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命令后,所有人开始行动,四个孩子理所应当地走在最后,因为冷枫雪安排给他们的都是最后的收场。玛琪朵脚步轻盈,比其他三人稍微快一点,将酹幕手在鞘中把玩着。在冷枫雪等人看来,短短的适应之后,酹幕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本来对于成年人都有些沉重的长剑,在玛琪朵手中轻似柳枝,她恍若无人地耍着,周身以剑长为径几乎都被她扫过了。
虽然应该还没有敌人在附近,她这样依然是在让身体更加熟悉这柄剑,很多动作都是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在打斗中用到的,但做着这种动作——用极少的力、极少的接触去控制剑——才会让身体真正的习惯剑的秉性,这是她的习惯,也是父亲找过的许多剑术大家曾经提过的事情,不过她当时也反问过那些所谓大家,这种方式是否真的有用之类?那数位大师却不约而同地否定了自己的话语。
那是很简单的道理,在真正的决斗中有谁敢去放松自己握剑的手呢?但这便是现实与理想的冲突了,所有剑术大师都追求着那种所谓“人剑合一”的超然境界,但是如果放松了握剑的手,便极有可能被敌人打掉武器,进而导致失败,会失败的剑术怎么可能被称为“强大”呢?可是每个大师也都觉得,每当自己越发用力握住剑柄的时候,就会越发觉得自己距离“人剑合一”的境界越来越远···
而被玛琪朵的父亲,很轻易地明白玛琪朵在多次得到这种答案后的迷惑,遍访各国,动用了自己的一切关系,终于得以带着女儿去面见了当世剑圣,被赞颂为“肃月”的强绝御魔者,恩基埃·尼尔迪老先生。老人已经近百高龄,却依旧保留着当世剑圣的名号,有过来自各地的剑术高人前来邀剑,也最终是被尽数击败,后来老人的门徒为让他静养晚年,便设下规矩,先击败他们之中七人以上方能面见老人,自此之后,能够面见剑圣的人少之又少。不过,玛琪朵的父亲却是请了家族中一位长者出马,这位长者和恩基埃老先生是旧友,看在这份面子,门徒们才允许他们父女二人去见剑圣一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父女二人还没和剑圣洽谈多久,老人就差遣自己的一名优秀门生,清出场子让他和那个小女孩比试。门生不明老人的意思,但是既然要他们比试,他也就遵命便是。何况敌人只是一个小姑娘?然而,他被击败了。他只知道自己轻敌了,却无法说出自己到底输在何处,向师父他老人家请罪,却只看到老人满意地微笑着点头,满是对女孩的赞赏。然而剑圣的门生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孩打败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传出去呢?不少门生都这样想着,他们暗自议论着,最终老人最得意的门生,代表全体门生,来向这个小姑娘挑战。
老人自然是准,却也问着小女孩的意思,这份特别的尊重,是门生们羡慕不来的,虽然老人只在训练的时候会厉声喝话,平日里慈祥如父,但老人眼里门生们终究是孩子。可眼前的小女孩,却明显被老人当作同等一般对待。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忍受的,最大的羞辱。女孩自然无所谓,欣然答应了比试。
比试开始,那门生既是发泄着怒气,却也小心地注意着眼前的女孩,刚刚被击败的是他的好友,就算有些轻敌,也是绝不会被轻易击败的。随着时间流逝,谁都没想到这位门生和女孩会僵持了半个多小时,这门生倒无所谓,平时的训练时长要比这多几倍,可这小姑娘的体力却着实出人意料。而在比试中高度集中的精神,却要比平时训练消耗的快多了,门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与倦意,比试的方式逐渐变成毫无美感的杀人剑术。面对唐突的转变,所有人都为女孩捏了一把冷汗,可是没有人叫停,女孩的父亲虽急,却要看剑圣老人家的意思。众门生也是一样,甚至还期待着女孩被击倒的那个瞬间。
可是那个瞬间终究没有到来。女孩最后还是找到了门生怒极之后的一丝破绽,获得了胜利。众人沉默着,比起耻辱,这时候他们心里更多的是敬畏,这是他们之中最强的一人,如今他输了,那么自己再多怨气也没有意义了。良久,恩基埃率先鼓起了掌,而后数十名门生都热烈地鼓掌。被击败的那位也清醒过来,庄重地拜谢。而后,女孩继续与剑圣谈话,这次老人家让所有门生都在场旁听着。女孩想问的,是一句玄而又玄却又经常被人挂在嘴边的话语:“人剑合一。”
老人家的回答也是同样玄奥:“人剑合一,这是从东方自古流传的一种剑术的最高境界,要想真正地明白它的含义,你首先得了解东方的古奥文化。不过那对你还太遥远了。就近来说,不是老朽自夸,而是外边的许多人,也许听说过、见到过老朽的剑术,就会借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老朽。但对老朽而言,这的确是谬赞了···”老人年纪大了,说了一些话就口干,喝了一口红茶再继续说着:“那种玄妙的境界,也是老朽毕生追求的啊。老朽其实并非生在此处,年轻时候也自负过借这四字傲称自己,但是游历东方诸国之后,才终于明白,自己其实只是一介剑客。”
“所谓剑客,就是以剑会人,以剑交人,以剑杀人。再高超的剑术,终究还是剑客。技艺的精湛不过是,将剑技练习的更加熟练、将敌人的各种剑术都牢记下来,并钻研破解的方法等等,究其本质,也只是这里的积累。”老人轻轻地敲了敲脑袋,玛琪朵也挠挠头,安静地听老人讲述,门生们则深知这是老人少有的讲到他剑术本质的时候,更是不敢出声。
