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港口不久，我来到瑟雷西监狱所在的休弗市市政厅，按计划将在这里和市长见面。
由于瑟雷西家族经营的重点始终在监狱上，内政的具体事务通常交给历代侍奉家族的有才能的家臣担当。
塞纳家族从康恩帝国建国时起就是瑟雷西家族的重要家臣，即使在瑟雷西初代家主谋反时也追随其左右。
数百年来两家的关系紧密相连，瑟雷西家族也放心将领地内大小事务交由塞纳家族掌管，迄今为止从未出现过令人担忧的事端。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塞纳家族身上就是最好的体现。
如今的休弗市长叫做陈·塞纳，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脸颊窄窄的眼睛也很小，颧骨微微突出，亚麻色头发梳成有型的大背头。
即使我和他有着巨大的年龄差，他仍然在走入会客厅后第一时间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
“初次见面真是令人万分惊喜，西吉卡·瑟雷西大人。”
“呃……不用客气，市长大人。”
“作为塞纳家族的一员，对您客气是基本礼仪。”
“…………”
一番生疏客套的寒暄之后，大家在沙发就座。
陈的敬语让我有些不适，在我看来十五岁的我还不值得被如此尊敬。
“陈市长，今天来是想邀请您参加我明天的接任仪式。虽然实际上我已经在着手处理监狱事务，但还差一个正式的名义。”
“您亲自前来邀请是我最大的荣幸，无论如何我都会到现场为您祝贺。”
又一次客气过头地低下头后，陈的小眼睛连续眨动了两下。
“那么今天驾临的真正目的是？”
“不愧是市长大人……今天来见您是希望市政府能为监狱拨出一笔款项。”
陈的反应让我稍微有点意外，他先是愣愣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看来监狱的实际损失比令尊之前描述的还要惨重啊。”
“不不、您误会了，这不是修缮和抚恤的款项，而是未来改造监狱所需的费用。”
听到这里，陈第一次收起客套和尊敬的表情，换出一副老成的严肃感，显然这才是他的真实面貌。
“西吉卡大人，恕我直言，历代的瑟雷西典狱长都能合理规划国王拨出的款项，还能留下可观的盈余，作为领地的收入来源之一。”
“——我知道，正因为两百年来我的祖先一直都这么出色，留下的这份财富就更不应该成为衰落的象征。”
“您说瑟雷西监狱两百年来的经营是在衰落？令尊知道您这么说他会怎么想？？”
“先别激动，陈市长，请允许我向你展示必要的证据。”
昨夜的工作中我惊讶地发现，从瑟雷西监狱刑满释放的犯人其再犯罪率竟然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这一数据远高于帝国内其他小型监狱。
因为有着适当盈利的目的，帝国的财政拨款决定了监狱的体格，“高效”与“节省”是历代典狱长共同奉行的准则。
从监狱现行的管理条例中不难看出，高居不下的再犯罪率正是这一准则的产物，几乎没有人会怀疑这样一句话——
【只要满足帝国法律对犯人的最低服刑要求就足够了】
在瑟雷西监狱服刑一直被当做一种“惩罚中的惩罚”。当犯人被迫老老实实服完刑之后，极度的压抑就是再犯罪的导火索。
即使犯人的言行和情绪被监控着、管制着，但只要不影响监狱的管理，就没有人会主动改变他们。
当他们离开监狱之时，监狱的职责就结束了，其后果的承担就落在了维持社会秩序的人头上。
“在我看来这没什么不对的，西吉卡大人，有罪犯才有国王的拨款，才有瑟雷西监狱的今天。”
“你想说再犯罪的犯人是瑟雷西监狱循环盈利的重要财源吗，陈市长？你知道这对‘监狱内的帝国’有何影响么？”
“……监狱内的帝国？”
监狱是另一个国家和社会，犯人们扮演着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有着近乎完整的经济支配链与力量支配链，有时连管理监狱的人也牵涉其中。
一旦某种体系被建立起来，它就会一步步成熟并走向独立，最终演变成无法轻易约束的团体。
再犯罪者对这种体系有着显而易见的重要影响。就像是牙齿上的蛀虫，很容易从之前蛀开的小洞里继续深入，直到牙齿全部坏掉。
他们不再畏惧于犯罪，只要罪不至死，对他们来说被捕只是从一个国家回到另一个熟悉的国家罢了。
“您是想……对这个‘帝国’下手吗？”
“这话可千万别乱说，外人听了会以为我们要重复初代的错误。”
“照您的说法，监狱是一个帝国，国王会自然产生，那么监狱的典狱长……是否就是‘神’呢？”
陈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微笑还是嘲笑？开玩笑还是信以为真？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要是在这里肯定您的说法，那就是对我祖先们的大不敬了……无论如何，现在的瑟雷西监狱需要一支‘国王’之上的力量加以干涉。”
“这就是您的目的？您到底想得到什么？”
“我的目的……首先肯定要先找回收容区越狱的犯人，然后……”
短暂的停顿中，我不禁回想起轮椅上的父亲和床上的母亲、替我挡下黄金圣屠的木曾川，还有和怜依在云雾之巅隐居生活的些许片段。
“然后如我父亲所期望的那样，让瑟雷西家族最终走出那间束缚了我们两百年的监牢，取回我们瑟雷西家族在康恩帝国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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