的手腕。他不避，反而迎上来，用手臂扛下了那一剑，手中剑凭余力扫向叶辰。
叶辰退后躲开，身子撞到后面的木柜上。男人迅速的用左手接过剑。剑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劈向叶辰。
当男人的剑轻轻带过时，他突然将身子一沉，整个人旋转了一周，将剑像重斧一样砍来。
这招在万不得已时才使用的幼稚招式，现在却让叶辰感到了生命的威胁。他连忙举剑来挡。两把剑重重撞在一起时，叶辰只感觉手腕都快要震断。
就在两个人僵持在一起时，男人袖中突又飞出暗器，打向叶辰的脸。
此刻他的剑已被对方压制，叶辰纵使有通天之力也挡不住这暗器。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叶辰两脚一松，整个人跌坐到地上。暗器打碎了他身后的一个瓷器。男人趁势把剑压到他头上，叶辰用剑死命抵住。
架在他头上的剑仿佛是一座大山，叶辰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了。这时，他伸出脚一勾，男人不注意，整个人向后翻倒下去。
叶辰跳起来，将剑刺向男人的小腹。谁知他还没出力，男人就也把他踢倒了。两人向两边滚开，各自靠在小店的一个角落里。
叶辰注意到男人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手上的伤口还淌着血。
男人也留意到叶辰在用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但是两人很快就同时向前冲去，又缠斗在一起。金铁交击声如暴雨般倾泻而出。昏暗的房间里剑光却如星光一样明亮。
这确是当今世界上最为精彩的决斗之一。有多少人想亲眼目睹这样的对决，都未曾有机会。而现在在这街角的小店里，在与街道仅隔了几步路距离的一扇厚厚木门后，就演绎着这样的战斗。街上的行人不会有兴趣去在这家从外面看起来破旧不堪的地方多停留一秒，更不会去关心里面发生了什么。
哪怕里面正有两个天才，在比拼他们毕生所学。
哪怕这是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豪赌。
屋内，叶辰已渐渐落于下风。男人尽管手上有那样深的伤口，但这并未影响他左手出剑的速度。他像是一只在血泊中越战越勇的孤狼。
但叶辰相信，他定会是终结这恶狼性命的猎人。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个人都必须死。
他剑上最后的羁绊已经被眼前的凶手残忍地斩断。他的剑已经没有了温度。
而在大多数时候，没有温度的剑才是最强大的。
一击不中，男人向后退去，抓起身后的一个玉璧用手腕的力量射过来。男人的暗器手法也非常高明，那绿光带着破风之声飞向叶辰。叶辰用剑挑开时，男人已冲到他面前，剑如飞梭一般穿过来。叶辰连忙后退，不料男人身形一变，以挡住门口的宽阔地带。
有些狼狈，叶辰被逼到死角，脚旁是刚才那老头的尸体。这时，男人又对着他踢起一张木椅，随后以剑从另一个方向刺向叶辰的胸口。
叶辰挡住剑势，身子却被木椅砸中，撞到身后的木架上。
“你胜不了我的！”男人猖狂地笑着，“你也要死在我手上！跟那个女的一样！”
“你练了十几年剑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救不了唯一重视的人？”
“还不是像凡人一样，终生都只是卑微的尘埃！”
不管我在哪里，我知道，你都会来保护我的。
叶辰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她的话语。他心神一乱，明亮的剑光忽也消沉下去。
男人的剑此刻已刺进他的肩膀。
叶辰退到角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肩传来火烧般的痛感。
“可惜你体会不到一点点死去是什么感觉了。”男人转动了一下手腕，“你该感谢我让你死个痛快。”
“连左手剑都不会。”男人边叹气便走到他面前，把剑举起来，和他的喉咙处在同一高度，“真可惜啊，你的女朋友喜欢的是一个失败者。”
他又叹了一口气。
剑光一闪。犹如星辰一样璀璨。
叶辰垂下手臂，跪倒在滑倒下去的尸体前。
他没有笑。他也没有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尸体。
赢了又有什么用？
等了好久，他感到身体的痛苦逐渐侵蚀着他的精神。他站起来，包扎好自己的伤口。所幸刚才那一剑没有刺到他的骨头，否则他就是有三条命也战胜不了他，更使不出那雷电般的一击。
一个人在决战时，不应该有那么多话讲的。
叶辰走出屋子，街道上没什么行人。一个拉着小孩回家的妇女和她的小孩快乐地说笑着。轻柔的微风迎面吹来，要把笑声传到更远的地方去。
但叶辰觉得他的心依然像铁一样寒冷。
是因为太阳下山了吗？
七天后。鹿北山庄
阳光斜斜地照到山庄的大门上，几只麻雀在门旁的石狮子上嬉戏，阵阵清风带来桂花树的清香。
很宁静。
可是，这里曾经门庭若市。
这里曾经有他的整个世界。
叶辰推开门，几个侍从上前来询问他的名字。叶辰报上身份，他们马上流露出尊敬和同情的神色，其中一个人还小声地对他说了句节哀顺变。
叶辰没有说话，跟着几人往内屋走。