“而‘人剑合一’,绝不是这种单纯的量的积累,而是质的不同。”老人边讲述着,边掏出一张折过的纸函:“这是在你父亲与老朽约定之后,老朽稍微派人调查了一下你曾经到过哪些名家求学的名录。”老人面冲向玛琪朵的父亲,稍微低头致意:“这固然不是什么磊落的行为,但你此行的目的已经说是求学了,所以老朽也不由得好奇。”玛琪朵的父亲微笑,表示并不在意,不如说当时不敢说出这些事情,还是怕老人置气呢···
“你既然到了我的面前,那就是说这些名家都没能给出一个你满意的答复,或者说他们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对吧?”“嗯。”老人的语调幽雅,玛琪朵认真地听着,不需多说的话就直接应一声当做回答。老人也微微一笑“哈哈”,将纸函传给身边的门生,门生打开看了发出低低的轻叹,接着传给每一个门生看。“这纸函上每一个名字,都是当代的剑术名家,或许也是我的门徒们心里的目标、憧憬的偶像也不是不可能。经过他们指点过的你,能赢过我的学生,也算是必然了。”
老人自谦着,却话锋一转,用像是吵架一般的粗俗语气说着:“不过,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老朽又怎么知道?”门生们骤然警觉,觉得老师似乎发怒了,玛琪朵的父亲也是一样,他早就考虑过:在这么多名家求学过,最后才来求见当世剑圣,怎么说都会被人当作“不把他看在眼里”的感觉。而玛琪朵却没有这样的感觉,直白地问着:“那您觉得那种事情真的存在吗?或者您究竟距离那四个字多远呢?”
老人又恢复笑容:“孩子啊,你很聪明,剑术也很好。既然如此,何不以剑相说呢?”众门生皆惊:‘这可是老师几年来第一次想要出手啊!’“剑客···吗?”玛琪朵轻叹着,老人点头。然后二人便走到道场,摆好架势。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形稳健,毫无赘废的动作,目光凝聚如烛。女孩虽然已经试了两场,但也尚有余力,对方是剑圣不会有意刁难自己···的!
玛琪朵想象着,想象着剑圣会是以正宗庄重的剑法指点自己。事实却并非如此,被尊称为剑圣的老人一出手便是凄厉迅猛的一剑,玛琪朵险些没能躲过。“方才老朽已经说过了,所谓剑客···”“···以剑杀人!”玛琪朵回想起刚刚老人说的这四个字。门生和玛琪朵的父亲,更加震惊了:‘杀人剑?当世剑圣要对这个小姑娘全力以赴么?这不可能,但这正在发生!’
面对老人的强攻,玛琪朵无从反击,只能以她绵弱的臂力格挡,主要还是躲避。这道场里的试剑规矩,十五分钟一回合。每隔十五分钟,那个得意门生就会敲一下铜锣叫停。四个回合,老人都是碾压一般的强势,压得玛琪朵喘不过气来。可是,老人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女孩也硬撑着不肯投降。每每被老人用剑指着眉心、被剑刃贴着颈部、被剑尖抵着胸口,这都是被‘杀’了,玛琪朵都只是有些不甘心地“哼”一声,而老人便收了剑,二人再重新拉开架势继续。
第五回合,玛琪朵依然输了,可是却有心细的门生发现:‘被‘杀’的次数好像变少了!’到了第八回合,大多数人都发觉了,他们都知道剑圣老当益壮,平日里也坚持着锻炼,这几回合下来估计粗气都不会多喘一口,所以起初是想着女孩再勉强几次就会累到。但眼前发生的是,女孩不仅没有累到,反而在成长···第九回合,老人很快就‘杀’了一次玛琪朵,但最后,在敲钟的同时,玛琪朵的剑终于抵在老人心口,而老人的剑只是掠过了女孩的左臂。
也就是说,如果双方都是真正的对决的话,这一次,剑圣将会被女孩以伤了一条手臂的代价击杀!所有门生都不敢相信,他们从出生到结识剑圣,再到拜师至今,从没有人能在与这位老人的比试中占到这么大优势!对,没错,是优势!前面无论输了多少次,都在此刻化为零,这一刻,足够女孩荣耀一生。
“哈哈哈哈···”老人爽朗地笑了,收了剑说着:“不用再比下去了吧?”玛琪朵收了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老朽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其实你真正想问的不是‘人剑合一’这四个字的意思,也不是有没有谁能达到那种境界,更不是如何达到那种境界。而是,你,你自己是否有能力抵达那个境界。”老人轻轻拍着玛琪朵的肩膀:“我,恩基埃·尼尔迪,现在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可以的。但是你如果问老朽要怎么做的话,老朽确实是不知道了,因为老朽毕生已经把能想到的全都做过了,也感觉距离那四个字远之又远。可现在老朽眼中的你,距离那四个字却是十分接近。你只需要记住,人剑合一,不是什么剑术无敌,也不是什么玄妙的东西,更不是百战百胜···而是你的心,如果你能够和剑心意相通,那想必就是人剑合一了。”说着老人又轻叹出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冒出冷汗的一句话:“等到那一天,我如果还活着的话,就让我拜你为师吧···”
“可惜那老人都去世了。”玛琪朵嘀咕着,她尝试着了解酹幕的心,不由得想起之前与恩基埃的交流,虽然现在依然不懂得什么是“人剑合一”,但和老人的约定却犹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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