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之所以叫苏锦,是因为他爹妈相遇的那天在锦绣江南——当地小城上,一块就要废址的园区。
他爸,在他高中毕业那年,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拉着他谈起往事的时候,他正和朋友开黑鏖战。
不知道听了有多少进去,总之是知道了,一直以为是母亲寄予期望,盼他前程似锦的这个名字,苏锦。
却只是自己父亲念念不忘的回响。
谈不上失落,只是更加理直气壮地励志成为一条咸鱼。
那年他十七,高考没有变故,上了个末流一本。
他爸很高兴,对于他考上了一本这件事逢人就说,仿佛是有多长脸的事情。
也对,对于一个初中毕业的人来说,一本像在神坛里的荣光。
只是他爸并不知道,背井离乡远赴客土求学的苏锦,在自己那间小小的宿舍里度过了全部的四年。
他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和陌生人吞吞吐吐,脸上的红晕会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尖上。
遇到女生的时候,更甚。
也许是因为他的童年少了一个重要的女性,才至于这样的内向会着了魔一般变本加厉。
他母亲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有记事。只记得有一个憔悴却美丽的剪影。
于是,从一开始,他的世界里,就没有多少其他鲜明的角色。
有的,只有那个喜欢喝点劣质的白酒,朝九晚九又时常加班的男人。
他时常想着这些零零总总的原因,却没办法让自己变得坦然。
他是个典型得不能更典型的南方人,敏感,又有些没有原则的洁癖。
和宿舍里另外三个北方的室友聊不到一块,再加上课业的难度和松散的环境,逐渐把他困住。
他把自己关在了狭小的宿舍里。
直到大三那年的暑假,再来的时候,这间不大的宿舍只剩他一个人。
有人去实习,有人和女朋友搬出去租了房子,也有人很早开始为前程不分昼夜。
即便这样,他还是对着那台反应迟缓的笔记本,日复一日。
幸好的是,他还是顺利毕业了。
学校秋招的时候谈了一家薪资待遇还算不错的创业公司,就因为课业之余自学的那些编程知识,勉勉强强在招聘的大军里,没有成为他们脚下的尸体。
他跟他爸说的时候,他爸很高兴,趁着假期喊他回家,叫上一大圈亲朋好友,又摆起了宴席。
有人夸他优秀,有人说他懂事,也有人问有没有对象之类的。
第一次,他开始意识到,他真的成为了一个成年人。
以成年人的姿态面对这个社会。
他有些惶恐。
这个时候,他坐在电脑的面前,鼠标一遍又一遍地点着刷新,已经是工作两年之后的事情了。
这间狭小的卧室还有外面大约五十平米的空间,在这个城市的郊区,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座庞大到不近人情的城市,地铁里摩肩接踵的人流,每个的人脸上万古不变的没有表情。
他不喜欢,却不得不尝试着喜欢。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这个社会所有的现状,除了接受,或者逃避,别无选择。
外面的气温到了三十八摄氏度,窗外的空气被灼热的阳光烤得模糊,像是连带着城市的钢筋水泥都快要融化。
室内的空调开到了最大。
这台没有变频功能的空调年岁已经久远,来来回回修过很多次,到如今只要一打开就要发出很大的声响,似乎是只有用尽全力才能承担起降温的工作。
苏锦并不讨厌,甚至有时候只有这样的声响才会让他觉得凉快。
他不喜欢安静得像是没有存在的那种空调。
他又一次点了点鼠标的右键,熟练地按下了刷新,想做些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想做。
今天起来的时候,是和其它很多个不用上班的早晨一样的早晨。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认真想了想,想不起来。
再重要的事情,项目主管也没办法在放假的时候催他。
他下意识就把这件想不起来的事以为是工作。
只要是工作的事情,对于星期六的午后,就不是重要的事情。
这是他的人生信条之一。
所以他点开了常去的那几个网站,随手打开一个并不算感兴趣的视频,拿起手机叫起了外卖。
外卖点来点去无非还是那些。
一年之前,这一片全部的外卖他都吃了个遍。
他随便挑了一个,要是在往常的时候他会看很久,甚至可能,会耗费掉半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他放下手机,忽然记起很多天没有和自己的父亲通过电话。
伸出手想再拿起,又缩回去了。
最后还是再拿起了手机。
他的电话簿里没有几个人的号码,他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号码,就停在历史记录的第一条。
那一通电话还是一个月之前打的。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有些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弧度。
“嘟……”
“嘟……”
电话那头,响了很多声,却没人接。
这也是常有的事,已经习以为常的苏锦没有多想,放下了手机。
他起身,想去冰箱里拿一瓶可乐,却忽然被什么一闪而逝的念头制止了。
他也不是很渴,只是少了一些冰镇的碳酸硬料,有些不太习惯。似乎身上还残留着疲惫,便索性就这样算了。
他的目光看向已经播了几分钟的视频,说实话没有太多兴趣。
他点开了弹幕的开关,都是无关痛痒、翻来覆去的那些。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些弹幕里是不是有和自己一样无所事事的人,一样的孤独,一样不知道生存何为。
他已经过了那个年纪,青春泛滥,秉持幻想。
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
相比之下,他衷心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不用为脆弱的人际关系而心力交瘁,不用为讨好别人而让自己卑微得一文不值。
一个人,至少可以是纯粹自由又满富尊严的一个人。
嗯,自由。
他看着那个视频,忽然有些厌烦。于是关掉了网页。
又在首页里随便挑了一个,点进去,播放,一切都是一气呵成。
只是那视频里滚动的画面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他看了一眼发布的日期,确定就在前不久的早晨,也确定自己昨晚修仙的时候没到这么晚,他有些奇怪。
但奇怪,也只止于奇怪。
奇怪,并不会对这个封闭又安全的小空间造成什么过大的影响。
但这种奇怪让他又一次记起了有些什么重要的东西是被他遗忘了的。
这种感觉远比一开始强烈了很多。
于是莫名有些烦躁。
烦躁,所以更想去拿一瓶肥宅快乐水。
当他有这样的念头,当他尝试起身,周身的疲惫似乎又一次拽住了他。
他坐了回去。
但那种奇怪和违和却越来越浓烈。
他皱了皱眉,烦躁地关掉了电脑。
他拉开了这间卧室的窗帘,外面刺眼的阳光全部涌进来,带着夏天的味道。
外面的街道,一个人也没有。
和往常一样。
却总觉有些不太一样。
他的目光在阳光中寻觅着什么,企图佐证心里隐隐的那些违和,可耳旁除了空调的压缩机在响什也没有。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蝉鸣。
他推开窗,热流汹涌而至。
没有蝉鸣。
没有车声。
这座城市,太安静。
即便是在郊区,这座城市也没有那么安静。
他要出去看看。
那种熟悉的疲惫再一次汹涌而来。
却挡不住他。
他要出去看看,所以顶着满身疲惫,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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