一个侍从进屋去通报。不一会儿，山庄的主人——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一张线条分明的脸让他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许多人都以认识这位声名远扬的侠客为傲。确实，他不仅人品好，而且也是整个中原地区顶尖的高手。
因此，鹿北山庄被誉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但这个传说在三个月前就被打破了。
叶辰望着他走过来，勉强地笑了笑。
他走上前来，用平淡的声音说道：“回来了？一切都结束了吧？”
叶辰点了点头。
“没事吧？”
“没事。”
一瞬间，叶辰突然有种想掉头就走的冲动。他不该来这里的。他害怕从面前的人口中再一次听到这个噩耗。
他似乎还在说服自己不要相信这件事。
不过这里的一切，都会有她留下的气息。叶辰这样安慰自己。
白衣男子对他笑笑：“没事就好。进屋里来，我有事和你说。”
叶辰迈开沉重的双腿，跟着他走进内屋。
男人吩咐一个侍女进里面去告诉夫人叶辰来了。当听到这个消息后，原本连房间都不出一步的女人突然精神起来。她让侍女等在门外，走到她的卧室里。
“他回来了。”
“你知道我女儿的事了吗？”白衣男子问叶辰。
“嗯。”
“别难过了。”他坐到桌子旁，拿起侍女刚刚端上来的茶，“先喝杯茶吧。”
叶辰不明白他说话的语气。可能他也已经把伤痛深深地埋到心底了吧，和他一样。
再多的伤，都可以被心的伪装一层层包裹起来，装作从未发生。
窗外树上的知了又烦人地叫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女儿天生就不怕毒药？”白衣男子喝了一口茶。
叶辰当然知道。多么厉害的毒药，对她都毫无作用。不管是吃下去，还是从伤口中渗入血管里。这种从她母亲身上遗传来的特殊能力，不知已救过她多少次了。
等一下。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蹦出来。
忽然，屋里跑出来一个人，一下子扑到叶辰身上。
然后，她又一下子松开手，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叶辰：“你有没有受伤？”
叶辰感觉自己像在做梦。白衣男子对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就带着下人走了出去。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舒服吗？”
你没死，你还在这。他把娇小的女孩搂到怀里。她的身体很柔软，也很温暖。叶辰轻轻地把她的头压在怀里，不想让他看见她哭的样子。
对不起，没能好好保护你。
“你说好只去一年的呢？你迟了三个月了，你去干吗了？”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
“你啊，都是你！我以后不做好吃的给你吃了！”
“你说好今年要陪我过生日的呢？又没有，你个大骗子！”
少女简直是挑尽最刻薄的语气对他说话，但她的声音却一点一点软下去。
“你以后要是再骗我，我就不管你了。”少女轻轻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叶辰笑着深吸了一口气，把她从自己身上轻轻推开。右肩的伤口传来电击般的痛感，但现在他觉得那是一种幸福。
“啊，对不起，辰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受了伤吗？你告诉我啊！”
叶辰摇摇头，抓住她的手。
“那，你，为什么哭？”她抬手帮他抹去泪水，“你是不是以为我——”
“嗯。”叶辰已经不愿回忆他当时所受的煎熬。但只要她还在，那他受的一切苦就都是值得的。
“本小姐才没那么容易出事呢。”她冲他笑笑，“那个小贼一见到爸爸就逃跑了。”
“可是，消息是你们宣布的。”
“爸爸知道那人是谁，他手下的势力很强大。他怕以后还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就先让我藏起来养伤，等你回来再说。”她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那个人是因为你才来找我的。”
“他给我下了毒，但没有杀我。我装出很痛苦的样子，那个傻子就被我骗啦。”她尽量把当时的场景描述的平淡些，“幸好爸爸一下子就赶过来了。不然，”
她顿了一下：“以后就没有女的愿意跟着你这个傻瓜了。”
她嘟着嘴望了他一会儿，又说：
“都是你不早点回来，我那一个月，都只能睡在床上，闷死了！吃饭也不想吃，睡觉也睡不好，都怪你没有陪着我。”
她低着头念叨了好几次“都怪你”，又抬起头来帮他擦干泪水：“不准哭了。这么大还像小孩子一样。”
是。叶辰笑了。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开心地笑。
少女也笑了，注视着他的眼睛。
太阳也笑了，渐渐落下山去，把他的笑意化作光辉投洒到屋内。
叶辰看着她，她身上仿佛有彩色的光，可以流进他的心田，照亮他心中所有的阴霾。
过了一会儿，少女松开了他的手，对他做了个鬼脸：
“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去做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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